手背上还未褪去的淡青色又添伤痕,祝聿正半跪着给她涂药。
很平静,很淡定。
让陶峦后知后觉升起的怕意更甚。
回到家后,家庭医生为她做了个检查,确定都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及内部。
陶峦低着眉眼,等待着将至未至的暴风雨。
岂料只听到他挫败的叹息声,随之而来幽幽一句:
“......偶尔考虑考虑我,很难吗?”
陶峦听出些许哀怨,甚至隐隐的责怪。
也是,他那么期盼孩子的到来,是自己没有好好守住。
“这是个意外,我也不想这样,但我不认为我们能养育出一个健康的孩子。”
她轻轻垂下眼帘,盯住衣襟处的纽扣,好似有雨雾朦住自己的眼,看不真切那扣上的花纹。
“上次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我子宫内膜偏薄,暂时不适宜要小孩,而且其实我也没想好......”
“报告单。”
祝聿生硬打断她,伸出手去要。
陶峦僵硬了瞬,转身去包里找,包旁边是他刚送的玫瑰——,祝聿进家脱下的西装掩盖了部分。
报告单不知何时藏到包的最底下,她展开皱巴巴的纸,准备递过去,就被人抢先夺走。
报告单上清清楚楚写着检查时间,是昨天上午。
祝聿冷笑出声,徐徐抬眸盯着她,随意将报告单丢到一旁。
“所以你两次去医院都没想过告诉我,就好像和我完全无关,为什么?”
“也是怕我给你添麻烦?”
她盯着伤口,小声说:“只是不想让你伤心。”
“是吗?”
祝聿半敛眼皮,掩住眼底那抹戾气,拉住她又增新伤的手腕,右手攥紧棉签,却迟迟没碰上来。
“那你可太伤我的心了。”
“反正你聪明,你能干,什么都可以应对,什么困难都挡不住,即使真的需要人靠,你还有孟溪潼,还有一群同事朋友,甚至是祝希和,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认识多久了。”
“我永远,永远,永远排在末尾,就是旅游那段日子,我以为你最依赖我的日子,你也只是,只是把所有情绪说给日记听,从来没想过和我袒露!”
“你没觉得我们能好好在一起,对吗?”
陶峦试图抽出涂好药的手,冷不防对上那对凌厉的眼,漆黑得吓人,横冲直撞逼进她心里。
“我没有。”
祝聿气笑,居高临下睨着她不放。
“你有!你答应过只让我靠的,现在连孩子没了都没想过和我商量。”
“别说商量,你连个通知都不愿意告诉我。”
“我有想过和你说,”陶峦辩解道,“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和你解释一切,可......可我每次想开口的时候......”
忽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不是好时机,我甚至去问小松,它也觉得这不是好时机。我找不到好时机......其实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好时机。”
“小松又是外面哪条狗?”
他微微眯起眼,在她脸上凝了半晌,隐隐透出一股摄人的寒意,令人不敢直视。
“回答。”
陶峦懵在原地,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一个词也倒不出。
“告诉我,陶峦。”
她低头回避,嘴唇试着蠕动了几下。
“福利院的......小狗。”
祝聿垂首低笑,可那双眼睛却冷得像死水,仿佛要将人拖入深渊。
“陶峦,我是你丈夫,到头来连一只狗都比不过。”
他忽然抬眼压过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恨不得把周围一切焚烧殆尽。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
没等到回答,祝聿闭了闭眼,胸腔里闷闷地震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崩塌,却连声叹息都懒得发出。
“是,我早该知道我在你心中的位置,很久前你就打过预防针。”
“你身边那么多人,而我的位置又是很容易被代替的,我不怪你也不怨你,因为我做过很多让你伤心的事,的确不值得被珍惜。”
“我错误地认为,这些都能随着时间过去,你在就好了,你在,抵得上所有,可现实没那么简单。”
“在你心里,或许我也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明明你说过,你很痛苦地在爱我......”
陶峦死死咬住下唇,脑袋像灌了铅一样,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耳旁回绕着祝聿的声音,还有那道难捱的目光,如剜人的刀,割得她血肉模糊。
好半晌,祝聿笑了,笑声像是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的,带着几分扭曲的快意,似乎在笑自己竟愚蠢到这种地步。
“是我在自欺欺人,信任太虚无缥缈,我要你和我共沉沦,至死不罢休。”
“别说了!”
脑子的那根弦绷得彻底,陶峦再也忍受不住,积压的恐惧与委屈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一声哭吼从喉咙底崩裂而出。
“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
“我就是错啊!错在害死我爸!错在气死我妈!错在和你在一起!错在把我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陶峦俯身,手指触到桌上半截棉签,尖锐的末端像一根刺。
从桐川回来后,这是她在屋子里能接触到的,最尖锐物品。
“我罪有应得,罪该万死.....”
她要痛,她要那种能毁灭一切的痛。
修长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强势夺走那根棉签,陶峦想也没想一把推开,用尽全身的力气要推开这个,这个......
可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和堵墙一样,任由怎么捶打,怎么猛踢,怎么撕咬,他始终不放手。
“你说的没错,我好自私,我好冷漠,我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从来也不去细想你也是很艰难,很艰难地忍受我突如其来的怪脾气,我自己都嫌自己烦,讨厌自己生病,更何况你呢?”
“你工作忙,要应付一堆不顺眼的人和不顺心的事,还要额外抽出心思来顾虑我,照看我,生怕哪天我死了你都不知道。”
我就是这样让你负担的存在。
她捶打到没有力气,溢出微弱的气音,如同风中摇曳的孤叶,祈求他。
“你别管我了,抛弃我,我们不要继续痛了。”
祝聿他垂眸凝视着怀中的人,手指绕到女人脑后,缓缓滑过她的发丝,最终紧紧攥住后颈,迫使她仰起头来。
“是谁在抛弃谁?”
“为什么无论如何,你的第一反应都是要放弃我?”
没等陶峦说话,祝聿给出答案。
“因为我很糟糕,给你制造麻烦,给你惹来祸端,是你的累赘。”
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触,陶峦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可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住,连动弹的勇气都没有。
祝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丝丝凉意,却让她感到一阵战栗。
“风雨同舟,同舟共济,济的是你,随风雨而去的也不只有水。”
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敲打在她心上,像是定罪,又像是烙印。
沉重的空虚感而至,她眼眶干涩,明明没有泪水,却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碎裂。
几次提嘴,却又欲言而止。
“祝聿,我没话可说。”
时间犹如滞住,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勉强在这短暂的缝隙中喘息。
“你一点也不爱我了,是不是?”
他声音听起来像一整个秋的红枫叶,轻轻飘落,却震彻心扉。
陶峦靠在他身上,久久无言。
祝聿死死盯住她的脸,怕遗漏任何表情,怕错过微弱声音......
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哪怕一点点。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哄哄我?
为什么总是摆出这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是你忽明忽暗的爱人吗?
......
祝聿想捕住春日里明媚起舞的蝶,才发现他的爱人是四季的风,会从手指缝隙里溜走,却无处不在。
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陶峦很容易推开压在身上的重量,于是头也不回离开房间。
只留祝聿一个人,任由苦涩将他吞没。
看着女人快速离开的步伐,顾松犹豫良久,才敲门进来。
祝聿合着眼,头无力地靠在沙发背上,眉间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倦意,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灯光遥控器。
“祝董,这是您吩咐购买的酒。”
顾松把深色橡木制酒盒轻放在桌上,酒瓶上“Romanée Conti ”和“monopole 1945”的字样却清晰可辨,小心翼翼观察着自家老板的神色。
听到声音,祝聿掀起眼皮,目光淡漠地扫过来,随后又落在桌上的酒盒。
原本想讨她欢心,现在她走了,酒自然失去价值。
摆手让人离开,整间书房又陷入寂静,让人窒息。
他翻看着遥控器,指尖轻轻按下,房间灯光骤然暗下,只剩下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
又一声轻响,遥控器的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声控模式已开启。”
他沉默良久,似乎在和谁做着较量,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陶峦,我回家了。”
灯光亮起,随之一道女声缓缓响起,声线慵懒从容,无比熟悉。
“你回来了,今天我也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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