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欣记得,以前大家好像不是这样的。
小小的姑娘,在开始的时候都是至亲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她那时刚入宫,虽说贵为国公府长女,享受的一切都是按照正二品官制来的。
裴欣入宫是裴仲安对皇权的妥协,他在政事上失势,整个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小的豆蔻便成了最直白的牺牲品。
她站在皇权中最接近巅峰的位置,迎接最残忍的腥风血雨,有荣光也会有伤痛。起初面对那些资格老的掌事们姑姑们,几乎是寸步难行,无人怜惜她的处境。
孤苦伶仃也是真的,君心难测也是真的。
父亲不得圣心,连带着他那可怜的女儿,一样不受待见。裴豆蔻伴君如伴虎,小小年纪便体会到了如履薄冰的滋味。
但是好在先皇后会庇佑她,是先皇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学着账簿算法,教她骑马,教她作诗,教她点滴的人情世故。
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都是先皇后给予的。
伤病有先皇后喂她汤药,犯错有先皇后替她撑腰。
可是发生了回马桥兵变,先皇后被废了,圣旨未到,人便上吊死了。
谋反,逼宫。
紧接着,宫外传来太子殿下的死讯。
金殿之上,皇帝震怒,华贵的金丝龙袍,锦袖挥扬间,只余下这么一句凉薄无情的话。
“他不是太子了,贬为庶人,朕与他永不相见。”
从那一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豆蔻,以后就算本宫不在你身边了,我也希望,你会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就算无人可信任,也要坚强地走下去。”
裴豆蔻在宏伟高大的朱樱宫门前长跪不起,阴冷的石板路上,人影如魑魅魍魉,徘徊不去。那扇久闭不开的门,像一座压在她心口的大山。
喘不过气,她伸出手,好像能抓住些什么,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抓不住。
阴谋与权力并相交织,绞入无数生灵性命,最终袒露血淋淋的繁华。
她承受不住灭顶一般的痛苦,一头栽倒在宫门前,不是因为走过的宫人指指点点,也不是老皇帝的视而不见。
裴豆蔻知道,自是人间留不住,她无力改变眼前的一切,在党派斗争面前,她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皇帝不会出面,因为先皇后的死能平息所有的动乱。
她在铺天盖地的暴风骤雨中被迫挺直了腰骨,殉葬和划分界限,她只有这两个选择。
但她知道,先皇后一定不会让她一起去。
豆蔻已经殉给先皇后了,如今的裴欣要走进这片争权夺势的漩涡,在这一片独属于男人的庙堂中争得一份公平。
出宫的路上,苏扶楹昏昏欲睡,她跟着裴欣吃过不少苦头,不过干大事的人嘛,哪有不吃亏上当的,一轮轮来,总有把那些尖酸刻薄的人踩到脚底下的一天。
今天的罚跪,真切是无妄之灾。但现在的苏扶楹已经不是那个遇到事就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从善如流成了她的人生准则。
就比如今天的罚跪,罚就罚呗。苏扶楹将尖锐的矛头指向最高位的男人,而绝非将怨气撒在做替罪羊的女人身上。
两人落座,裴欣左侧坐着苏扶楹。她熟稔地翻出了一早收到的账本和一叠叠信笺,左右一摆,供裴欣查看。
“这个小姑娘,真不错。”裴欣看着账本上朱砂抹的赤色痕迹,字迹虽然飘逸但不失风骨。
裴欣如得墨宝,捧在手里,抱在怀前仔细看着:“大小漏洞,她都标注出来了,可见这姑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女子单靠美貌,在这个世道难以存活,既然她有心谋差事谋活计,我定是心甘情愿借她银子的。”
“裴大人,可是咱们库房也空虚着呢……突然拿这么多银子,账还怎么算?”苏扶楹面露难色。
裴欣眉头凑紧,指尖在马车内狭窄的书案上轻点着:“让承影也想想办法,他少喝点花酒,总能凑出来的。开源节流,势在必行。”
苏扶楹顿了顿,迟疑道:“只是,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这位小姐是哪家的,以前从未听过,咱们这么轻率地帮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以后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呢。”
毕竟东家的账房先生兼门客,苏扶楹的说辞是没有偏颇的。
裴欣心中有些怅然,她淡声道:“是承影的心上人,我亲眼见过,虽出身普通,但器宇不凡,我信她。”
苏扶楹撑着腮,转头而说起自己考量的疑虑:“可单单是心上人怎么够呢,男女之情,是这世间脆弱的情愫,万一哪一天反目成仇了……”
情感破碎,那再见就是敌人了。
裴欣与之对视一眼,平静道:“那就不能靠着男女之情维续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要她为我所用,就不能单靠着我那个傻兮兮的弟弟。”
她调查过安楚的背景,只是所得甚少,她估摸着裴承影也不想让她了解太多,在调查中肯定也使了绊子,于是也不指望查出有用的东西。
除了出身荆府,她还摸着蛛丝马迹,找回了当初荆岫云的那块被下人典当的玉佩。
很普通的款式,质地却很少见。裴欣摸出藏在衣下的平安锁,不出所想,应该是出自同一块料子。
裴欣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连忙取下平安锁,将两者仔细比对,纹路花饰,均是出自同一刻刀。
苏扶楹目光自然落到裴欣的手心,问:“是旧物?”
那两块温热的玉躺在手心里,裴欣想起了母亲生前的闺中密友,时间太过久远,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母亲虽为郡主,却不是传统意义上,安分待字闺中的贵小姐。正是因为怀揣着一颗江湖心,她认识了许多朋友,北上至呼和兰,南下至江都,一路游走,甚至还在那时结识了相伴一生的爱人……
那一段过往是另一群风华正茂的人,用鲜活的生命和岁月创造出来的。幕落又幕起,百转轮回,又开始了新的故事。
裴欣有些头疼,故人如流水落花,逐一凋零。回马桥兵变牵扯了太多,不是一朝一夕能说明白的。
“扶楹,接下来的事,我想托你去办。我突然觉得,她跟荆家的关系,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裴欣点了点头,将两者拢回宽袖中。
国公府,一派祥和。
楚国公府的建筑风格典雅大气,朗阔自然,家具装饰也朴实厚拙,只是往里面走越走越风格迥异。前院是朴素的风格,大刀阔斧,线条粗糙。走过两道院墙后,院子的装潢开始精巧瑰丽。
因为种着符合时令的花草,繁花相簇,过渡自然。
花影深处,一人卧在贵妃椅中,百无聊赖地抱着一本旧书,另一人坐在跟前……啃苹果。
“你之前是不是没有好好喝药?”
号完脉,安楚眉头紧蹙,相比于从前,裴承影的脉象出奇缓慢。种种迹象说明,他的身体不仅没有恢复,还更加虚弱了。
照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离开国公府,搞不好还得跟这位爷殉葬。
裴谦若无其事地将面前的汤药端起,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他躺在纷杂馥郁的花架下,淡粉色的小花迎风飘着香气。
腿悬空着,贵妃椅摇了又摇。裴谦身形不算壮硕,但身材的线条清晰,几重松散的衣袍下,尚且能观摩一二其流畅的轮廓。
“苦……”裴谦小声抱怨道。
“蜜饯。”安楚例行公事,将一碟糖渍桃瓣放到他跟前。
这家伙可真难哄,吃个汤药都要拿蜜饯压苦味,虽然口头嫌弃过一阵子,却也偏偏心软学着做蜜饯。
阿敏倾囊相授,毕竟之前府里面不怎么做甜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国公爷吵着药太苦,没蜜饯绝不肯喝。
云沧海作为贴身侍卫,对主子的心思昭然若揭。和敌方将领捅个对穿的时候,可没听见他支支吾吾。
“还是苦……”裴谦恃宠而骄。
“爱喝不喝。”安楚深吸一口气,索性将药碗端起来,站起身刹那,却被对方揪住衣角。
碗被安置到身侧的暗红色的漆器盒子里。
安楚回头,眼前人眸子里闪着忽明忽暗的光,微微星火如流萤,扑腾闪烁的光点又像是沉睡在遥远银河的星宿。
这人就是很奇怪的存在,风华难以用言语形容。就算是在病中,也有难掩的精致和昳丽,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多看两眼。
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眼了,如此一来国公爷的目的便达到了。
哗的一下,安楚便被拽进一个蓄谋已久的怀抱。
裴谦不是急色之人,他虽被伤透了心,但还是不改从前,该怎么挑逗就怎么挑逗。
她是拽不回怀里的风筝,只能借着好风一次次迎上碧天青云。
裴谦顺毛似的摸了摸安楚背后的长发,发丝柔软,在光下好像每一个根发丝都泛着光。
发丝比人柔软。
他道:“我听云沧海说,你把救回来的姑娘安排出去了。”
“迟早是要走的。”安楚轻微转了个身,但奈何椅子太过狭窄。
她没骨头似的,靠着对方的胸膛,身体避免放弃了挣扎。
摇椅就着两人的重量,吱呀吱呀晃了一声。
裴谦又道:“你的身体,也不见得恢复。”
安楚也没有刻意避开这个问题,她道:“一辈子不好,总不能一辈子赖在你这儿。”
她已经不抱希望了,身体什么状况,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近段时间三次元太忙了,然后考虑了一下女主的身世(我尽量让它闭环),连带考虑了一下国公和安楚的车……不知道为啥,这段时间好想写车[点赞]这么久没更新真的是太抱歉了[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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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身世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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