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唇齿生香

“赵裕昌那边已经处理好了,相关的人也都下狱了,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去处置。”

夜幕低垂,月色如水,洒在窗棂上,透出一丝清冷的光。屋内,昏黄的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安楚伏案而坐,手中提着一支笔,专注地翻阅着堆积如山的简牍,她眉头微微蹙起,似在思索着什么难题。

裴谦则坐在对面,手捧着一杯药茶,热气袅袅升起,弥漫在两人之间,为这静谧的夜晚添了几分暖意。

这些日子,安楚也不曾得闲,她安顿好了昼雪,还接下了裴欣借给她的银子。钱生钱的美好愿望正在酝酿,只是不知道何时能赚上银子,将裴欣的本金和利息还上。

在此之前,她还有事情要办。

一袭淡青色的衣袍,衣摆轻轻垂落在案几上。

安楚坐在案前,发髻松散,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映着烛光,显得格外柔顺。烛火闪烁,不仅将整个房间划成明暗两侧,也将她的面孔也半笼罩在昏暗里。

听闻国公爷的话,她直言不讳道:“正常的司法程序会让那几个草菅人命的家伙砍头吗?”

“若是讲律法,他们必死无疑;若是讲人情,他们最后顶多流放,区别也就只有流放的距离,命还是能保住的。”裴谦轻轻抿了一口药茶,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裴谦拂了拂衣袖,他近些日子心情舒畅,加上有安楚在身边,气色相比于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他在安楚对面的竹席上坐下:“毕竟利益纠缠,相互牵扯,官官相护是再正常不过的。”

“那无辜之人的公平何在。”她咬牙问道。

安楚停下了微微颤抖的笔锋,她乌黑的眼眸在火光里摇摆不定,是无奈和惋惜。

她听过昼雪字字泣血的过往,在坠崖之前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虽说她刚清醒过来,情绪愤懑难平,起伏巨大,但是不难推出她坠崖遇难前后发生的事。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

冯家利用她,用郢都舆论摆脱权贵纷争的漩涡。为了替父亲的草堂还债,昼雪心甘情愿走进冯家的牢笼,并在进门后认真打理经商生意。纵使被所有人轻贱,她也身体力行地为冯家赚银子。

昼雪很争气,在短短的三年时间将生意做大,呕心沥血地将冯家的外债还清。

落得这样的下场,昼雪恨不得自己闭眼了便再也醒不过来。死去的亲爹娘,被冯家休弃的命运、怀着身孕被追杀……

她不能轻易去死,她不仅要活,还要将那些恶毒的刍狗赶尽杀绝。

安楚答应过昼雪,会给她一个公平,也算是对她父母的死有一个交待。如今看来,靠着律法去执行所谓的正义,是不可能的了。

“冯家呢?”她微微仰着头,固执地问道。

幽暗的室内,目光如深潭般幽深,其中倒映着摇曳的烛火,那微弱的光芒仿佛在她眼中跳跃,却又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裴谦唇角微微一扯,露出一抹淡而微讽刺的苦笑:“没有证据,除了她一个证人,还有她那些难辨真假的呈堂证供,是无法定案的。”

安楚有些失望,只是一瞬,她迅速地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她自己也明白,许多事,旁人也是有难处的,她确实不该强人所难。

“贵为国公,也无法插手吗?”她问。

“多年来,我在行中书院只能领个虚职,有实权的自始至终都不是我。”裴谦只是叹了口气,望着眼前可怜巴巴的少女,正经地解释了起来。

简而言之,骂名要你裴谦背,好处要给世家小弟们享。

换以前,他肯定不愿意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是裴谦不希望母亲的初衷变得面目全非。可是人活着总会有一些在意的人、在意的事,不然活着不是白活着么。

他不时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那是一种无意识的小动作,仿佛在试图从这冰冷的瓷器中寻得一丝温暖,“这样的乱子,分明是冲着我来的,圣上那边已经记了我一笔,要是我再过多干涉,他肯定不会高兴。”

“奉君之食禄,行忠君之事。”(注)安楚了然,点了点头。

“有些事,没办法感同身受。”他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这是他内心的不安在身体上的体现。

所有人都以为他忘记了,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士兵们的鲜血,那惨痛的场景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他站在前线,俯首回望身后的山川大河,是嗜血的战神,也是郢都的罪臣。

铁骑之下,血肉模糊,百姓流离失所。边陲百姓死在敌军的乱刀下,烧杀抢掠,所过之处皆为焦土。

翔云列晓阵,杀气赫长虹。(注)

少年人的怒气能让天水倒流,能让日月颠倒,寒光凛凛的长剑下,溅落无数血花,汇聚成波涛奔涌的血河。

没有人帮他,将时间推回少年人痛丧双亲的那一夜。他叩遍全郢都的世家大门,手握重兵却无人出征讨贼。

他们都站在皇帝的那一边,利用外敌之手逼死裴家。

冷血,薄情,视而不见。

裴父一生,只打过一场胜仗,只需要一场胜仗他便足以证明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罪不可赦的威胁。

他想,要是死在战场上就好了,像一抹轻飘飘的烟,被北地凛冽的寒风吹散了,在一望无垠的冻土冰川中永远沉睡。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百姓的哭喊一直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响起,他眼前一片朦胧血色。喉间哽咽着一口淤血,堵得他喘不上气。

还是要活下去啊……

安楚稍稍有些动容,她垂下眼睑,缓缓地将迟疑的目光落到裴承影的脸上,他那双眼同样是充斥着不可言说之痛,在沉寂的寒冷冬夜里燃起一簇小小的火星:“不需要感同身受,我听闻过你在战场上的战绩,能活下去便是英雄。”

裴谦淡然一笑:“有些事,总要人去做。百姓性命如草芥,如蝼蚁。可是这天下,是千万人的天下,我会想办法做得更好。”

“无人能超越五年前的小将军,如今的承影,能为千万人撑起这样的心愿吗?”

裴谦伸出手,眼眸波光潋滟:“你若在我身边,便能看见,我是否能做到。”

靡靡江蓠草,熠熠生河侧。(注)

安楚是真的愿意相信,他此刻的真心。

“你身上的毒呢?”安楚问。

她望着眼前的那双手微微有些出神,那双生着薄茧的左手,食指上的玉戒淡淡地散着温润的光。

“什么?”裴谦微微一怔。

“你连你的身体都保护不好,我怎么相信你?”安楚质疑道。

她这话有心疼的嫌疑,虽说她最不齿这些口头上的柔软示弱,却无可避免地在裴承影面前放下自尊和骄傲。她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对他多了莫须有的关心。

不是因为他尽快好起来,她就能心安理得远走高飞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毒要是解不了,她好像也没办法安心。

莫名其妙的牵挂让安楚的心脏好似被一双无情的手牢牢拽紧。

“顶多不上战场,勉强苟活。”裴谦自知没趣地收回空落落的手心,眉眼处波澜不惊,“我在向你讨名分。”

“可我没考虑过这么多。”她垂眸,笔尖毫毛洇染开一团墨色痕迹。

“那我现在问了,你能在之后的日子里考虑考虑吗?”裴谦抿唇,嘴唇柔软,舌尖抵在下齿有些发酸。

“一定要有名有分么……”在裴谦殷切的目光下,她脑子嗡嗡直响,有些木讷。

“我看你是喝药茶喝迷糊了。”裴谦气结,冷哼一声道。

裴谦第一次感觉身为男人的被动,这位大言不惭的小姑娘居然真没想过给他一个名分。

“不说了,我还有事,国公看完了早些歇息吧。”安楚站起身,将外袍捋顺,腰酸背痛的,伸了个懒腰准备出门。

“你头发……你就这么出门?”裴谦叹了口气也站起了身。

安楚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发丝垂落,玉钗银簪松散,确实应该整理了。

“别动,我帮你。”

他动作熟练而温柔,仿佛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须臾间,空气黏稠到凝滞,默契二字在暗光中流转。

像极了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裴谦的举手投足展现着自己的依依不舍。

“阿楚……”他喃喃念叨着她的名。

少女转身离去的背影甚决绝,推门而出,背影如风,她根本来不及听到裴谦落到地上的这一声轻唤。

安楚配的药茶,她自己也嫌苦,尝了一口便装作无事发生,放在手边不管不问。

他端起安楚那一侧早已凉透的药茶,杯口还残有一丝淡淡的红。是她的口脂颜色,也是他亲自挑选的。

樱唇柔软,让人不由得想起了一种甘甜无名的果子,潋滟地挂在枝头。

“真是小没良心……”他的唇轻轻贴上那一侧,乌黑的羽睫颤抖着。

他放任自己想到了更多,她的脸颊该是微红的,沾染了水珠便热气腾腾的,肌肤晶亮着,眼睛也会是亮的。沾了水汽的睫毛也没能遮掩这般的亮,那双薄情的眸子,就应该婉转流波,灵动可爱。

好似一个错乱的亲吻,时间场景都不对,但他偏偏闭上了眼,稍有血气的唇瓣微微翕动,贴近了那一抹冰冷残红,苦涩的药味在唇舌间涌动。

这令人不齿的偷香……

国公哀叹一声。

安楚骑马走在深夜的大街小巷,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夜色如墨,深沉而浓厚,偶尔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远处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马蹄下的石板路。

夜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丝寒意,屋瓦上结了白霜,夜深露重,让安楚忍不住拉了紧身上的黑狐短绒披风。

弯弯曲曲地绕了一大圈,最后终于走进某个巷子口。巷子两旁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月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洒下,筛出一大片清冷的白霜。

屋内灯火如豆,有人影落在窗纸上,表明屋里人还未睡。

昼雪见了来人,强撑着精神朝她笑了笑,将图纸利索地铺到安楚面前,道:“姑娘来得正好,我已派人去查探过了,此处乃是城中繁华之地,人来人往,商贾云集,正是开铺的好地方?。”

知地取胜,择地生财。(注)

“我已与东家谈妥,先付一半租金,余下的等铺子开张后再补上。这商铺的位置绝佳,日后定能赚回本钱。”

“书院那边……”安楚斟酌着开口。

酝酿半晌,她沉声道:“这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杀了那些狗官。”

“你不必为难。”昼雪急忙解释道。

“我并不觉得为难,于私,我需要为你做一些有诚意的事,于公,那些贪赃枉法,践踏百姓性命的人渣,就应该去死。”

“是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个孩子,我不想留,你也未曾劝阻我……我但凡有些良心,定不会叫你为难。”昼雪眼眶红红的,声音哽咽着,她太容易破碎了。

如今的她乐观到,即使自己被抛弃,也是无所怨言的。

安楚缓缓蹲下身,握住昼雪冰凉的双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对方微微一颤,她抚慰道:“无事,你现在还需要我,我便是你的依靠。”

这是女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这一处宅子是裴欣的私宅,是她年幼时从一个老姑姑手里得来的废弃宅子。

当初那位老姑娘手头紧,着急拿钱给老母亲看病,裴欣好说话,且心地纯良,二话不说便借了。尔后这位老姑姑拿这处宅子换了,裴欣推脱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抵挡不住盛意,收下便闲置了。

闲置的宅子不比庄子和田地,闲着就只能吃灰,安楚现下需要,她便顺手给了。

安楚轻声道:“你先安心养好身体,不要落了病根。”

注释内容下次补上[狗头]唉,太懒了。

今天大年三十,是不是快吃年夜饭了?快让我也参考参考大家伙儿们吃的啥[坏笑]最后,祝亲爱的朋友们除夕快乐!新的一年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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