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大门再次被关上。
容槐接过手下递来的外套,留出最上面的扣子,正好将相对宽松的居家服遮掩住。
“青叔。”容槐从不怀疑管家的能力。
已经错步跟在容槐身后的管家上前递过手套后,又默默退后。
接过手套,容槐一气呵成地戴上,黑色的皮革将白色的绷带包裹住,因为极佳的伸展性保持住了平整的状态。
一路走到岔口时,他停住脚步,待管家接过示意上前后,他低声交代几句。
管家眼神微闪,点头应“是”后,躬身行了礼,便先退下了。
“哒—哒—哒—”,不重但利落的脚步声传来。
正神思不属地在会客室等待的柳知明立刻站起身来。
“哗——”,会客室的大门再一次被拉开。
柳知明的额角不自觉地淌下汗来。
虽然长外套也算剪裁得当,但还是能看出有几分宽松,他猜想自己应该打断了什么事情。即便如此,容先生走进来时仍有一种压迫感,像是刀锋无声地闪过寒光。
什么样的鞘才能配得上呢?
他的心中莫名划过这个想法。
待容槐走近,冷冽的气息拂过,他立刻回过神来。
“坐吧,”容槐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抬手示意的动作幅度并不大,“没有让客人站着说话的待客之道。”
柳知明放轻动作,坐回原位。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说,容槐冷静的语气却让他得到了一丝安抚。
“笃——”,容槐抬手给自己斟了杯热茶。
他的动作不急不慢,手套的黑与瓷杯的青被朦胧升起的热气模糊了边界。
“昨天的宴会,我记得你的父亲离席得比较早,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轻轻吹了吹杯口,容槐抿了口茶水,便将杯子放下了。
杯底与桌面相触,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汗迹干涸的地方又开始湿润,柳知明保持着镇定的声音,“家父昨日身体不适,提前离席也是为了不失礼,并非对宴会有不满的地方。”
容槐垂眸,心忖着柳知明提到他父亲时难以察觉的冷淡。
“哦?伯父身体不适,我对容家的医疗水平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如果有需要的话,尽可以开口,我也尽一些绵薄之力。”容槐这话倒不是客套,容家名下的医院的确是业内顶尖的。
“不麻烦容先生了,”柳知明拒绝的话语出口得太快,又补道一句,“家父只是小病,不碍事。”
“这样啊,不碍事就好,”容槐近似叹息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在表示理解,可随即话锋一转,“倒的确是用不上容家,毕竟皇室的医生,水平已经足够高了。”
窗外正巧有一道闪电闪过,映出了柳知明发白的脸色与唇色。
“小心,”容槐看不清动作地伸手扶住了差点被柳知明碰倒的茶杯,带起的风吹散了冉冉升起的水汽,“算了,不聊你的父亲了,希望伯父早日康复。”
柳知明胡乱点了点头,神色倒是看上去恢复了几分镇定。
杯中被重新斟满茶水,滚烫的温度触到嘴唇,不至于伤到Ahpla,但总算让柳知明重新找回了心神。
执着的壶被放下,容槐修长的手指收回搭在自己的膝上,皮革随着指骨轻微挤压出褶皱。
他琥珀色的眼里始终未有波动。
“这里是您早上吩咐我拟定的文件,”柳知明将一直扣在自己怀中的公文包拿出,调整好角度后,双手呈给了容槐,“还请您过目。”
容槐没有伸手接过,目光如炬,直视着柳知明,“我想我应该不是蛮横不讲理的雇主,既然说好了明天早上将文件拿给我,你何苦大晚上跑这一趟?”
柳知明举着公文包的手更压低了几分,跟着压低的是他的声线,“抱歉,容先生。事情出了点变故。”
容槐岿然不动,仿佛没有听出眼前的人话语里的忐忑与懊悔,声音仍旧平静极了,此时此刻在柳知明听来,却像高山上积年不化的雪那样,冷得刺骨,“知明,容家的律师有很多,但容槐的律师却只选了你一个。”
他的手落在公文包上,两种相近却不同的黑色抵在一起,柳知明觉得手中似有千斤重。
“是我的疏漏,真的非常抱歉,”他的脸上浮现挣扎的神色,汗湿的额上爆出青筋,眼角有一瞬抽搐,“我在整理文件的时候,家父看到了。”
柳知明的父亲在皇宫任职。
他的手上突然一轻,是容槐抬手取走了公文包。
“知明,”积雪融化,容槐的声线柔和下来,“我选择你,不过因为你是柳知明罢了。”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却让柳知明从出家门起就堵在心头的那一口气散了出来。
公文包的确很厚,容槐单手用上几分力将其握住,另一只手打开包,取出里面被归纳整齐的文件。
他快速翻动着文件,好像没有在意文件上写了什么,唯独眼中凝着的光透露出了认真。
柳知明心口刚散出的那口气,不自觉又提了起来。
纸张翻动时会发出的嘈杂声在容槐的手下却消失了,杯口蒸腾的热气逐渐变得细渺。
视线快速扫过最后一份文件,容槐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好看的眉眼诱着人注目,却到底不敢窥视,“没有问题。辛苦你了,知明。”
柳知明心头一轻,呼吸变得畅快起来。
“还需要麻烦你一下,”容槐的神色有一瞬变得复杂,却很快恢复如常,“一会儿你在场做个见证。”
同为Alpha,柳知明听到门外又有一道脚步声传来,那道脚步声很矛盾,尽管它的主人大概尽力在掩饰,刻意控制着落地的力度与节奏,但总有几个瞬间会突兀地踩轻或踩重。他把视线投回面前的茶杯上,不敢再去猜测。
容槐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扣在文件边缘的手一紧,皮革与纸张发出轻微但刺耳的摩擦声。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门外的人似乎在迟疑。
容槐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叹,柳知明恨不得自己聋了,再一次感觉到了如坐针毡。
“进来吧。”容槐的声音微扬,穿过门板传到外面。
说话的同时,他起身站了起来。
会客室的门堪称是被急切地打开的,谭玖进来时,容槐的手下甚至没来得及拉住门把手,训练有素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错愕与震惊。
容槐摆摆手,会客室的大门才被关上。
门打开的动静太大,柳知明难免被吸引了心神,站起来朝着来人望了过去。
纯色的白,极致的黑,夺目的红。
过于强烈的颜色冲击,让他险些没认出这是昨晚宴会的主角。
谭玖略过靠门更近的柳知明,直直地向容槐奔去,一把抓过他的袖口。
容槐的手一顿,克制住了想要躲避的冲动。他的视线从红色的围巾堆叠的缝隙中穿过,看到了紫色的一角。
不着痕迹地将人掩到自己身后,容槐侧过半个身体,向柳知明介绍,“这是谭玖,我的夫弟。”
谭玖的视线恋恋不舍地从容槐身上移开,和眼前的律师行过礼。
柳知明镇定地回过礼,“小先生好,我是柳知明,容先生的律师。”
闻言,谭玖的眼神一暗,他不喜欢“容槐的”这个说法。
不过,柳,知,明。他在心里玩味地琢磨着“柳”这个姓。
“坐下谈吧,”不容拒绝地将谭玖安排在他本来的座位上,容槐在他们侧边坐下,“你看看这些。”
他将手中厚厚的一叠文件递了过去。
被按在单人沙发上的谭玖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柳知明,到底没有挣扎。闻言,他抬手接过容槐手里那些纸张,纸张的边缘处,还留着容槐透过皮革传递的温度。
他先是指尖摩挲了一下,然后才定睛细看上面的文字。
最上面那张纸的标题上郝然写着“财产转让书”!
谭玖惊疑甚至带有几分不自知的愤怒地猛地看向一边的容槐,水蓝色的眸却没有如期对上那对琥珀。
“看完。”好似感觉不到自己脸上灼热的目光,容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坐在谭玖对面的柳知明极力维持着自己脸上得体的微笑,克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漂移。
沉重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那厚厚一沓文件上,谭玖抿着唇,一张一张翻阅着。
他翻阅文件的动作和容槐的如出一辙,纸张在他手下刚开始同样被吞噬了摩擦声,然而随着被翻动的文件变多,难以抑制的“哗哗”声还是谱出了一曲变调的交响乐。
真好啊,谭玖怔怔地想着,他手中的文件足以让任何一个Omega,不,任何一个人疯狂。
容槐的房产、容槐的土地、容槐名下的基金会、容槐的股权……
谭玖总是喜欢关注着“容槐的”这三个字,如今却觉得纸上的这些字格外的刺眼。
文件有很多,但总有看完的时刻。
“看完了,”分明视线不在谭玖身上,容槐的声音却在谭玖翻过最后一页文件时,如子弹般射入他的耳朵,“签字吧。”
对面的柳知明很不知趣地递过一支笔。
谭玖接过笔的手甚至在不自觉地颤抖,仿佛那不是一支笔,而是毒药。
“签吧,”谭玖听见了声音里的叹息,“签完我们谈谈。”
那句叹息如羽毛般落在他的心中。
他拔开笔帽,机械地在所有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签完后,容槐从他手中接过,同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指尖擦过的时候,皮革的温与手指的凉一触即分。
“辛苦你了,”容槐把文件交还给已经站起身来的柳知明,“外面的雨太大了,今晚在客房将就一下吧。”
柳知明双手接过文件,将他们放回公文包。闻言,他抬头看向容槐,触及对方眼里的关切时,他应了下来,“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他识趣地行过礼先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那位熟悉的管家又迎了上来。
“跟我来吧,柳先生。”这次管家的声音和缓了更多,至少柳知明从里面听出了温度。
容家很大,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客房。
管家为柳知明拉开房门,提醒道,“每个客房里都有医药箱,里面的药物都是定期更新的。”
柳知明一愣,手背上的伤口后知后觉地痛痒起来。
管家走后,他处理了伤口,拖着疲惫的身躯洗漱完。
躺在那张大得不可思议的床上,闭上眼,思绪陷入黑暗前,他的眼前莫名闪过那两道挨在一起的字迹。
笔锋竟是一样的凌厉,仿佛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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