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打您从小,就找到个与您长相六七分相似的男孩,送到陇西沈氏出了五服的旁支,一户同族的人家养着,那户人家的主母靠嫁妆养着全家人,但她又生不出孩子,便将这孩子接去当成自己生的,那户人家也认下了,怕没有主母承认的孩子,嫁妆会被娘家要回去。
前几年你舅舅走后,那家主母也去世了,老将军就派人把他接到军营养着,老将军本来想着要是您借了他的身份,他也会给这男孩还有他一家安排好退路。毕竟只有您身份特殊容易被人盯上,必须要一个经年累月可供查实的身份,而他们只是普通人,改名换姓很容易。
您知道后还是不同意用他的身份假死脱身,老将军拗不过您,又将他送回去。但其实回去后他就生了场大病,那户人家说养不起要把这孩子丢出去自生自灭,老将军便悄悄派人接了回来,好医好药养着,但最后人还是没熬过,走了。
老将军按下了他的死讯没让告诉您,怕您知道要伤心,又觉得万一哪天会用上,所有信息都还给您备着。这么多年了,那户沈家人见了您也定然认不出是假作的身份,在我看来,那孩子既已上了族谱,外人只会将他当成彻底的沈家孩子。您与那户人家虽然出了五服也还算同族远亲,他与您真是有些相像也算正常。
老将军专门找了个男孩,说是女孩不好。
您一个人,沈家要是没了,也难过好,立女户也难撑,还会被人觊觎,还是男孩好,你一身武艺,还有老将军置的产业,总能过好。
还有就是,老将军也给他赐名沈弥。”
居然,是沈弥吗?外爷这是望她换了身份,也能活的长长久久吗?
本想着进了宫,改名换姓的多了去,觉得自己愧对祖宗,进了宫后,大多内侍不会沿用自己入宫前的名姓,自己硬是叫这个名字也无事。
主要是想让该知道的人知道自己活着,彼此有念想,也不辜负外爷对自己的期望。
“对了,那个叫沈弥的孩子,他眉心之间,有个红痣。”
闻言,长安开心起来。
“好,极好,红痣极好。”
文叔摸着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红痣好在哪里,也就是面善,有几分菩萨面相,是个好福相。
但那孩子还是走的那么早,可见这也不准。
沈长安匆匆翻身下车,对着文叔喊道,
“文叔,你速去找来上好的朱砂,我亲手点。”
她刚刚想到那两个少年,没敢说出口,就是怕文叔担心,怕他知道这个隐患会不让她进宫。
现在,有着这眉心红痣,再有这三年在军中的历练,瞒过这两个少年,应该是不难,毕竟这几年是人外貌特征变化最大的时间,何况也不会有人往沈长安还没有死的方向去想。
因为这上京,还真没几人会盼着她活。
说着文叔取来上好的朱砂,沈弥亲手研磨,一层层,一遍遍,直到研成纯净的水飞朱砂,又取来钩针,对着铜镜,在眉心正中挑开一个小小的圆洞,再滴入朱砂。
文叔看着她手脚麻利,看不出一点怕疼的样子,点好痣,还捧着脸看他问他像不像。
像吗?
不像,那个孩子在他记忆里很胆小,又是病殃殃的,没有阿弥这样好看,没有阿弥这样勇敢。
阿弥这颗痣连点了三次,每次好了又挑开再点一遍,让他红艳艳的,就像真的红痣。
与此同时,宝荣大长公主那边派了个老内侍来教沈弥做太监的规矩。
沈弥知道,外爷救过宝荣大长公主的命。
先帝打江山的时候,宝荣大长公主让自己的驸马领兵响应先帝起事,自己据守谷城,不料敌军却扭头直逼函谷关。
外爷和老太爷当时正领兵固守曲襄城,听闻此事,外爷求了老太爷,带着一万兵马杀回函谷关救下了宝荣大长公主,扭头又回曲襄城和老太爷前后夹击前朝厉帝的人马,一战成名。
这次文叔求到宝荣大长公主面前,说有个小兵,外爷之前很欣赏,这次大战伤了命根,算是当了阉人,想进宫,却是不想再挨上一刀,好不容易战场活下来了,不想再死在去势上。
宝荣大长公主没想到沈老将军会为此求她,但她深知以沈崇的性格为人不会骗她,沈崇救她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直到他死她也未能报恩,这点小忙她帮就是了。
本想说把这孩子留在她府中做事就好,但未想到文叔直说,这孩子是个有性子的,他想往上走走,想知道沈老将军到底是怎么死的,就请以罪奴身份打发她去掖庭吧,以后是好是歹让她自己掂量。
宝荣大长公主震惊,她知道沈崇战死,也有怀疑过,但她多年不管朝堂事务,自从她这个侄子登基,她就自己封府独居,消息闭塞。她觉得没人会,也无人敢,但看着文叔坦然的样子和这一番安排,她不禁开始怀疑。
宝荣大长公主当年被沈老将军救下后,心生情愫,可她已有驸马,多年来也相敬如宾,但那终究只是父母之命,他们之间感情不深,两人也没有子女。
很快先帝登基,她向先帝恳求与驸马和离,将她的战功和赏赐都赏给驸马,换与沈家郎君议亲。
先帝让她先写信与驸马叶邵商量,结果她信送去不久,叶邵就在一场与厉帝余孽的对战中身亡。
当年战火纷飞,天下初定,送信的信兵不见踪迹是常事,她不知道叶邵有没有看到那封信,更不知道驸马的死会不会与她有关。
沈崇也很快和陇中李氏的嫡女定了亲,听说是青梅竹马,金玉良缘。
宝荣大长公主从此发誓不再嫁人,为驸马守节,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其实和沈崇有关,连沈崇本人也不知。
她和沈崇扶持武安帝登基后,就远离朝堂,不再婚配,为夫守节。
宝荣大长公主不敢相信,她这一次的决定竟然又是害了他吗?
上一次的冲动害了驸马,这一次的钻营害了沈崇。
看着沈崇写给她的信,希望她看在过去的因缘际会,应下眼前之人的要求。
她又怎敢不应呢?
她怕她不应,沈崇要是知道她害他之深,会盼着她死后进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文叔不知道宝荣大长公主这一番想法,他只知道沈弥对他说过,拿着这封信可以找大长公主帮一个忙,只要不是谋反,大长公主应该都会应。
沈弥也不知道这诸多内情,她只知道她外爷救过大长公主,是以她也不想把宝荣大长公主拉下水,只想是一得罪她的罪奴,扔去掖庭。
即使在宫中出了什么事,她只要咬死了她恨大长公主,想方设法想报复她,以大长公主早年对武安帝的扶持之情,加上大长公主不理朝政,闭门守节,她也觉得宝荣大长公主不会有事。
是以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宝荣大长公主派来的袁公公,不仅仅是教她学规矩那么简单。
袁公公来教沈弥的第一天,就是看她写字,为此还在她的胳膊上吊上一个沙袋。
但她习武,又自小练字,三岁开始,十篇大字,二十篇,三十篇,再到后来练小字,抄佛经,一卷一卷,一箱一箱。
阿母说她父亲的一笔字就写的极好,她希望她能写的更好,这么多年她从不敢懈怠。
袁公公倒是震惊她能写这么一笔好字。
他来之前宝荣长公主点过这人必是个不一般的,但初见这阿弥还是一愣。
此人眉间一点朱砂红痣,又因整个人面相柔和,五官明丽,倒是个男身女相。
这阿弥好似天生爱笑,人静立不动的时候都像是带着笑意。
写字时敛目垂眼,因肌肤赛雪更显的那点红痣晶莹欲滴,倒真像那玉雕的垂目观音。
阿弥发现袁公公老是盯着她看,她也不点破,只是问这字是不是有什么忌讳。
袁公公笑了,点她。
“你可知陛下身边最信重的东厂厂督曹安,他就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
按理说掌印太监该是更具权势之人,为何这厂督却给了曹安?
有人说就是这一笔好字,得了陛下青眼。”
阿弥倒是十分规矩。
“公公看我这字……”
袁公公笑的眯起眼,“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这几个月袁公公日日都悄悄从小宅后门来给阿弥上课,阿弥觉得自己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袁公公他不仅讲宫廷礼仪规矩,他还知道老一辈前朝阴私,也不避讳告诉她,甚至当今陛下的喜好,也敢提上一提。
她悄悄使人打听这袁公公的来历,没想到还真是个厉害的。
袁公公原是太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宝荣大长公主和太后娘娘关系亲近,太后娘娘仙去后,就求了陛下把袁公公赐给她。
说是入府伺候,其实就是接袁公公出宫养老。
太后娘娘是和先帝一起打天下的,身边人也不一般。
听说袁公公本名袁见雾,原是个举人出身,在读书人里也颇负才名,却遇厉帝末期,连年战事,他这样的读书人无出头之日。
袁公公父母因过兵早早过世,他心一狠就自己去势进宫,当了太监,实则早为先帝暗子。
文叔说当年有流言传出,厉帝偷偷逃出宫时的地道就是袁公公亲自带人堵的。
这消息来的太急太猛,给阿弥吓得接下来几天恭敬的不能再恭敬,殷勤的不能再殷勤。
袁公公多精明的人,直接拿着鹿尾佛尘点她“这是知道咱家是谁了。”
阿弥拿着小意,请了个安,“奴才不敢欺瞒袁公公”
“起来吧,还没进宫呢,我也就不拘着你,知道你是个懂事的,等进了宫,磕头请安的事多的是。
怎么和咱家一样想不开,非要进宫呢”
沈弥讪讪笑了。
“不敢瞒公公,我一去了势的阉人,文不能参加科举,武难以立国安邦,我有心往上走,只能进宫。”
“你这小子,怎的又说谎话,你会武吧,咱家细看,怕不是还练过长枪?你这手上的茧,可不是泥腿子干活能干出来的。听大长公主说了你是跟沈小将军在战场受的伤才去了势,又是为着沈老将军进的宫。
你要进宫,首先要知道,不要撒这种瞒不过去的谎,撒这种谎不如说实话,说不定哪个贵人能可怜可怜你的忠直,放你一马。你是大长公主送进去的人,你是去升官发财,可不是去送死的!”
沈弥确实没想到大长公主什么都和袁公公说了,更没想到袁公公还愿意帮她。
说完袁公公抬抬眼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兑在水里搅匀了,把你那双骗不了人的手放进去泡,一个时辰保准茧子褪的干干净净,就是再有人多个天眼也断然看不出你使过长枪。”
“袁公公不怕我…”
“怕你什么,沈老将军在地底下都不怕你去送死,我怕什么。”
说罢,袁公公一甩拂尘,扭头走了,沈弥还没来得及追出门去就听见袁公公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嗓子“明儿我再来!”
袁公公走后,沈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里,直到夜深都没有点灯,天赐和文叔只以为她是累了睡得早,便由着她去了。
沈弥在这毫无亮光的房间里似乎感觉自己放大了五感,这才察觉到背后冷汗随着窗缝吹来的冷风带来一波接一波的凉意。
袁公公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如果袁公公真的知道了什么,她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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