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可怜无数山

去往上京的马车里,长安躺在垫了三层的被子上用麦管喝着药汁,天赐在一边撇嘴

“都这样了,也不知道着什么急,这是要作死给谁看。”

长安乐呵呵的上来要捂他眼睛“反正不给我们天赐少爷看,嘿嘿”。

天赐不耐烦的挡开,但又怕弄伤了她,缩手缩脚的,配着一张充满怨气的脸,倒是十分可爱。

“什么少爷不少爷的,天赐是爷的奴,天赐是爷的下人,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

天赐是舅舅带回来的,很小的时候就带回来了,天赐比她还小半岁,舅舅说这小子底子好,练练可以给阿弥当侍卫。

这小子对其他人都和和气气的,只对着阿弥摆臭脸,阿弥倒是不介意,只是百思不解,这小孩是不是对她有什么偏见?

阿弥天天缠着问他,直有一天给天赐问烦了。

天赐当时嘟着小包子脸,撅着粉嘟嘟的嘴,一字一句地说

“阿爷说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这把长安吓了一跳,忙跑去问舅舅,舅舅听了就笑了。

“天赐的阿爷是舅舅的朋友,去世前把天赐托付给了舅舅,他阿爷以前是奴籍,说让他当沈家小主子的侍卫。你舅母和我没有孩子,以后也不一定会有。他阿爷就说让他跟着你,你以后要对天赐好,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知道了吗?”

阿弥懵懵懂懂,舅舅一直对天赐很好,身边也没人把他当下人,没想到天赐居然要做她的人,死后还要当她的鬼。

但她知道天赐没有阿爷了,是很可怜的孩子。他阿爷应该很爱他,他叫天赐,应该是觉得他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可真好,阿弥会珍惜。

“哈哈哈哈哈哈哈,天赐你这样真的怨气冲天。”

马车里又传出长安的笑声,帘外赶车的文叔也不禁弯起了唇。

除了一路上找药婆换药耽误了时间,长安一行人也算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上京,和最后一波赶到的四千沈家军前后脚到了城墙根,排队等着入城。

只见一个魁梧壮汉蹲在茶摊边上拿着海碗小口小口地啜着茶,他的大手把海碗都显得小了一号,

看到他们的马车,赶忙站直身子,大步走了过来。

“文家叔叔,您家的二郎身子好些了吗?”

这是问阿弥的身子如今怎样,文叔丢下马鞭站起身来,变成了一具更高的铁塔,倒显得杨伏的存在不那么突兀了,

“好多了,这不是排队等着进城,想着找郎中再看看。”

长安翻起车帘,往窗外瞧,看这俩人你来我往聊的欢畅,都没注意她,也没发现他俩并排站着遮挡了投进马车的日光。

长安心下无语,只听杨伏小声说

“除了三百个身有疾或者家里还有人的,其他兄弟都来了上京,现在分散在京城周围的庄子里,那三百弟兄也都安置好了,只知道小将军战死了,放他们走,其余一概不知,倒是哭的是真伤心,小满他们连哄带劝废了老半天劲儿。”

“诶,小将军!”

杨伏压着小声,说话却升了几个调,刺的沈长安不由挖了挖耳朵,

杨伏又小声又兴奋,往马车边又挪了挪,“真好,又能见到您,真好。”

不知何时也翻开帘子伸出头来的天赐看着杨伏挤着一脸横肉的兴奋劲儿,不由酸上一句

“哪有小将军了,小将军死了,这是个痨病鬼,沈家阿弥。”

沈家阿弥,最近怎么总是听到这个名字。

顾西北在马上等着接王校尉进京,拿着御赐令信,好一路畅通无阻直抵宫门。

谁知又好像听到了这个名字,应该是同名同姓吧,沈迷?沈觅?还是都不如沈弥,这个字取的真好,让人听之不忘。

想罢又低头苦笑,说到底与那少女只有四年前的一面之缘。

因她的死想起她的神态,她的表情,她的装束,甚至那一叹一垂眼,但其实连人家的长相都记不清了,感觉好像每个五官都是好看的,拼在一起却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个明媚疏朗的好姑娘。

只觉得像她那样的姑娘,穿上银甲,拿起长枪,该是怎样夺目的风姿,可能会照亮那大漠长河,再大的风沙也掩不住她的光华。

想着想着他回头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两个魁梧壮汉挡在一个马车旁,一个少年拿手拦着另一个少年的头将她往马车里塞。

那个被挡住半张脸的少年笑嘻嘻的,像午后温暖的日光,但一转眼又被那两个大汉遮了个严严实实。

顾西北总觉得那个侧脸剪影就会是那叫沈弥的少年,如果真是,那真的不错,还算是配上了这个名字。

沈长安的马车顺利进入上京,城门的守备查好路引,得知车里是个痨病鬼,赶忙喊了放行,连声直骂晦气。

“快滚快滚,娘的是真晦气。”

“倒是还算懂事”

另一个守备抛着手里的二两小银棵子,懒洋洋的去查下一个马车。

他们的马车行驶在上京宽阔的大街上,冬日午后街上来往的人不多,整个街面可供八辆马车并行。

过了主街,马车往西城去,那是他们置的小宅所在的城区。

马哥他们第一批入京,打听了那边是官员富户爱置外室的地方,尤其是他们新家所在的四柳巷,听说好几个侍郎的外室就在那边,宅门都是紧闭不出。

对他们现在的情况来说,这种不爱出门,也不爱打听的邻居最好不过,就算是里正,估计也是不爱管闲事的。

车驶进四柳巷的宅子里,天赐嘟着嘴还在生着闷气

“我刚刚声音比平常说话还是要低几度,我也没说什么,城门口那么吵,谁能听到……”

文叔手里拿着马鞭,小声斥道

“你叫小主子小字了,还提了小将军,小将军现在就叫沈弥,你那样说话,万一被有心人听去。”

“没什么人知道她小字的,就家里人,还有军中几个,大部分都……”

天赐低下头不说话了,长安揉揉他的头安慰他。

“好啦,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战死了,尸骨都被他们刨出来找仵作验过尸了。

我每次领兵,大漠风沙大,都戴着面铠,谁还能记得我长什么样,看着我长大的叔伯和舅舅还有外爷一起战死了,借调出去的沈家副将这几年全都战死的战死,下狱的下狱。

之前不是细细算过了,除了伏叔小满他们几个,再没知道我小字还见过我的人了。”

“和爷来京的这几千人,可是见过小将军的,您不怕……”

“我不怕,他们和我一样,现在都不是他们自己了。

他们在朝廷报上去的名单里是死人是世上的幽魂,我也是,我活着,他们才能活,我死了,他们是逃兵,是沈家军的耻辱。

我们现在命运一体,他们没有父母兄弟,我…也等于没有。

再者,我会尽快进宫,等再出现人前的时候,我定是拿住了自己的命,再不会将弟兄们的命,我的命,再放在他人手中。”

阿弥说完又低下头不说话了,她脑海中想起三年前见过的程御史和那两个少年。

去年程御史弹劾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曹安,被贬出京去,皇后求情,武安帝也没收回成命。

那两个少年,长什么样子她已经忘了,只记得有个叫什么西北的,当时程御史念了句诗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说西北和她有缘,她倒不觉得有缘,这诗也不是什么好诗,从西北眼巴巴的望到了长安,真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她还记得另一个圆脸少年叽叽喳喳的,这个长得好看的什么西北倒是不爱说话,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过外爷叫自己阿弥,外爷很小心,一般不会在外男面前喊自己的小字,但万一呢?

还是得查查,主要这两人见过她,可能还在京中。

查到了,在宫里躲着些,在她站到高处前,还是得小心,再小心。

“文叔,宝荣大长公主那边问过了吗?”

“问过了,说是现在只有掖庭会要人,但没人愿意去,那种地方招也招不到人,只有罪奴才会打发到那里去。”

“身份也备好了,还是用上了老将军早前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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