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缳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彻底呆住了。

连她这个八岁稚童听着都觉得荒谬的事，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真做的出来？！

杨缳愣愣地看着自家哥哥，听他继续往下讲。

“康平帝膝下无女，仅有子五人，皆为嫡后所出。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这五个儿子各有所长，却又各有所缺。”杨濉道“康平帝纠结半生，举棋不定，后来突发恶疾，一病不起，心急之下便听信了小人的愚见，做出这前无古人的荒唐决定来。”

“依礼，当传位长子。”杨缳一板一眼道。

“本该如此。可是……”杨濉叹息道“康平帝的长子生来便患有疯病，平日里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可一旦发作起来，六亲不认喊打喊杀也是有的。偏偏帝后夫妻二人爱极了这个儿子，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坐上帝位。然而如此一来，莫说其余诸子不会答应，就连朝臣们都颇有怨言，闹得康平帝很是头痛。”

“那次子呢？”

“次子，便是越王了。”

“要论起来，越王才是最像康平帝的那个。生得仪容不凡，又精明强干，治国理政是把好手。可他早年随康平帝远征蛮族，不慎被流矢击中下腹，落下残疾，以致终生无嗣。”杨濉叹息更甚。

杨缳想了想，道：“那何不传位越王，再立长子的后代为储君？”

左右那越王无儿无女。

杨濉轻轻弹了下杨缳的脑门，道：“小鬼灵精，你以为康平帝就想不到这一茬？隐帝子女虽多，却都资质平平，无人可堪大任。康平帝的孙辈里，只有第五子，也就是咱们大业先帝的后代颇为出色。特别是先帝的长女，谁见了不赞一句‘好圣孙’。”

“可自古以来立嫡先立长，先帝有四个哥哥在前头排着，哪能轮得到他？何况他自个儿又不出众。至于那剩下的三子四子，也都各有故事……”

杨濉讲了一路，杨缳听得入了迷，连何时进的家门都不曾发觉。直到听见追风的嘶鸣声才恍然回神，意犹未尽道：“原来是这么个来历。只可惜了好好一个国，被搞得四分五裂，唉。”

“四分五裂的何止是国。”杨濉垂眸敛目，却不再言语。

多少贫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骨肉至亲天人永隔。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亲姐妹，却因被划归到不同的阵营而在战场上刀兵相见，肉搏厮杀。

这些，就不必对妹妹提起了。

“虹蜺。”他转而说道“明年这时候，你去试试县试吧。若能考上，就随我搬到府里，那里的夫子学问深，勤学的同窗也多，于你大有裨益。”

他方才去接杨缳，见学堂里许多孩子散漫至极，显然都是无心读书的。杨缳年幼，心性未定，天长日久，难保不受其影响。贤明如孟老夫子，尚且需要母亲三迁才能成材，他可不敢放手任杨缳自由生长。

“可家里的地——”

“到时候自然有办法。”杨濉打断她道“至于阿叔，我来说服他。”

“那我就见不到秀秀了。”杨缳遗憾不已。

杨濉笑道：“你怎知秀秀就不会去府里？老何叔可是里正，连我都想给你寻间更好的学堂，遑论是他？听说他已经派人去岐州府着手打听了，指不定哪天就把秀秀接走了。”

杨缳听后心下大定，道：“那行，只要阿叔肯去，我就去。”

“岐州府人杰地灵，今年又出了位神童，虹蜺可知道？”杨濉继续引诱她。

“谁？”杨缳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杨濉勾了勾唇角，道：“谢家二郎，谢子桉。”

“这位小郎君今年才不过十一、二岁，就已经过了院试，得中秀才了。虹蜺你功课学的虽好，可是跟他一比，就弗如远甚了。”

杨缳听他这样说，心里头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立刻上来了，忿忿道：“哥哥怎就确信我不如他？我明年就考县试去，说不定当上秀才时比他年纪还小。”

“虹蜺好志气。”杨濉笑容满面，心情极好的样子。

他课业繁忙，只在家呆了三天就启程返学。临行前，他留给杨缳一卷大商史册，对她道：“倘若再有什么疑问，就多翻翻它，光闷在心里想是想不出结果的。或有哪里不懂的，就先标注出来，等我回来再细细跟你讲。”

杨缳如获至宝，没日没夜地读起来。

她才开蒙没几年，学力有限，常常没读几行便会遇到一二不认识的字。且史书文辞晦涩，远不如一般蒙书好懂，她读得很是吃力。然而就这么磕磕巴巴地读着，竟也叫她知晓了个大概。

原来当年康平帝将国家一分为五，是按东西南北中得分法平均分配的，五个儿子得到的国土大小都差不多。

长子商尧，人称隐帝，最是受宠，得到了正中那块龙兴之地，自然就承袭了大商的国号，也叫大商；

次子商舜得到了东边最富庶的几个州，建国大越；

三子商禹被分到了最为蛮荒的北地，许是为了表达对康平帝此举的不满，干脆赌气将国名定为了大荒；

四子商轩得到了南疆，建国大周；

五子商辕带领几名出众的儿女和旗下数万兵丁，浩浩荡荡开拔至西北大漠，建立了大业。

杨缳默默念着这几人的名字，没忍住笑了出来。难怪康平帝要为储君之事头疼呢，瞧瞧这帮皇子的名字，哪个不是三皇五帝，大有来头。

一山尚且不容二虎，更何况五日凌空。康平帝驾崩后不久，五国便开始你征我讨，混战不休。

乱世中，大越拔得头筹，率先吞并了大周。商轩与一众家人都被赶尽杀绝，尸首被随意丢弃在城楼下，任人踩踏。

其后，蛮族趁乱攻入大荒都城，杀死商禹后又掳走了他的妻儿。大荒覆灭，国土亦尽遭蛮族夺去。

风雨飘摇中，大业却在当时还是太女的当今陛下的苦心经营下日渐富强起来。不过数年，国力便赶上了大商。

商舜感受到压力，于是主动献出储君之位与大商结盟。两国合力围剿大业，然而却没捞到什么好处。几个回合之后，双方休战，维持了一段短暂的和平日子。

这期间，商舜病逝，按照约定把帝位传给了商尧的次女商宁。而商尧的帝位，则给了长子商寅。

这兄妹二人谁也看不惯谁，开启了新一轮的窝里斗。

就在他们鹬蚌相争之时，大业果断出兵，蚕食了大商边境的大块领土。

这场争斗到了最后，还是商宁棋高一着拿下了大商，两国合二为一，仍沿用大越的国号。至此，五国便只剩下了大业与大越，两相对峙，延续至今。

后来，商宁难产而亡，留下一子承袭了帝位，便是如今的大越皇帝，商民旸。

而大业的帝位，则在商辕驾崩之后顺利过渡到今上手中，并无一丝波澜。

杨缳看得脑袋昏昏，却又觉得精彩无比，舍不得放下，甚至在课上还跟何秀招感慨“天佑大业”。

“可不是么。”何秀招淡淡地笑道“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几个弟弟妹妹也都乖巧听话，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只是可惜这么好的陛下，竟也跟那商舜一样没有子女。大业以后的帝位，还不知要传给谁呢。”

兴许是被商宁之死吓到了，当今陛下说什么也不肯诞育子嗣，甚至至今还未曾婚配。先帝商辕还在时，就经常为此事烦恼。然而陛下已决心要做孤家寡人，哪怕先帝亲自来劝都没用，被逼急了，便撂下一句“孤的弟弟妹妹有的是子女”，扬长而去。

先帝气得干瞪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她去了。

何秀招想到这个典故，摇了摇头道：“陛下侄子侄女众多，但愿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才好。”

陛下但凡有亲生子女，哪怕是个傻子呢，也能令这干子侄安分下来，偏偏陛下没有。按礼法这些人谁都有资格继位，一个处置不好，乱子可就大了。

她倒不是担心国家动荡，而是一旦乱起来科举势必不能行，她的功名路就要平白受阻，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见杨缳还抱着史书啃得忘乎所以，她忍不住提醒道：“虹蜺，这些东西科场上不会考的，看看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为它耽误了读正经书。”

一支羽箭从窗户外头飞进来，蹭过杨缳的手背扎到了对面的墙上。

“谁？”何秀招扭头质问。

几名少年扬着手里的长弓笑道：“呆子，还在看书呢？有这功夫不如多练练骑射，考个武举上马杀敌多痛快！”

“对啊，朝廷重武轻文，武举多容易考，还苦哈哈去挤文举呐？真是俩呆子。”

其中一人眼珠子转了转，嘲讽道：“哦我懂了。她俩是女娃，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没力气——”

“啧啧啧，真可怜。怪不得那么用功呢，原来是知道比武比不过我们，只能读书啊哈哈哈哈。”他们大笑起来。

“你们这帮懒虫，自己不好好读书，还有脸嘲笑别人！”杨缳捂着手背跑到窗边冲他们吼道“谁说我武力比不过你们的？散学后别走，我一个打你们十个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