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宿醉难受,当值的时候迟了到,但一众金羽卫都处成了自家兄弟,因而也没人吱个声。我倒是巴不得有人向上打个小报告啥的,给点儿处分,甚至停个职,要是能直接把我撵回老家,就更好了。但迟到实在是太小的事儿了,真的没人理会。
我拉过林肃,跟他打听:“萧蕴是不是过了弱冠之年?有没有定亲啊?”
林肃也宿醉头痛,正揉着太阳穴犯迷糊,闻言却顿时警觉了起来,打量着我,反问道:“老大,你怎么忽然问这个?你难道看上萧蕴了?先别啊,你仔细看看我,不比他帅?”
我仔细地瞧了瞧林肃,认同地点头:“你当然比他帅,还不假正经,可我就是觉得你没他靠谱。”
林肃急了:“老大,你别想当然啊,我比他萧四儿可靠谱多了!咱是边军出身,老大,你说咱边军不比他京营靠谱?”
我一如既往地肯定点头:“边军当然比京营靠谱,但你代表不了边军,九边重镇几十万边军,就数你最不靠谱。”
林肃委屈:“老大,你这话说得可就有失公允了。我虽不在乎自己的名节,但我在乎自己在老大心目中的形象啊!还有机会补救下不?我说啥也得扭转一下你对我的偏见。”
“那你就把我之前问的问题回答了吧。萧蕴今年多大了,定亲了没?”我将话题成功地绕了回来。林肃这脑子,和他沟通还是挺费劲的。
林肃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答道:“我现在当然有个约莫的答案,但本着对老大负责的态度,等我再好好确认下。老大,你放心,我连他生辰八字一起给你弄到手!”
我满意地点头,甚是认可地拍了拍林肃的肩,感叹孺子可教。
我俩正玩忽职守,蹲在宫墙外摸鱼晒着太阳,无聊但惬意呢,就见一队宫人捧着食盒,迎面向我俩走了过来。
林肃轻咳了一声,拉着我规矩地站了起来,还心虚地向旁边让了让。
可那队宫人并未与我俩擦肩而过,反倒是在我俩面前停了下来。
领头的是个年轻的公公,看着我,笑得很是亲切,他说:“李镇抚,太子殿下说您初来京城,恐怕有些吃不惯本地的餐食,人瘦的厉害。殿下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您爱吃的,请您慢用。”
我尴尬地谢过公公,不太情愿地接过食盒,因为太多了,林肃还帮我拿了大半。
等宫人走了,林肃面上的皮肉有些抽搐地望着我,心有余悸地劝道:“老大,你别看我了,也别看萧四儿,你还是先好好看看太子殿下吧。”
我心烦地敲他的头,不悦地呛声:“看什么看,敢背后妄议太子,脑袋不要了?”
林肃吐了吐舌头,迫不及待地去掀食盒,却见都是些临城的家常菜,以酸甜口为主,不禁有些奇怪:“我还以为太子殿下会赏些山珍海味,平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呢,怎么都是临城菜?殿下莫不是为我准备的吧!还拐个弯,通过你转给我,可是够曲折的。”
唉,我心中暗叹了一声,这些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可我之后长在东疆宁城,已经不大吃这些东西了,我现在其实更爱吃宁城醇香的炖菜。
林肃拈了一块鸡翅,整个扔进嘴里,鼓着腮动了动,就将翅骨光溜溜地完整吐了出来。
“哎呀,正宗啊!是临城的味!”
林肃对鸡翅赞不绝口,又没心没肺地吃了好几块,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陡变。他四下看了看,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憋不住,于是凑到了我的耳边,支支吾吾地小声问我:“太子殿下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怕被别人知道,所以才这么委婉地送菜给我吃。”
我一本正经地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若林肃真这么想,对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会大嘴巴,把今日之事宣扬得金羽卫中人尽皆知了。
林肃仿佛吞了苍蝇似的,看着食盒中的美味佳肴,一下子如鲠在喉,觉得难以下咽。他的脸色瞬息万变,最后定格在了欲哭无泪的纠结上。
我这人从不在乎脸面,虽然昨天刚和萧蕴吵了架,但为了阿香的幸福,今日在镇抚司衙门遇见萧蕴时,我仍是舔着脸,没事儿人一样的和他打招呼。
萧蕴也不是个记仇的人,当即笑着与我点头。
我趁机凑过去和他解释,昨个是我狭隘了,会点儿雕虫小技就不知天高地厚,授业这事儿我答应他了。
萧蕴原本是皮笑肉不笑,听我一说,笑得终于真诚了几分。
他说:“太好了,若金羽卫都能有你的射箭本领,岂不个个以一当三,战力大增。”
我觉得他对金羽卫的期许,有点儿偏颇,都是我大泽的堂堂英武好儿郎,何必当三?愿望大可再远大些,以一当十,未尝不可。
不过,当教头我是真没兴趣,更没耐心,于是我说:“这么着吧,萧蕴,我把箭术教给你,然后你爱教谁教谁,行不?”
萧蕴想了想,欣然点头。
我拉开弓弦,眼都没抬地随意射了一箭,毫无悬念地正中靶心。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常言还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射了一箭,第二支箭矢破开了第一支箭,依旧正中靶心。
萧蕴折服于我的箭术,眼中满是钦佩,当即大声叫好喝彩了起来,却对我状似无意的那两句话,并无反应。
我本以为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但见他如此愚钝,不由得暗自放心,估计十有**还是个光棍儿。
于是,我更直白地问他:“你中不中意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奇女子,年纪比你小几岁的?”
萧蕴正眼巴巴地看着箭靶,闻言扭过头来,怔愣地望着我,脸色渐渐变白,而后又缓缓染上了一层红润,再后来慢慢变黑,像开了染坊似的精彩。
他半晌后回了神,面上划过一丝慌乱,随即敛了眼神,不敢再看我,干咳了一声,急急说道:“我才想起来,衙门里还有些事。”转身就要走。
我一把拉住他:“就说京营的不行吧,这要是边军,远了不说,就林肃,和他说有姑娘,那还不嗷嗷地往上扑!萧蕴,你快给个话,中不中意?”我后来回想,他那时连阿香长大后的模样都没见着,就被我逼着没头没脑地强行表态,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萧蕴蹙眉,看上去已有些生气,他用力甩开了我的手,又是那副令人讨厌的御史似的教训口吻:“放肆!此处是教场,怎可如此胡闹,调笑上司!”
可我李同尘是谁?是被我爹骂大的,哪还在乎什么长官的训斥,当即混不吝地又伸手拉住了萧蕴,让他今天必须给个答复。
萧蕴斜眼横我,叹了口气,十分无奈,正要开口,忽然一人一骑犹如一道旋风,从我俩面前刮过,还差点儿撞到我。
我顿时火了:“是哪个没长眼的?这么大地方不够骑的,非得骑到姑奶奶眼皮子底下!”
萧蕴笑得有几分狡黠,唯恐天下不乱地暗自煽风点火,他告诉我:“那是康安伯的嫡女冯菀,刚进京,封了金羽卫的佥事。”
当今大泽只有两位不是靠着世袭,而是凭着军功获封伯爵的,一个是我爹宁远伯,另一个就是驻守西疆的康安伯。可都是伯爵的嫡女,凭啥我是镇抚,她是佥事,我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号人物,难道她的战功,比我李同尘还响当当?
我问萧蕴:“她的骑术好,还是我的骑术好?”
萧蕴挑眉:“听实话?”
我点头。
萧蕴:“她好!”
我当即举起了弓箭,瞄上了那个骑马招摇的女子:“骑术好又怎样?也不问问是谁的马,就敢骑?”
冯菀骑着的马儿,不是别的,正是我的小红。
萧蕴脸色陡变,忙握紧我拉着弓弦的手,急声喝止道:“李同尘,冷静!真出了人命,你可兜不住!”
我浑不在意,挥肘撞开了萧蕴,箭矢离弦,射向了策马飞扬的冯菀。
萧蕴面皮紧绷,怒火中烧,对着我的肩头重重打了一拳,打得我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坐到地上。
然而,他转头看向那马上的女子,不禁长松了口气。冯菀好端端地坐在马上,只是长发随风乱舞,我不过是射掉了她的发簪而已。
萧蕴神色缓和下来,难得伸手扶了我一把,有些愧疚地问我:“没事儿吧?我刚才那一拳,下手有些重。”
我揉着肩膀,将他的手挡开,没好气地打量他:“你不会是中意她吧?佥事配佥事,官职倒是一对儿,但两口子都是武将,那还不得天天刀光剑影地干架,日子还有的过?”
萧蕴的眉头又拧到了一处,冷着脸反问我:“你刚才说的奇女子是谁?”
“阿香啊!你也认识。”
萧蕴眉头蹙得更紧,好像并未想起来。
我提醒他:“就是当年你送我回东疆,路上救的那个女孩。”
他恍然大悟,问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孩子呀,人家现在都是大姑娘了,长得可水灵了!”
我正觉得有门,想要好好和萧蕴说说阿香,就见披头散发的冯菀策马向我俩靠了过来。
“你是李同尘?”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
我扬起下巴,不客气地呛声:“管我是谁,下来!我的马,让你骑了吗?”
冯菀轻笑:“没记错的话,我算是你的上级,你就这么和长官说话?”
我冷哼:“长官又如何?有本事把我赶出京城,没本事就赶紧下来!”
冯菀当即下马,不怒反笑:“果然是个刺头,像是能活捉元吉的。”
我这么不给面子,她反而不计较,言语中还隐隐有些赞赏之意,我顿时不好意思再撒泼,但仍是嘴硬地低声嘀咕:“什么叫像?本来就是我!”
她并不在意,伸手摸了摸小红,惋惜道:“可惜了这匹马,过于驯服,跑不出以前的速度了。”
带过兵的人,就没有不护犊子的,我听她说小红的不是,当即又黑了脸,冷声嘲讽道:“嫌弃我的马,有本事你自己弄匹更好的啊,我倒要看看,能跑出什么速度?”
冯菀轻笑,将手指放在唇边打了声呼哨。一声嘶鸣,一匹棕色的骏马跑进了教场,风驰电掣地向我们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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