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送葬

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摘了黑面脸上的面具,看看能长出如此好看一双眼睛的脸,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路上,我等他吃饭,等他睡觉,结果,没见他如何吃饭喝水,更没等到他睡觉,因为我始终熬不过他。总之,靠等是看不到他摘下面具了。

于是,我打算硬拽,但我功夫不及他,纯靠硬碰硬,显然无法取胜,所以,决定用突袭的策略,出其不意,一举拿下。

我总是在不经意间,突然伸手去拽他的面具,但次次都在我的手刚伸出来时,他就已察觉,抢先将我的手牢牢抓住。我突袭了无数次,最终依然连面具的边儿都没摸到。

黑面从不开口,不能陪我聊天,但因我专心于如何摘掉他的面具,一路上斗智斗勇,故而路途并不沉闷。

几日后,乡间小路上。暮春时节,处处花树争妍,红红绿绿彼此掩映,满眼的鲜嫩娇美。清风拂过,带来阵阵馥郁芬芳的香甜,只觉得阳光正好,恰是此时,一切都刚刚好。

我平日里没什么赏景吟诗的雅兴,但此情此景,却颇觉感怀,坐在马背上,无论如何都想吟诗一首。

我清了清嗓子,张了张口,却觉得一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不知道该怎么倒出来。于是,咽了咽口水,转头去看黑面。但他连话都说不了,压根儿没法理解我此时被学识桎梏,说不出心声的憋闷。

我又试着张了张嘴,终于憋出了一句:“天气真他娘的好!”

我这声由衷的赞叹刚刚出口,对面就浩浩荡荡走来了一队白惨惨的送葬人,个个生龙活虎,没心没肺,为首那人更是化成灰我都认识。

那个一身麻衣,天真无邪,憨态可掬,扬了二正的,正是我曾经的副将李福。

我看着他,心情复杂。他是我家的家将,能让他披麻戴孝,莫不是李家真出了事?但他神色自若,甚是轻松自在。他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若真是送我李家的葬,倒也不至于这般舒畅。

我勒住了马,远远盯着李福,虽百思不解,却并未贸然上前与他相认。

李福毕竟武将出身,十分机敏,觉察到了远处投来的注目,扭头狠狠地盯了回来。

他长得实在是一言难尽,被他盯着,浑身如芒在背,只觉得这一身皮被他瞧得太久,都不值得要了。

此时,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个黑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正用嫌弃探寻的目光凝视着他,身边还跟了个魁梧的练家子,怎么看都像是在打他主意,确实挺吓人。

李福抬手,整个送葬的队伍随之原地停下。他眼神凶狠地与我遥遥对视,像是一触即发的斗鸡,妄图用狠戾的气势吓跑我。

我觉得和傻子这般眉来眼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当即策马向着李福奔了过去。

“停下!别往前来了!干什么的?想打劫是不是?知道我们是哪来的吗?说出来吓死你!”李福瞪着眼,虚张声势地朝我大喊,喊得他身后的随从们一个个紧张兮兮的,甚至有人颤巍巍地从送葬的马车底下抽出了长刀,竟是有备而来。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觉得李福此举甚是丢脸,怕黑面见笑,赶紧出声喝止他继续犯傻:“好你个李福,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李福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陌生的面容,登时倒吸了一口长气,眼珠子差点儿没从眼眶里掉出来。

“将……小姐!你怎么毁容了?京城的东西吃不得吗?吃了女人也长胡子?”李福错愕中带着震惊,又夹杂着几分担忧,甚至还有一点点失落。

我一听,更来气,枉我一直觉得他在众家将中,还算是个机灵的,选他做副将,怎么也是个出门不带脑子的,当即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没稀得回他。

他却觉得我那声冷哼是确认了他的猜测,立时眼眶发红,拍着大腿,不管不顾地哀嚎道:“将……小姐,这可怎么办?你这样不是更嫁不出去了,到时候大……老爷不会又逼我娶你吧?”

这前有黑面,后有一众家丁,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提逼他娶我的旧事,让我这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往哪儿搁。我当即气得跳脚,翻身下马,走过去一脚将李福踹出去好几丈。要不是家丁们将他扶住,我直接就给他踹进了棺材!

“住嘴!想娶我,你下辈子,下下辈子,做梦都别想!”我脸上的络腮胡虽然是后粘上去的,但此时被脸上鼓胀的怒气带动,亦是根根分明地竖了起来,整个人像钟馗临世一般,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避开了目光,不敢瞧我。

我气呼呼地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半晌,才渐渐平复了些情绪,勾了勾手,示意李福上前回话。

李福尚未从那一脚中缓过来,揉着肋下,丧眉搭眼,畏畏缩缩,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挪了过来。

我在他距我一臂远时,伸手一把薅住他衣领,将他拉到近前,垂目扫了眼他身上的麻衣,没好气地问他:“这是闹得哪一出?送得谁的葬?”

“倒是没人死,棺材里其实装的都是金银财宝。”李福努力将头后仰,还是不太敢看我。

“怎么回事儿?给我说清楚!”我松了手,放开李福。

他忙后退两步,与我拉开距离,垂目答道:“这些财宝是大……老爷让运到京城,送给首辅大人的。”

我飞快地瞟了一眼黑面,赶紧捂住李福的嘴,将他推远,避开黑面,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训斥他:“你胡说什么!知道刚才我身后那是谁吗?那是太子的影卫!”

李福闻言,顿时慌了:“哎呀!大……老爷给首辅大人送钱的事儿,要是让太子知道,可就完了!将……小姐,是不是有个灭九族的罪是结党营私?咱这给首辅大人送钱,算不算结党营私啊?”

“你快把嘴闭上吧!对了,你总将什么将,连话都不会说了?”我没好气地责备李福。

李福叹气:“还不是我爹嘱咐我,出来一定要隐瞒身份,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将军府的。我爹还让二愣子给我记着,提一次将军,回去就打我一棍,现在我都被记了三四十棍了,再记下去,我这腿非得打折了不可。”

我没闲心听李福废话,走过去想掀开棺材盖,看看里面到底装得什么。我不相信我爹会千里迢迢地向首辅行贿,他那么抠门的一个人,怎么舍得?况且这么重要的事儿,他又怎么会放心交给李福这个二傻子来办?

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但棺材板被钉得牢牢的,黑面在,也不好当着他的面撬开,万一里面真装的是金银财宝,他回去和梁承深一说,我们一家的脑袋就别要了。

不用问,李福装成送葬的队伍,一定是受了我之前押送元吉的启发,但哪有一个小伎俩逮住了一个劲儿用的,早晚被别人摸透,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招摇。

我现在颇为焦急,该如何说服黑面,别把今日之事告诉梁承深呢?万全之策,就是杀了黑面,只有死人才决不会泄密。可我的功夫尚不及他,李福一行人更是指望不上,看来只能智取。

人生在世,有个聪明的脑袋瓜子,简直太重要了,用我爹的话说,就是“有谋万事成”。

我向李福伸手,他不解,懵懂地看着我。

“蒙汗药,泻药,你带了哪样?”我不耐烦地小声问他。

李福恍然大悟:“都带了。”他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两个小瓷瓶,递给我。

我接过瓷瓶,继续犯难。黑面在我面前,差不多不吃不睡,我该怎么给他下药呢?下到哪里?

李福此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凑过来问我:“将……小姐,你不是在京城当金羽卫吗?怎么来这儿了?难不成是接到了大……老爷的消息,特意来接应我们的?”

我叹气,将近况三言两语地说给他听。李福闻言,一拍大腿,十分为难。

我冷笑一声,质问:“怎么地?怕我牵连你?”

李福连忙解释:“将……小姐,瞧你说的,我一定是怕牵连啊!但怕有什么用,不还是得牵连吗?谁让我姓李呢,被你牵连,天经地义呀!”

他这话说的,我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感动。

顿了顿,李福继续说道:“不过,我现在愁得是这棺材里的财宝怎么办?出来时,我爹嘱咐过我,这送钱吶,是件锦上添花的事儿。你要是犯了事儿再送,一般人是铁定不敢收的。我现在估摸着,这钱就算运到了京城,首辅大人也不敢要了。甚至刚进京,弄不好就得被扣了,你这出了事儿,谁还敢给咱走后门,不掀开看看,就放咱们进城?”

李福这一席长篇大论,让我登时对他刮目相看,我试探着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李福挠了挠头:“我也不能擅自作主,只能给老家发个信儿,原地待命,等大……老爷的指示。”

我觉得当下给我爹传个信儿,确实很有必要,当即吩咐他赶紧去办。

我转头看向黑面,不愧是梁承深身边的人,很有眼力见儿,知道我特意避着他,不让他听我和李福说了什么,他就策马远远地走开,还特意背朝着我俩,行动和态度都很无可挑剔。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发觉,我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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