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执手

从我十六岁起,朝臣们就隔三差五地上书父皇,该给我选太子妃了。

父皇开明,让我自己先选个中意的,再说给他把关。

我中意的人,从几年前到现在一直没变,就是那个在东疆疯得没眼看的傻丫头李同尘。

这些年,蛰伏在东疆的密探,每年都会呈给我一张李同尘的画像。女大十八变,她眼瞅着就长成了个大姑娘,眉眼愈发地张扬,面容愈发地英气,很有些小将军的样子了。

我也听说了很多她在东疆的事迹,上到替老妪教训不孝子,下到给野猫接生,宁城大小事儿,就没有她李同尘不插上一脚的。后来,她长大了,又开始随她爹出征,将手下的兵痞们整治得服服帖帖,更将东狄打得落花流水,活得恣意潇洒。

只是,她好像确实不曾想起过我。

我没法和父皇提李同尘,一说起她,父皇必然会想起母后的死,他心里始终无法结痂的痛又被掀开,会因此难过很久。

然而,知子莫若父,父皇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把那丫头召来京城吧。你当面看看她,发现根本不像你想象的那般好,也就死了心,踏实了。”

东疆传来大捷的消息,全歼东狄残余主力,活捉其镇国大将军元吉。虽然战报上只字未提李同尘,但探子的消息却说得明白,大功是李同尘的。

父皇借机下旨,重赏了李如成,封他为宁远伯,顺便让李同尘押元吉入京,并留京任职。

于是,时隔七年,我终于再见到了李同尘。

十七岁的李同尘,比画像上更加鲜活热烈,她的笑声比铜铃还要响,洒满了诺大的教场。她随手射了几箭,萧蕴就败下阵来,她扬着脸,是理所应当的得意。

父皇失算了,我当面看到她,只觉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千倍万倍,心里更是认定了她,再看不下旁的人了。

我让萧蕴把小红马送还给她,聪慧如她,当即知道我来了教场,追过来喊我,那声“梁承深”依旧喊得脆脆的。

我俩站在那长长的甬道两端,彼此望着,时间微凝,一眼万年。

一枝早感春意的杏花,花苞初绽,伸出墙头,悬在李同尘的头上,映着她的面颊如花般娇俏,楚楚动人。

我缓步走向她,伸手想要触碰她粉嫩的脸颊。她却慌张地跪拜下去,张口唤我“太子殿下”……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伸向她的手顿在了半空,一时不知该放到何处。

她之前从未称呼过我“太子殿下”,都是理所当然地随口喊我“梁承深”。刚刚她喊住我时的那声“梁承深”,我听着狂喜,以为一切未变,但现在看来,还是不一样了。

离开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连她也这般避讳了,难道这世上从此就只剩下太子梁承深了?

病急乱投医,我竟然去问了萧蕴,到底该怎样不动声色地讨女孩子的欢心?

萧蕴从小到大,也没个心上人,似乎没长情根一般的清冷,没想到竟真的给我出了主意。他说,用真心,从小处着手,一点一滴地感动她。

我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再看他时,不禁疑心他对我有所隐瞒,他应该暗中早有了情投意合的佳偶。

我让小厨房做了李同尘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菜,差宫人给她送去。宫人回来说,她甚是喜欢,感念殿下的恩典,将餐食吃了个精光。

我看出了宫人的言不由衷,稍加逼问,他就说了实话。原来李同尘并不喜欢吃那些菜,都给了和她一道当差的林肃。

小时候,李同尘在宫中时,就和我提起过林肃,说他是世上最笨的傻瓜。我还记得李同尘当时说这话的语气,是毫无芥蒂的亲厚,让我不禁嫉妒了林肃好久,也因此记住了这个名字。

但林肃从北疆调入京城后,我见过几次,发现确如李同尘所说,人不大聪明,便登时放了心。李同尘争强好胜、心高气傲的,定不会看上此等蠢人。

我也因此想到了自己年少时的荒唐事,因嫉妒莫青,怕他抢了李同尘,就将他调去了边军。好在这些年,莫青在边军干得十分出色,已经是参将了。

纸鸢节的前一日,父皇晚上做梦,梦见了母后,醒来就说答应过母后的事,有太多没有兑现,比如到清河边放纸鸢。

那日天气甚好,父皇摆驾出宫,去清河边纸鸢节上,为母后放一只纸鸢。

我平日忌惮父皇的想法,并不明目张胆地过多接触李同尘。但今日想着父皇情之所至,念及母后,应该不会过多地追究,于是,我也大着胆子,拉上李同尘,去上林苑放纸鸢。

这也是我曾经答应过她的事,今日兑现了,就不会有父皇那般的遗憾了。

李同尘竟然没放过纸鸢,那纸鸢到了她手上,就不管不顾地向下坠,吓得她花容失色,大喊着叫我帮忙。

我只是拉着她拽着线的手,轻抖了几下手腕,纸鸢重新又高高飞起。她高兴得又脆脆地喊我“梁承深”,我不禁在心中暗自庆幸,这纸鸢是放对了。

谁知,下一刻,她却忽然变了脸,将纸鸢线塞回到我的手中,又生分地唤我“殿下”,自称“卑职”。

我只不过是调侃了她一句“怎么不叫太子殿下了?”,她立即变得小心翼翼的。原来,“太子殿下”这四个字,才是我俩现下无法亲近的原由。我若只是梁承深,那李同尘与我,就还是那个开朗热情、没大没小的傻丫头。

她要走,我却后悔不已,好不容易有这样的相处,自己为何要呈口舌之快。我更怕她这一走,以后我在她的心里,就真的只是“太子殿下”了。

我有些无措又惴惴地出口挽留她,好在她点了头,答应再陪我坐一会儿。

也许是她在身旁,我觉得今日的风格外轻柔,上林苑的草木甚是青葱,连天空都分外的蓝。到处都是花草微甜的味道,她的几缕碎发散落下来,随风飞扬,像她的性子一样,毫无章法。

我只觉得现世安稳,若我俩就这般做一对寻常夫妻,隐在山林中,日日相依而坐,看着四季山林变化,相偕变老,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但李同尘的性子,不会安于僻居山野,而我的身份,也不可能轻易抛却江山社稷。此时此地,已是难得的片刻幸福,我贪婪地静静体味,不想出声打破这注定短暂的美好时光。

李同尘耐不住寂寞,还是开口说了话,可没聊几句就聊到了沉重的话题,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她问我母后的死因,问庆娘怎样了?

我想了想,还是只告诉了她,庆娘死了,其他的事情却以皇家的避讳为由,不许她探究。她在宫中的时候,与母后亲近,两人的相处似忘年交,也似豁达的母女。而另一个让她依赖的人就是庆娘,她在东宫里有任何事,不一定会说给我,却一定会告诉庆娘。若她知道是庆娘下毒陷害她,害死了母后,她一定会难过心痛许久。

谁也没有想到,庆娘会是东狄的细作,她潜伏在东宫许多年,在李同尘她爹连败东狄之后,终于被启用了。选在了母后令旦节的众目睽睽之下,以一碗寿面构陷李同尘,毒死母后。

计谋并不高明,甚至漏洞百出,我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藏得如此好的一颗棋子,就这么草草地浪费掉,甚至替东狄觉得可惜。用她毒死国君和储君,引发朝堂骚乱,社稷飘摇,东狄趁乱而入,所得的收益,定比这划算许多。如此沉不住气,难怪东狄一直以来也就是个蛮夷小国。

要离开上林苑时,遭遇了刺客,李同尘拼死保护我,不要命地去追刺客,甚至受了伤。我看着她忠勇的模样,满心地担忧,责问她在战场上是否也是这样不顾死活地向前冲?

她不以为意地笑着安慰我,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说得如儿戏般简单,简直把我这个太子当成了没头脑的傻子。

我没有戳穿她,只是劝她惜命,但心里却不禁苦笑,若真知道惜命,她就不是李同尘了。

果然,她瞪着眼对我说:“只畏首畏尾地活着,当乌龟吗?那样活着,还不如不活!”

我虽知道她确实是这般想的,但被她当面直斥,还是起了怒气。她为何只考虑自己,要自由,要无畏,却从未考虑过在乎她的人,会有多担心。

她见我生了气,赶紧转移了话题,从影卫手中接过了从刺客身上搜到的钱袋。那钱袋上有太子太师的家用印记,又是个拙劣的栽赃构陷。

太子太师从小教导我,虽然我背地里觉得他陈腐,但他确实学富五车,在文官中很有威信,现在又当了首辅,位高权重的,难免会触及威胁他人的利益,惹人眼红,甚至痛恨。看来今日这场刺杀,目标倒不一定是我,很有可能不过是陷害太子太师的一场闹剧罢了。

然而,我今日到上林苑,算是临时起意的行程,那刺客能混进来,向我射箭,说明我身边潜藏着细作,所以当下最紧迫的是揪出奸细。

没想到对方十分狡猾,一击不中,立即收敛,不再露出半分马脚。如此看来,就只能引蛇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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