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法

我和梁承深回到东宫时,皇上早已等在了那里。他只留下梁承深一人,将其他人都拦在了殿外。

殿门紧闭,听不清殿内父子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听到最后隐隐有棍棒击打的声音。

我猜应是皇上在打梁承深,当即就想要冲进去救人,却被庆娘拦了下来。

庆娘眼神哀怨地向我摇头,紧紧将我抱住,生怕我挣脱了束缚冲进殿去。

我不甘心,更担心梁承深,于是使劲儿挣扎。最后却发现根本挣不脱,才软下声来求庆娘:“让我进去吧!以前在家里,每次爹爹打弟弟的时候,阿娘都让我过去,抱着爹爹的腿求情,很管用的。不过是给彼此个台阶下而已,万一皇上越打越来劲儿,把梁承深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庆娘叹气,头摇得坚决:“皇上的话就是圣旨,不可违抗!小姐若此时冲进殿去,非但救不了太子殿下,自己还要遭殃,我们这些宫人也会一起跟着受罚,所以,您是万万不可进去的。”

我失望地看着庆娘:“难道为了自保,我们就不管梁承深的死活了吗?”

庆娘闻言安抚地轻拍着我的后背,小声地在我耳旁继续劝道:“皇宫不是寻常人家,有皇家的威严和颜面。圣上和殿下既是父子,更是君臣,他们之间的事,是家事,也是朝堂之事。我们做奴才的,既不能插足皇家的家事,更不能干涉朝堂之事,不只是自保那么简单,而是作为宫人不可触碰的底线。”

我很少听庆娘说这么多话,诧异地抬头看她,这段话着实冗长,我一时无法全然明白,却更意外庆娘整日里默默无闻,竟知道这么多的道理。

梁承深被皇上亲自杖责了整整十棍,屁股肿得老高,连裤子都穿不上了,只能上了药,盖着薄毯子,趴在床上。

我知道他此次受罚皆是因我而起,十分地过意不去,特意端了盘香喷喷的鸡翅去看他。

“这下好了,也不怕你说漏嘴了,现在虽受了罚,反倒是安心了。”梁承深一见我,就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眼眶有些酸,问他:“你难道不讨厌我吗?总是给你惹祸,害你挨打。”

梁承深点头:“所以你要补偿我啊,留在这里陪我,别总想着出宫了。”

皇上子嗣单薄,只有梁承深一个儿子。身为独子,又早早被册立为太子,他身边其实没有不趋炎附势不阿谀奉承的真心玩伴。所以即使我是个闯祸精,屡次害他被牵连,他依然想让我留下来。

可我有我的追求,不愿困在宫中,当即摇头,毫不留情地直率拒绝道:“我觉得还是出宫好,你不会再因我惹祸受罚,我还得了自由,可以到处去玩。”

梁承深失落,半晌后问我:“宫外真有那么好吗?”

我笑容烂漫,眸光闪亮地回他:“当然了!可以每天见不同的人,去不同的地方,吃不同的东西,看不同的风景,天地大到没边儿,想去哪儿都行!”

梁承深闻言似乎陷入了沉思,少顷,眼中渐渐蓄起了希冀,脸上也浮现出烂漫的笑意:“听着确实很好。”

“那咱们俩个一起出去?”我凑近他,兴奋地提议。

梁承深又是一愣,转而向后看了一眼,那薄毯下还盖着未愈的伤口。这伤口不在我身上,我当然不知道疼。

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又在串掇他闯祸,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梁承深默了片刻,倏尔有些严肃地对我说:“你若真想出宫,咱们慢慢从长计议,但有些铤而走险的法子,万万试不得!”

我不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什么铤而走险的法子?”

梁承深嫌弃地瞥了我一眼,也许是趴得有些累了,他左右晃了晃,挪了挪位置,却也只能继续趴着。

“犯错被逐出宫这个念头,就不要再有了!”梁承深有些生气地继续说道,“既然是惩罚,必然是罚最怕失去的东西。那些宫人不想出宫,所以犯了错才撵他们出去。而像你这样心心念念想出去的,犯了错当然是将你囚禁得更深,怎会遂了心愿放出去呢?”

我被他一提点,登时心念一动,脱口问道:“那个庄淑妃就是这样被关在荒院中的吗?她也想出去,却犯了错?”

梁承深闻言顿了顿,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还想追问他,庄淑妃到底犯了什么错,可见他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疲惫,只得按下好奇,让他先歇息。

我出了梁承深的寝殿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会知道我萌生了犯错被逐出宫的念头,就好像皇上每次都能逮住梁承深的现行,这宫里似乎藏不住什么秘密。我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的嘴,警惕地四下瞟了几眼。

梁承深是能沉得住气的,即使整日里趴着,也坚持读书,和平日里一样的用功。

我见他又读了一整日的书,怕他无聊,晚膳后捧着他赔给我的那只红玉,找他斗蛐蛐儿。

我现在也长了些心眼儿,知道做这些可能会玩物丧志的事情,是要避开别人耳目的。所以,我先悄悄地打探了下,透过寝殿的窗户,瞧见殿内只有梁承深一人趴在床上,正在垂头苦读,才放心地抱着装蛐蛐儿的陶罐,轻手轻脚地从窗户翻了进去,之后还特意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我走到他的床边,他依旧垂目看书,似乎十分认真,竟没有觉察到我进来。

我又靠近了些,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将脑袋贴在床上,从下往上地瞧向梁承深,终于窥破了他的秘密。

他远看着是用枕头垫着下巴,垂头在看书,实际上他双目紧闭,早已睡得酣熟。

我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一个小把柄,不免有些得意,打算守在旁边,等他睡醒了,好好挤兑一番。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梁承深的睡颜,嘴角微翘,神态安详,尤其那弯弯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像是两弯浓密的小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我就当真伸手碰了下,他的睫毛随着我的触碰动了动,吓得我赶紧缩回了手。

好在他睡得熟,并没有就此醒来,只是略微转了下头,动了动胳膊,一小块翠绿意外地从他的右手中滑落了下来。

是一块小玉,我拿在手中,感觉大小像是我上次在他袖子里摸到的那块。当时,一半凸凹一半光滑,尚未雕刻完。现在,已经是个成品了,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竖着耳朵,半立着身,机敏娇憨,十分可爱。

我拿在手中把玩,爱不释手,想等梁承深醒了和他讨要,一扭头却瞥到了脚边装着蛐蛐儿的陶罐,不禁迟疑。

我已经将他最喜欢的蛐蛐儿夺为己有了,这小玉应该是他费心费力雕刻了许久,很是喜欢的小物,连睡觉都不舍得放下,要紧紧地握在手里。我若总是夺人所爱,未免太不仗义,何况他还受着伤,正是需要被照顾的时候。

心念至此,我犹犹豫豫地将那块翠绿的小兔子又放回了梁承深的手中。起身抱起装蛐蛐儿的陶罐,开了窗户,从原路爬出了梁承深的寝殿。

我找了庆娘,让她拿块璞玉给我。我想好了,与其夺人所爱,不如自力更生,我一定能雕刻出一枚比梁承深那块更好的玉坠。

可我真是自信地过了头,却不知道自己压根儿没有半点儿雕琢的天赋。我本来也想雕一只玉兔,可结果手上的伤口没少划,最后却只刻出了个四不像,像猪像鼠像猴像狐,就是不像小兔子。

我没了耐心,又怕梁承深看到了会嘲笑我,只得将那块丑得没眼看的小玉偷偷扔掉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梁承深才过了半个月就已经行走如飞了,他还叫来了萧蕴,要去骑射。

我眼巴巴地拽住他,求他带我一起去。梁承深笑着点头,竟是轻巧地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我可能命中注定,要屡夺梁承深的所爱,因为第一眼看到他的坐骑,我就喜欢的不得了。

那匹黑色的骏马双目炯炯,头细颈高,膘健有型,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良驹。

我摩挲着马脖子上齐整整的鬃毛,跃跃欲试地问梁承深,可以骑他的马跑几圈吗?

梁承深不知为何,今天格外地好说话,当即就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我,拍着小黑马的马背,爽快地对我说:“黑玉很温顺的,你大胆骑就是了。”

他似乎很喜欢玉,红沙青的蛐蛐儿取名叫红玉,黑色小马驹的名字叫黑玉,还有那个睡觉也攥在手里的翠绿小兔子玉坠。我想等哪天要是给梁承深送礼物,倒是可以送他块玉。

我骑上了黑玉,扭头看到一旁的萧蕴捂嘴笑得有些贼,便用马鞭虚点了他一下,问他笑什么?

萧蕴偷眼瞧了下梁承深,小声地回我:“我笑殿下平日里最宝贝的黑玉,竟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让给你骑了。”

我白了萧蕴一眼,觉得他打趣得好没道理。这算什么?不过是骑了一下梁承深的马而已,他养得最好的蛐蛐儿还给了我呢!

我一甩缰绳,猛夹马腹,高喝了一声“驾”,黑玉便箭一般地窜了出去。它跑得飞快,迎面吹来的风都变成了硬硬的小针,吹在脸上针刺般地痛。我的头发和衣摆迎风猎猎地飞了起来,马背虽然颠簸,但速度带来的刺激和快感却让我分外开怀。

我甩了甩缰绳,催促着马儿加速,黑玉在场内又跑了半圈,风驰电掣,快得像道闪电。

我忽然就有些怂了,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甚至有些眩晕,下意识地把勒紧了缰绳。

黑玉吃了痛,一声嘶鸣,骤然驻足,前蹄猛然离地腾空,整个马的前身立起,当即将我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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