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得晕头转向,摔得呲牙咧嘴,待缓过神来,定睛看向那莽撞之人,见是个少年,一身利落的劲装,看上去比梁承深大个两三岁的样子,此时也和我一样狼狈地坐在地上。
“你是李同尘?你没摔坏吧?”少年率先起身,走过来伸手要扶我。
我吃了一惊,他竟然认识我,于是诧异地问他:“你是谁?”
少年眉目疏朗,神情柔和,浅笑着回我:“我是萧蕴,和你一样,都是出身将门,我爹是京营副将萧文季。”
我爹爹是边军的将军,以前驻守北疆临城,所以,我对京营没什么了解,并不认识姓萧的将军。但正如他所说,既然同是武将之后,难免生出几分亲近之感,遂任由他将我扶了起来。
“你怎么认识我的?”我又问。
萧蕴面上的笑意愈盛,迟疑片刻,还是回了我:“虽然今日才得以一见,但对你的大名,我可是早就如雷贯耳了。”
“真的?难道你之前就很仰慕我?你是在哪儿听到我的大名的?”我听出来他是在夸我,喜滋滋地继续追问。
萧蕴再次迟疑,似有些为难,但见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犹豫半晌,终是答道:“从太子殿下那里听说的。”
我当即泄气,拉下脸来:“你听的,莫不都是我的坏话吧?”
萧蕴但笑不语,却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坦诚。
不过我很快就释然了,向着萧蕴大手一挥,潇洒地自我开解:“没事儿,我也和你说梁承深的坏话。”
萧蕴吓得脸色骤然变白,慌忙劝我:“使不得,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扑哧”笑出了声,他确实是武将之后,心眼儿够实诚!我拍着他的肩,安抚道:“逗你玩呢,我怎么敢说梁承深的坏话!”
其实,我还真没少说。
我问萧蕴,为何来东宫?
他眼睛亮亮的,说是应召而来,和梁承深一道练骑射。
我一听来了精神,拉住他,要一起去。
他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还得看殿下的意思。”
我一想到刚刚梁承深不识好人心的无情模样,顿时没了兴致,但对骑射一事,确实心之所向,于是又同萧蕴商量:“那下次咱俩一起去,行吗?”
萧蕴笑着点头:“当然,我听说李将军的骑射百步穿杨,十分了得!都说虎父无犬子,想必你也是得了真传的,正好让我开开眼。”
我对骑射其实只是略会点儿皮毛,但被萧蕴夸着却格外受用,觉得他夸爹爹,就是在夸我,因而看着他的时候,眼中不由得更多了几分同道中人的知己感。
有宫人出来答复萧蕴,告诉他太子今天课业较重,不能履约去骑射了。
我心想,这宫人倒是照顾梁承深的面子,什么课业重,还不是因为被太子太师罚了,忙着抄书呢。
萧蕴也不沮丧,大方地谢了宫人,转身又向我道别,打算出宫。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满眼欣喜:“你别走啊,梁承深出不来,正好咱俩一起去呀!”
萧蕴为难:“可我今日入宫,是应召陪同太子殿下的,而现在这种情况,理应即刻出宫,不可私自逗留。”
我闻言松了手,心想这皇宫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想走的不让走,想留的不让留。
看着一身劲装的少年,身姿飒爽地飞扬而去,我羡慕地站在原地久久凝望,一时竟晃了神,仿佛看到了身着劲装的自己,笑着跑出了宫门。
这一天到底何时能到啊?
回过神,想着刚才在文华殿强出头惹了祸,梁承深一定生气,不会再带我去捉鬼了,不禁有些丧气,遂颓然地坐在了东宫的门槛上。
这门槛我还是有几分熟悉的,毕竟来东宫的第一天夜里,我就坐在上面仰天大哭过。
我忽然想起了那天夜里,是如何引来莫青一行的,今日是否可以如法炮制,也把莫青叫来,让他带我去捉鬼呢?既然梁承深指望不上了,我当然得另谋出路。虽然梁承深说莫青捉不了那女鬼,可我却不信他,莫青的功夫比他好,他能捉,莫青当然也能。
于是,我来了场情景重现,假装要翻墙,动静依旧有些大,却没引来莫青等侍卫,而是招来了庆娘。
庆娘不解地看着我:“小姐,宫门大开着,您为何翻墙?”
我讪笑着拍了拍手上的墙灰:“运动,运动一下。”
庆娘过来扶我,难得唠叨了一回:“小姐的脚伤刚好,还是得小心些。”
我忽然想起了阿娘,也是爱这般念叨我,于是回身抱住了庆娘,整个人埋在她的怀里,半天没再出声。
傍晚的时候,梁承深忽然来找我。一见我,二话不说,牵起我的手就要翻窗。
我原本记着自己在生他的气,不要搭理他,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他要干嘛?
“捉鬼啊!快点儿,得赶在太阳落山前。”梁承深似乎不记得早上我刚在文华殿闯过祸,仍是毫无芥蒂地拉着我。
我俩一路潜行,待顺利到了荒院时,太阳离地平线还有一臂的距离。
故地重游,我想起了那夜差点被女鬼抓走的生死一线,也想起了每晚挥之不去的梦魇,小腿肚子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只能躲在梁承深的身后,扶着他的胳膊勉强站住。
院子里有恣意的虫鸣鸟啼,并未因我俩的到来而收声,只是听不到半点儿除我俩之外的其他人声,更没有了之前若隐若现的叫卖声。
我愈发地紧张,更用力地抓着梁承深的胳膊,很有些要把衣袖从他的衣服上扯下来的架势。
梁承深费力地把胳膊从我手中拽了出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兔子形状的糖画,轻声地唤着:“庄淑妃,我们来看你了,给你带了糖画,你出来见见我们吧。”
我知他在召唤女鬼,吓得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紧闭着眼不敢看,但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好奇,他到底会如何捉鬼,故而时不时飞快地探头瞄上一眼,可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又赶紧缩了回去。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细碎的脚步声犹犹豫豫地向我俩靠近。
“是阿娘让你给婵儿送糖画的吗?”
对面忽然响起的女声,与那夜女鬼的声音一模一样,我吓得大叫一声,捂着眼睛,转身就向外逃。
梁承深眼疾手快地将我拉住,直接上手掀我的眼皮:“你睁眼看看,她不是鬼,她有影子的!”
我闻言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与女鬼的轮廓相近,她正在原地忘情地舔着糖画,并没有要过来捉我的意思。
于是,我大着胆子,一点点地将眼睛完全睁开,终于看清了那女鬼的样貌,不像皇后娘娘,也不像皇贵妃,尽管蓬头垢面,却眉眼秀丽,有着令人一见难忘的仙人之姿。
梁承深伸手指着地面,让我去瞧:“看到影子了吗?她不是鬼,她是人。”
我垂眼望向地面,她的脚下确实和我俩一样,是一道黑色的人影,被斜斜的日头拉得长长的。
我松了口气,从梁承深的身后转出来,大着胆子问那女子:“你自己住在这儿吗?”
女子闻言抬头看我,竟是看愣住了,连手上的糖画都忘了吃。
“慧宁?你可算来了,走!咱们一起去见皇上,你告诉他,不是我!”那女子忽然激动了起来,扔下糖画,伸手向我抓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梁承深已经挡在了我的身前,急声呵斥那女子:“她不是慧宁,你莫要吓她!”
女子似乎有些忌惮梁承深,不再向我动手,只是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凄厉地哭诉:“慧宁,你可害惨了我,你快去帮我向皇上解释,告诉他不是我!你快去,快去呀!说不定能赶上救我父兄,快去!”
我看她哭得可怜,不禁生出了恻隐之心,追问那女子:“慧宁是谁?你的父兄怎么了?”
还没等那女子回话,梁承深先冷脸将我拉住:“她是个疯子,你莫要听她胡言乱语。现在女鬼的心结,你已经解开了,咱们走吧。”
因这荒院的院门被锁着,他拉着我欲原路翻墙而出,我却坚决不从。关于女鬼的心结是解了,可这女子的身世又添了新迷,不搞清楚我怎么会就此离去?
梁承深脸上的愠色渐浓,见那女子向我俩追了过来,他手上加力将我的手腕握得生疼,冷声催促道:“此处是禁地,你是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咱俩都掉脑袋吗?”
我记得上回莫青说过,掉脑袋是梁承深吓唬我的,但想到他近日因为我总是被罚,祖训抄都抄不完,确实不宜再惹出事端,当即不再执拗,顺从地随他翻墙出了荒院。
隔着院墙,我听见院内的女子哭声愈发地凄惨,她一声声地唤着“慧宁”,又叫着“父兄”,我的眼眶也不禁有些发酸。
梁承深郑重地看着我,一字一句极为严肃地告诫我:“今日之事,你一个字也不能和第三人说,否则咱们俩必受重罚,记住了吗?”
我点头,又摇头。
梁承深见状,有些又急又火,头偏向一边,愤恨地自语:“我就不该管你的闲事,越管越乱,还惹了一身腥。”
我拉起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有些讨好地问道:“我明白,不会和别人说,但是你要告诉我院子里那女子的事情。你叫她庄淑妃,难道她也是皇上的妃子吗?”
梁承深看着我,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软了语气,向我解释:“可绝不能和别人提庄淑妃,因为她早已被废黜,不再是淑妃了。她的事日后我慢慢告诉你,但现在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赶紧回东宫。”
梁承深话音刚落,一队侍卫就出现在了我俩的视野中,显然他们也看到了我俩,正极速地向我俩奔来,很有些说曹操,曹操就到的应景。
我心中暗叹,梁承深真是个乌鸦嘴,抬眼打量着那一队侍卫,发现没有莫青,一个个脸色冷峻,都是生面孔。
我俩被众侍卫围住,为首的那人恭敬行礼,对梁承深禀道:“殿下,卑职奉皇上口谕,护送二位速回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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