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梁承深的背上,看着他的耳廓渐渐变红,猜他是背我累得出汗热着了,顿觉得有几分过意不去,于是凑过去对着他的耳廓吹气,想让他凉快些。
梁承深陡然停步,偏头质问我:“你要干什么?”
“给你点儿风,让你凉快些。”我坦诚地回道。
梁承深却忽然撒了手,将毫无准备的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我顿时觉得屁股摔成了好几瓣,呲牙咧嘴地直嚷疼。
“你这风是带着口水的,脏不脏?”梁承深嫌弃地将眉头拧在一处,掏出个帕子使劲地擦着耳朵。
“哪里有口水,明明就只有风!”我勉强站起身,鼓着腮向他吹气,证明他诬陷了我,根本没有口水。
梁承深被迎面吹气,顿觉忍无可忍,怒视了一瞬,转而也鼓起了腮,更用力地向我吹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事实证明,这招是有用的。
扑面而来的气息中满带着口水,飞溅在我的脸上,我虽不愿承认梁承深是对的,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不太干净。
然而,胜负欲也一同被激起来了。
关于吹气里带不带口水,这明显是有技巧的。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于是,我也用喷壶式向他吹气,口水肉眼可见地朝他喷了过去。
梁承深一边躲避,一边还不忘还击。我两腮都酸了,也没喷到他多少,反而没少被他喷。我忽然意识到,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已经比我高了半头,我想喷他的脸,需要仰着头才行。往往一口喷出去,离他甚远,却因是仰头,大半落在了自己脸上,活脱脱地杀敌一百自损两千。
也许是追逐得过于激烈,我扭伤的脚踝忽然有些刺痛,疼得我“哎哟”一声,矮身蹲了下去。
梁承深看到我捂着的那只是之前扭伤的脚,担心地过来查看。他离我很近,半跪着低头看着我的脚踝。
这真是反击的绝佳时机!我当即用尽力气将腮鼓成了小河豚,向着梁承深全力开喷。
梁承深只觉得骤降了一场小雨,劈头盖脸地落在了他的头脸上,精明如他,当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抬头狠狠剜了我一眼,却不是赶紧擦脸,而是猛然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将我拖拽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我心想:完了,彻底把他惹怒了,他不会要杀了我吧?
“别出声,来人了。”梁承深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捂着我嘴的手更是又加了几分力,捂得紧紧地,根本不给我出声的机会。
我点头,然后透过灌木枝叶的缝隙向外瞧。
不多时,一队铠甲锃亮的侍卫小跑着来到近前。
我见打头的是莫青,熟人啊!当即放下心来,伸手拉扯梁承深捂在我嘴上的手,示意他,自己人放轻松。
可梁承深却不为所动,甚至依旧谨慎地向我摇头,警告我不要暴露。
就听得灌木丛外,侍卫中有人嘀咕:“这附近没什么异常,咱们再去别处看看吧?”
莫青点头,忽然拔高了音量,大声道:“皇上一会儿要去东宫,咱们把沿途再好好查看一番。”
众侍卫齐声应下,随着莫青向东宫的方向而去。
没等侍卫们走太远,梁承深就着急地拉着我钻出了灌木丛。我俩急匆匆地折返东宫,捉鬼的事儿只得暂时延后。
皇上来的时候,梁承深正装模作样地在文华殿里写字。皇上拿起他的字看了看,点头道:“字已经写得够好了,再练只怕提升有限,无非是浪费时间,以后还是多读读书吧。”
我在殿外听着,只觉得皇上这话说得不太中听,好像在夸人,又好像不是。
皇上再开口时,语气有些不悦:“这茶水都凉透了,你们就是这么侍奉太子的?”
殿内的宫人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却不敢出声解释。
我透过窗子的缝隙向殿内瞧,见皇上不理会身旁人奉的热茶,却偏偏端起了梁承深桌案上的茶杯。
我俩和皇上前后脚进的东宫,宫人们表面上虽镇定,但心下难免慌张,帮着梁承深掩饰,匆忙迎驾,只顾得应付皇上,却对自己主子出了疏漏,桌案上那半盏凉茶还是上午剩下的。
皇上冷着脸摆手,让人把奉茶的宫女拖下去杖责二十,逐出宫门。
我听到“出宫”二字,不禁眼前一亮,原来做错事挨了罚,就可以出宫!想我一直以来一根筋地只知道翻墙逃出去,其实明明还可以被撵出去嘛。
我赶紧回了寝殿,找来庆娘,问她有哪些宫规,要是触犯了会被逐出宫的?
庆娘当即表示,要马上去奏请皇后娘娘,安排教习女官过来教我。
我一把拉住她,不过是小事儿而已,怎么还要惊动皇后娘娘?她随口告诉我几件就行。
庆娘十分谨慎,闻言似乎猜出了我的意图,垂头不语,又是那副守口如瓶的柔顺却倔强的模样。
我知道庆娘的嘴有多紧,她不想说的事,我是问不出来的,所以也不强求,出门随便拽了个宫女打听。
也许是今日皇上刚罚了人,亦或者庆娘之前有过什么吩咐,宫女们一个个缩着脖子,都是一问三不知。
我进宫几个月了,才终于意识到,这宫中的人都挺有心眼儿的。
今日梁承深格外的用功,皇上走后就一直在文华殿读书。他的桌案旁是一扇大窗,我因为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只能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上听他读书,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这一觉意外地睡得安稳,没有再做那个噩梦,想那女鬼也是个不爱读书的,所以才没追到文华殿来。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坠到了地平线上,半边天空红彤彤的,染得院子里也红艳艳的一片,暖暖的,十分好看。
梁承深还在读书,聚精会神的,只默默地看,没有读出声。他的侧脸像是一道嶙峋的崖壁,高低起伏的棱角,分明凌厉,是让人无法忽视的醒目。
“最近没法带你去捉鬼了。”梁承深的眼睛看着书册,兀自说了一句。
我四下看了看,文华殿内外此时只有我俩,于是大胆提议:“让莫青带我去吧。”
梁承深终于从书册上挪开了眼,盯着我瞧了半晌,又转头继续看书,可片刻后似乎有些不甘心,再次抬眼看我,神情郑重地问:“你喜欢莫青?”
我愣了一瞬,之前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歪头思忖了起来。
莫青功夫很棒,穿着铠甲的时候有三分像我爹爹平日里的威武模样。与其说喜欢他,不如说喜欢他的样子,因为那是我想成为的样子,一个功夫很高、穿着亮亮铠甲的将军样子。
我向着梁承深点头。
他眼中时时蕴着的星光忽然黯淡了一瞬,随即垂下头,继续看书,只是好久都未曾翻页。
我跳坐到窗台上,将手伸到了梁承深的眼下,他疑惑地抬头看我。
“把那块引蛇的糖画给我吧,我去的时候用得上。”我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以免他误会是我想吃,尽管确实如此。
梁承深将我的手挪开,冷着脸答道:“那女鬼别人可不敢捉,你找莫青也没用,等过了这阵风头,我带你去。”
我摇头,指着眼眶下的两片青黑,怅然道:“我等不了了,再这样下去,那女鬼就把我捉走,和她作伴去了。到时候,我就像她折磨我这样,也夜夜托梦给你,让你也尝尝睡不好觉的滋味。”
也许是我的吓唬起了作用,梁承深终于改了主意,闷声应道:“明日去。”
第二日,我吃过早膳,就跑去文华殿找梁承深,不巧正赶上太子太师在给他讲学。
庆娘之前告诉我,太子太师是大学士,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我见过他好几次,倒没看出来他到底多有学问,只看出来他是个脾气很大的老头,对梁承深格外的严厉。
所以,我实际上是有点儿怵这老头的,也不敢露面,只好悄悄地躲在窗户下,等梁承深下学后一起去捉鬼。
殿内太子太师问梁承深:“吏治因循,何为?”
梁承深沉吟片刻,慷慨答道:“以法理政,振扬风纪,刑赏予夺,严格约束。”
我虽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听他语气铿锵,胸有成竹,也不禁暗中为他叫好。
然而太子太师却莫名其妙地生了气,张口就要罚梁承深抄书。
梁承深原本就用功,连蛐蛐儿都很少斗,明明问题也答了,怎么还要抄书?我替他不平,一时上头,豁然起身,扒着窗沿,将半个身子探进殿内,伸手指着太子太师,大声问道:“梁承深错在哪儿了?凭什么罚他!”
无论是太子太师,还是梁承深,脸色都瞬间青了几分。
“下去!”梁承深最先开口,语气和刚才太子太师罚他时一样的冷酷。
我愈发地生气,梁承深真是好赖不分!我本是在为他说话,他不但不领情,还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我,这人真是不值得处。
我从窗台上下来,转身气呼呼地向着宫门的方向狂奔。
“嘭!”,“扑通!”
我和斜里突然窜出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继而向后弹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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