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医道,自神农氏尝尽百草,留《神农本草经》传世之后,始有传承。后,黄帝统一炎黄二部,集百家之长,编就《黄帝内经》与《黄帝外经》。然,囿于民生多艰,识字者千中无一,其中,习医者,不过十之一二。
是以,如今的大荒,能真正被称作为医师的,不过一两百人。这其中,能力出众者,早已被各大氏族世家,拉拢奉养。平民若是有疾,大多只能依靠前人留下来的经验和偏方,至于能不能康复,只看天意。
曦华会医术,住在旧都东北的人们都知道。但贫穷的他们习惯了有病自己治,而城西的贵族们有自家的奉养的医师,一般用不上外人。是以,曦华的生意并不好。
不过,有一个地方的人,她们有钱,却请不到有名的医师,只能来城东求医。恰好,曦华就是那个最适合她们的人。
这一日,又到了约定上门看诊的日子。只是,下午忽然下起了大雨。等曦华冒雨赶到时,天已擦黑。
“我这里别的没有,姑娘家的衣裳却多得是。瞧你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赶紧换上。”妓馆老鸨红芍摇着扇子,丢给曦华一套桃红色衣裙。
曦华换上衣裳,对着角落的半盆水站了许久,才为难地走出屏风。
妓馆姑娘们的衣裳,大多艳丽,轻薄,暴露,曦华身上的这一套也不例外。
红芍摇着扇子上下打量了曦华一眼,摇头道:“这套裙子当年菊九穿上之后,不知迷倒了多少旧都贵公子。如今穿在你身上,竟这般普通。”
“我……”曦华不自在地拢了拢襟口。
“我红芍在这旧都头一号的妓馆里,已经待了两百多年了,见过的姑娘,不知凡几。无论多普通的姑娘,到了这里,我都有法子能让她艳丽夺目。唯独你,唉……”
曦华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道:“我本就是个普通人,相貌普通些,也是应该的。”
如红芍所言,她经营的这座妓馆的确是整个旧都最大,生意最好的妓馆。除了姿容艳丽,冠绝旧都的姑娘之外,这里的酒水,吃食,也是有口皆碑。就算不为了寻欢,来这里找个安静的厢房,饮酒谈天,也是极好的。
只是,往来此地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常常会为了助兴,寻求新鲜,对自己或者姑娘们用一些药物。他们自己的身体,红芍管不着,但姑娘们时常被折腾得半死,甚至闹出人命。
为着姑娘们的性命着想,红芍不得不时常延请医师,替她们诊治。只是,不管有名,还是无名的医师,都瞧不起姑娘们的身份。不管红芍出多少钱,她们都不肯答允。
这么多年,只有曦华不畏人言,时常往来。
晚上,是妓馆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平常看诊,大多在下午。今日因为风雨误了时辰,红芍也没说什么,只让有需要的姑娘抽空来房间找曦华,自己则忙着招呼客人。
曦华医术高明,却从不轻视操持贱业的娼妓,妓馆里的姑娘们都很喜欢她。就算身子康健的,知道她来了,也会抽空过来打个招呼。
娼妓松九儿是个血脉稀薄的低等神族,虽没有灵力,但身体比寻常姑娘强健,能玩的花样也比较多,很得客人们的喜爱。只是,时间一长,身子自然有所亏损。最近,她就总是提不起精神,容易犯困。
今日是曦华来看诊的日子,松九儿自午后便在房里等着。虽然外面正刮着狂风,下着大雨,但松九儿肯定,曦华只会迟到,不会失约。
日落之后,馆里的侍女过来敲门,说是来了一批身份尊贵的客人,进门便点了她侍奉。松九儿没等到曦华,心中正烦躁,只恹恹地应了一声。这样恶劣的天气还出来寻欢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上好妆容,换了衣裳,松九儿端着酒壶,来到妓馆里最宽敞,布置最雅致的厢房。
房间里已经坐满了男男女女,松九儿眼皮都不用抬,从他们身上飘出来的,只有少数贵族才能用得起的熏香味道,就能闻得出来他们的身份。
她跟着引路的侍女来到左首第一席,唯一独坐的男子身旁,屈膝一礼后,在其身边坐下,低头为他斟酒。
刚斟满酒,就听坐在首位上的那个男子大笑道:“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女子不为你所动。有趣,有趣。”
松九儿一怔。
只见身旁的男子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酒杯端起,慢慢递到自己面前。
顺着端酒的那只手臂,松九儿微微抬头。出身尊贵的神族,大多相貌不俗。就算本身有些许缺陷,也会用灵力遮掩。松九儿作为妓馆最红的姑娘,平日里接待的都是贵客,早就看腻了。映入眼帘的这张年轻的脸,自是英俊不凡。令她失神的,却是那双望不见底的眼眸和他嘴角迷人的笑意。
只这一望,松九儿心中那份,因为没有等到曦华而生出的躁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痴痴地盯着身旁的男子,就着他的手,将杯中酒慢慢饮尽。
见此情景,对面一个男子道:“璋弟,你又说错了。”
首位上那位叫“璋”的男子搂紧身旁的姑娘,故作懊恼地叹道:“就不该带他出来,平白抢走了所有姑娘的目光。”
对面那男子回道:“每次你都这么说,说完又继续做什么都拉上他。”
“还不是因为从小到大,只要有他,无论咱们闯多大的祸,都不会挨罚么!”
对面那男子想了想,点头道:“也是。”
松九儿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她重新斟满酒,双手举杯,递到男子嘴边。借着这劝酒的姿势,将半边身子都靠到他怀里。
男子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接过酒杯,凑到鼻下嗅了嗅,道:“照你这么说,还是我把你带坏了?”
“怎么会?”首位男子赶紧否认,道:“咱们兄弟这么多年的生死情义,分你我就俗了不是?”说完,他盯着松九儿看了一眼。
那是劝酒的意思,松九儿自然明白。她放软身子,倒在男子怀里,伸出手臂,将那已经近在嘴边的酒杯又递了递。男子微微低头看了她一眼,将酒饮尽。
喧嚣正式开始。美酒,美食,美色,最容易勾起藏在人心底深处的**,让他们露出自身丑陋的一面。
十数盏醇酒下肚,几曲露骨的舞蹈之后,席上的几个男子也逐渐放松下来。松九儿身边的男子也半撑着身子,幽深的眼眸略微迷离,对她递过来的酒,半滴不拒,全部饮尽。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时松时紧地揉捏着,暧昧至极。
松九儿顺服地靠在他肩上,心中暗自着急。
接下来该发生的一切,她早已经历过无数次。即便今日这位客人很合她的心意,但这种身份的人岂会正眼看她一个娼妓,转眼便忘罢了。
她着急的是,方才跳舞的姐妹暗示她:曦华快走了。
心绪不宁地又劝了两杯酒,身旁之人忽然抽回了一直环在她腰间的手。
只听他笑着同朋友道:“你们先喝着,我出去透个气。”
松九儿心中一喜:他走了,自己就能找到借口离开了。
首位那个叫“璋”的男子含糊不清道:“你不会是想要逃跑吧?”
男子笑道:“兄弟这么多年了,你何时见过我跑过?”说完,他不再理会已经酣醉的兄弟,起身出门。
“不行,还是得找……”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姑娘堵住嘴巴,哺了一口佳酿。
松九儿感激地看了那姑娘一眼,悄悄起身出门。
出去之后,直奔曦华所在的方向,不早不晚,正赶上曦华从房里出来,准备离开。
她还穿着那身桃红色的衣裳,背影与馆里的姑娘相仿,松九儿差点没认出来。
“曦华姑娘。”松九儿屈膝行礼。虽然曦华也是平民,但曦华几乎每次都能药到病除,松九儿对她是真心佩服。
“松九姑娘。”曦华微微点头。这样的姿势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倨傲,但松九儿一点都不在意。因为她知道,曦华从来就是这样,对谁都是这样。
出来得有些急,松九儿平复了一下呼吸,稳住心神,伸出手臂道:“烦请姑娘替我看一看。”
先前已经有姑娘来打过招呼,曦华知道松九儿今日有客,不能离开太久。她一边伸手搭上松九儿的脉,一边悄悄观察松九儿。
“很早之前我便说过,那些助兴的药吃多了,容易上瘾。”曦华收回手。
“你是说,我时常犯困,是因为药瘾犯了?”松九儿也喝了不少酒,反应有些慢。
“可有解决之法?”
曦华想了想,道:“助兴之药的效果虽然差不多,但是配方上还是会有些微的差别。你所服之药太过庞杂,很难对症用药。”
“那怎么办?”松九儿急道。
“只能……”
“曦华?”远处闪来一道人影。
松九儿觉得这呼声有些耳熟,转头一看,正是她今晚陪的那位贵客。
曦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后撤两步,双眼紧紧盯着来人,结结巴巴道:“姬,姬……”
来的正是姬俊。只是喝酒时没有直呼他的姓名,松九儿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名。
姬俊喝得有些多,本只想出去透口气,没想到竟看到陪着自己的姑娘也跟了出来。本以为她是西陵璋派出来跟着自己的,没想到她却径直离开了。姬俊一时好奇,便跟了上来。
哪成想,竟在这种地方,遇到了曦华。姬俊盯着那抹桃红色的身影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之后,心头没来由地冒出一丝恼意。
姬俊上前两步,看着曦华:“你为何会在此处?”
松九儿看着他清亮冰冷,醉意全无,甚至还带着丝怒气的眼神,暗自诧异。这样的贵人,怎么会认识曦华?
“我,我……”面对他质疑的眼神,曦华想也不想,直接垂下脑袋。
她这副模样,任谁看来,都是心虚。再加上那一身暴露的艳色衣裳,姬俊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妓馆看到这样的曦华,会心生怒气。明明他们才见过两面,说过几句话,根本算不上熟。
脑海被怒意和酒意占据着,姬俊一时间无法思考。他只是本能地脱下自己沾满酒气和香粉气的外裳,将曦华牢牢罩住,然后环上她的肩膀,半拥半强制地带着她往馆外走。
初秋的夜晚,微风吹过还未干透的树叶,传来丝丝凉意。
离开妓馆,远离嘈杂和喧闹,在宁静的大街上走了一段之后,姬俊的怒意终于平息。他松开双手,往旁边斜跨了一步,拉开和曦华的距离。
“你来这种地方,那一老一小知道吗?”
曦华轻轻点头。
“你们又不是穷到活不下去了,他们为何同意你来这种地方?”姬俊不满。
“我已经准备回去了。”曦华道。
“这是回不回去的区别吗?”姬俊气结:“你一个姑娘家,为何如此自甘堕落?”
“啊?”曦华抬头,不解地看着姬俊。
“算了。”姬俊从腰间掏出一个锦囊塞到曦华怀里,道:“不管之前如何,以后别去那里了。这些钱拿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曦华托着锦囊,看着姬俊大步离去的身影,心中沮丧。如果以后都不去的话,那些姑娘们生病了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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