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雪势不减，树木草丛、停在路边的车顶上，都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哥哥，你带伞了吗？”
陆之淮长舒出了口气，偏头看她：“没带怎么办呢？”
许思棠二话不说将手里的另一把伞递给他：“那用这把吧。”
陆之淮眉梢轻扬：“这不是给你堂姐带的伞？”
许思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了吗？”
陆之淮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弯着身子蹭到她伞底下，眼尾弯弯：“哥哥觉得一把伞就够了。”
许思棠：“……”
这把伞偏小巧，距离拉近后，他身上的气息逼近，是种格外好闻的清冽味道。许思棠脸热了下，手上的伞被他接过。
漫天飞舞的飘雪，一大一小的身影挤在一把小伞下，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鞋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声不断，在那条路上，留下两条大小不一的脚印。
许思棠双手插在口袋里，因为之前触碰冰雪的原因，此刻手心滚烫，连带着她身上也是。仿佛一瞬之间驱散了体内的积寒。二人靠得极近，时不时会发出衣裳摩挲的沙沙声响。
她低着头，盯着脚下的路，微微出神。
“小孩。”
他忽然出声。
许思棠低低“嗯”了声。
他声音从头顶落下，裹挟着寒风，落在耳边没几分温度：“哥哥和你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她先反问自己。他说过的话可多了，现在问的又是哪一句。
想到他刚刚在楼梯口内面色不虞，许思棠咬唇，“……没事不要乱跑。”
“嗯，”陆之淮扫了眼她乖顺的头顶：“那你记住了吗？”
她感觉心口闷闷的，为自己辩驳：“今天不一样。”
“是我婶婶让我来找的。”
陆之淮默了声：“适当的时候，可以拒绝别人无理的要求。”
许思棠声音轻轻，像是困惑：“什么是无理的要求呢？”
“比如现在，”陆之淮说：“不该在天黑的时候一个人出来这么远，还是在雪路难行，你没有任何通讯方式的情况下。”
她闷不做声，陆之淮声音干净清澈，却格外的严肃：“假如你摔得更严重，今天没有碰到哥哥，你打算怎么办？真打算在雪里坐一夜吗？”
“这些事情，你还小，考虑不到后果。大人不一样，做人要自私一点，要从现在学会拒绝。”
“可是，”她打断他，脚步不停，头埋得很低：“我不敢，谁都可以，但我不行。”
“这里不是我的家，住在别人家，吃着别人的东西，怎么能拒绝别人呢？”
四周只有寒风带起的呜啸声。
良久，他问：“小孩，你爸爸妈妈呢？”
许思棠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声音更轻了：“他们不在了，所以我不可以不乖的。”
她如果不乖，别人都不喜欢她了，就真的只剩自己了。
陆之淮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之前就有猜想，但他以为或是工作繁忙，去外地工作此类。没想到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陆之淮想到什么，手抄回棉服口袋里摸索两下。许思棠闷头走着，猝不及防面前突然伸来一只手，那手骨指纤细修长，在她面前摊开，手心里赫然是一颗糖。
糖纸是五彩的，在饭店里很常见。通常会在柜台上放一盘这样的糖，客人们用完餐后吃一颗。
她停下，仰首，少年眉目盈盈，“这可是哥哥用魔法变出来的开心彩虹糖，不会不给面子不吃的吧？”
许思棠忍住笑意，唇角却压不住上扬，从他手里接过那颗糖，学着他的语气：“那我也勉为其难吃吃看吧。”
陆之淮失笑。
陆之淮依然将她送到门口，临走时，她提出要将伞给他，陆之淮笑着薅了下她发顶：“哥哥长得帅，淋点雪没事。”
“……”她无语：“跟帅有什么关系？”
陆之淮戴上帽子，“因为雪也喜欢哥哥，不会冻着哥哥了。”
“……自恋狂。”她讷讷道。
陆之淮突然伸手，掐了下她的脸，笑吟吟道：“小哭包。”
“……”
他转身，在茫茫的雪夜里，步伐不疾不徐，逐渐消失在视野内。
许思棠摸了摸口袋里那颗糖，脸上还残留着他指腹的温热，唇角忍不住上翘。
许思棠回去，门刚打开，孙芳的目光直射过来，许思棠愣了愣，看到餐桌旁喝着热汤的许雪瑶。
孙芳起身，皱眉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拿起手机播出去一个电话：“不用找了，人回来了。”
电话掐断，许思棠放下伞，正要过去解释，孙芳不轻不重地放下手机。许雪瑶拧着眉不悦先道：“你跑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爸出去找你一个多小时了，大晚上的，一点也不知道给人省事。”
孙芳拍了下许雪瑶，目光朝许思棠落过来：“婶就是让你去图书馆看看，你说你不赶紧回来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和你叔都吓得要去报警了。”
话甫一落下，外头又传来开门的声音。许国林一直在附近找，所以回来的也快。
一来二去，许思棠没有半点为自己解释的机会。
许国林开门时也听到了刚才那番话，紧跟着询问许思棠。
她原先准备好的话突然就哽在喉咙里，无力宣于口，最终只有一句轻轻的：“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许国林安抚她：“没事没事，也怪你婶，让你出去找人，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
孙芳忙碌了一天，人本就疲惫不堪，闻声忍不住驳道：“马上都快一个学期了，还人生地不熟，行，都是我的错。”
说着，她解下围裙，不轻不重地扔在沙发上，回了卧室，关门声音震在耳边嗡嗡作响。
许雪瑶看了眼立着的许思棠，冷笑了声，放下筷子跟着去了孙芳的卧室。
关门前，许思棠听见了低低的一声，“妈，别生气了。”
许国林也是累了一天，回来还得受一大家子的气，站在那叹了声：“明天叔把那个手机给你，你留着把叔号码存好。也别和叔客气了，留着是方便大家，不然像今天这个情况，够折腾的。”
许思棠低低应下，张口想再道一次歉，可看到许国林疲倦的面容，话又止了下去。
晚饭她也没了胃口，可她不想让许国林为难，硬塞了几口下去，收拾了碗筷回房。
她把房门紧紧合上，脱掉棉衣，将自己捂在被子里，闷闷地掉眼泪。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单湿了一大块，被子里的空气湿潮难耐。她翻身躺在另一边，因着那摔了一跤，后脑勺和屁股都疼，只能侧着或趴着睡。
许思棠怎么都睡不着，于是开了台灯，坐在窗前的桌子上，揽起窗帘，远眺着窗外的雪景。
雪花密密麻麻地往下砸，深夜雪中城市的灯光显得孤寂零落。
许思棠将那颗糖放进手心，闭上红肿的眼睛，双手合十。听说初雪时许愿会如愿以偿，这不是初雪，却是今年下得最大的一场雪。
她许愿，愿自己快快长大。
许思棠摔跤的事，张悦是隔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才知道。当时和她坐在食堂里相对坐，注意到她坐下的动作缓慢且小心翼翼，神情微有痛苦之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凳子上有钉子。
一问才听她吞吞吐吐说了找人摔跤的事，张悦听了很不高兴：“昨天那雪可大了，而且那会天都快黑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出去呢。”
许思棠慌了一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了压声音：“你声音小点。”
许雪瑶也在这所学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许思棠轻声道：“本来也是有我的原因。”后面碰到陆之淮的事她没和许雪瑶具体说。
张悦愤愤地筷子戳米饭，她想起什么看了眼许思棠。
许思棠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忍好笑：“悦姐什么时候有话不直说了？”
张悦叹了声，掷下筷子道：“哎呀我和你说了吧，棠棠，我可是为了你出卖了好朋友啊。”
许思棠见她表情严肃起来，也停下，认真询问：“到底怎么了？”
张悦凑近了些，“晓玲前阵子跟我说的，就是你堂姐她闺蜜李静静是晓玲的堂姐，然后李静静知道晓玲认识你，那天就和晓玲说起你了。就说，总之你表姐在她们班同学面前没少说你坏话。”
有多难听张悦没说，许思棠大抵也能猜到。她垂眸，轻呼了口气：“我知道的，谢谢你悦悦。”
“唉……”张悦迟疑道：“你也别怪晓玲没和你说啊，她怕你难过，不像我大嘴巴。”
“不是不是，”许思棠连忙摆手：“真的很谢谢你们。”
无论是郭晓玲还是张悦，都是真心待她的。
绕过这个话题，许思棠忽然想起：“对了，我有手机了，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张悦眼睛一亮，二人拿出手机互记了号码。
刚准备继续吃，张悦又推了推她胳膊，许思棠顺着她视线往后看去，那边站在人群中边排队，边漫不经心玩手机的，赫然是陆之淮。
天生的身形优势，他身高杵在那里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她没忍住多看了一眼，回头面不改色道：“怎么了？”
张悦眨眨眼，见她面色平常，笑呵呵道：“我还以为你和晓玲一样，喜欢这类型的。可惜晓玲今天肚子疼请假，不然就能看到她男神了。”
“……”许思棠脸有点热，小声嘀咕：“还小呢，什么喜不喜欢。”
“唉你真纯，”张悦打趣：“陆之淮可是校草，初高中通杀的那种，不信你看看这里面的女生。”
许思棠愣了瞬，转了转视线，打量了圈四周坐着的女生。
还真是……基本上有意无意地朝陆之淮的方向看去，脸上有雀跃的神情。更甚的，还有拿出小镜子补口红梳理刘海的。
张悦见她张了张嘴，笑嘻嘻道：“别惊讶，就是好久不见校草来这吃饭了，”顿了下，她膝盖碰了下她的：“咱俩要不打个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