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叶凝霜求见。”萧启宸的贴身内侍进来通传道。
“哦?”萧启宸此刻一袭红衣,乌黑的长发如瀑如墨,殿内烟雾缭绕,听闻叶凝霜要见自己,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修长手指上戴着的玉扳指,“不见。”他自然知晓叶凝霜此次前来八成是要向他请旨去军营陪伴秦韫之的,这便回绝道。
“陛下不见,姑娘请回吧。”进入殿内传话的内侍出来对着叶凝霜道。
“陛下!漠北现在还是雨季,天气恶劣,这一仗又打得这般辛苦,秦督主身子不好,你真的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军营么?!”叶凝霜这便顾不得这许多,径直大声道。
萧启宸原是想就随她这么嚷嚷着,只当听不见便好,却不想过了半晌,叶凝霜仍是一刻不间断地在殿外嚷着,“陛下,秦督主这些年一直陪伴着您,我知道您也是不放心他的,他若在军营有个好歹,伤心难过的,也不止我一人!”
萧启宸这下听得心情烦躁,“让她进来吧!”说罢将玉扳指从大拇指上取了下来,随手扔向一边。
“是。”
“小女叶凝霜,参见陛下!”叶凝霜这便入了殿,向萧启宸跪下行礼。
“你是不是太狂妄了!阿韫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东厂提督,他没了你,还不行了是么?!”萧启宸望着她,神色愠怒,也并未叫她起身。
“陛下既说秦督主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又陪伴您这么些年,他身子如何您应该也是知道的。也许,他并不是没了我不行,但小女是贴身照顾他的体己之人,他有什么不舒服,我照顾着总比旁人要方便许多。”叶凝霜心中原是十分愠怒,这下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番话一字一句说完。
“福平贴身照顾他可比你要早得多,怎么,朕指派给他的贴身照顾的人就是旁人了?你什么意思?”萧启宸这下从榻上起身,缓步走到了叶凝霜跟前。
“福平再贴身,到底与他主仆有别,我既可以照顾他、还能陪伴他,陛下,小女前来不是为了夸耀自己对督主而言有多重要,只是心中实在担忧。您放心,我不会……”还未等叶凝霜将话说完,萧启宸便弓下身,修长而有力的手指一把扣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垂下头仔细打量着她秀丽的五官,“说是金陵城第一名妓,可朕瞧你这姿色也不过如此,阿韫怎么就被你迷得五迷三道了?”萧启宸一面说着,一面又将手向下移动,掐住了叶凝霜白皙纤细的脖颈、手上的力度也在逐渐加大。
“陛下……情之一字……若是说得清……还有何意思?陛下便是再厌恶小女……也不会现下就取走小女性命的……因为还不是时候….不是么…..”叶凝霜早就知道此人时常神经质发作,渐渐感觉就要窒息,却仍是面无惧色、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挣扎着也要把话说完。
“朕捏死你,就如同踩死一只蝼蚁,你现在就给朕滚回府去乖乖待着!若再有第二次,信不信朕把你送去花楼,让你重操旧业,并让他再也找不着你?!”萧启宸语气已然提高了几个度,此刻见叶凝霜还有几分胆色、这般情形下也从容镇静不像旁的女子那般低声下气哭哭啼啼地向他求饶,这便松开了掐住她脖颈的手,但依然不同意叶凝霜去军营的请求。
萧启宸方才力气极大,叶凝霜这下止不住地大口喘气,反是想着今日萧启宸不让她去军营便不罢休,正欲再说些什么,只见这会儿门外的内侍拿着信件急匆匆地跑进来了,“陛下!西厂的信到了!”
萧启宸立刻拿过信件,匆忙拆开去看。他生性多疑,派了秦韫之去军营盯着上官策还不放心,又准备了后手,让西厂的探子即曹林海一行人同时密切关注着秦韫之在军营的一举一动,既可确认他有无异动,又能随时告知他秦韫之是否遭遇了不测、身体状况如何。
叶凝霜只见萧启宸望着手里的信件,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怎么了?”她此刻也猜到西厂送回的信怕是和军营有关,此刻也开始担忧起来,却也只能在心里问问,没法直接拿过信来看。
“你去吧……”萧启宸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声音显然中气不足,魂不守舍的样子,手中的信也随之掉落到了地上。
“陛下说什么?”叶凝霜疑惑道。
“我说,你可以去军营找他了。”萧启宸面色极是不好,方才信中写到上官策的军队节节败退,秦韫之在军营身体状况也极是不乐观,病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好转。这下他是真的担心害怕了。
叶凝霜猜到此番萧启宸态度大变,怕是秦韫之在军营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下什么也顾不得这些,便去看掉落在地上的信。
看到信上的白纸黑字,再也忍不住,眼泪汩汩落下,她难以想象自己夫君那样的身子,这些时日在军营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受了怎样的苦楚。匆忙向萧启宸行礼后,便三步并作两步快跑出宫、准备回府收拾行装,即刻出发。
军营里
福平正在给秦韫之喂药。
这些日子,服过药后,秦韫之仍是感觉胸口有些痛,即便是很轻的呼吸和说话,也能感受到肺部像有一个小口子一样在漏着风,喝了这些时日的药,他想,这次这伤口怕是愈合不了了,只是用药维持着它不再进一步严重而已。
好在是雨季终于过去,增援的军队也已赶来,上官策作为一军主将带领着众将士开始反击,接连取得了几次胜利,故而不必再换地方安营扎寨,秦韫之才得以休养了这些时日。
战局开始扭转,秦韫之撑着起身,缓步走出营帐行至小丘的最高处,抬眼眺望着一望无垠的狂野,地平线的尽头一轮白日就要升起。战场上厮杀声不绝于耳,士气已然高涨了许多。聆听着战场上的呐喊与厮杀声,他也止不住想去战场上杀敌,奈何不争气的身子此番怕是连翻身上马都困难,故而只能在这里等待他们归来。终于,视线中,上官策策马奔驰在队伍的最前列,英挺的身姿穿过茫茫草原,带领着他的军队,回来了。
激越的呐喊声在耳畔不断回响。
秦韫之望着这一幕,不由得痴了。这一刻,他不禁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开始燃烧,只觉如上官策这般男儿气概、驰骋疆场,才是真正地活着,而自己从前游走于内廷和前朝,曲意逢迎精于算计,根本不能算是活着,不过是一日日地苟且罢了,便是在战场上做一名无人认识的小兵,只要能手刃一个敌军,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夜幕降临
营帐外传来阵阵欢呼声,接连打了几次胜仗,将士们正围着篝火喝酒庆祝。秦韫之聆听着帐外的热闹,为几次胜利欢喜的同时、也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实是好事,他却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撑到仗打完的那一天。张太医总说他肺上的伤好好休养便可痊愈,他却清楚自己的身子。
“秦督主,感觉如何了?”上官策这会儿却是进了帐内,问道。
“多谢将军挂怀,好多了。”秦韫之微微一笑,礼貌地回应道。
“你能起身行动了么?要不要出来热闹热闹?”上官策笑得爽朗,帐外大家都在庆贺,他看出帐内的秦韫之有些孤独。
“现在怕是……还不能……”秦韫之想着此番营帐外的将士都在喝酒庆贺,他又饮不了酒,加之其他人也不欢迎他出现在这里,此番出去也是枉然。
“没事儿,你好好养病,总会好起来的,”上官策这便在他身畔坐下,手中拿着酒壶,一边说话一边豪饮,“秦督主若是能陪我喝上一杯就好了,”他知道秦韫之的身子怕是不能饮酒,便打消了要他同自己畅饮的念头。
秦韫之看出接连胜利他心中欢喜,这些日子下来也知道他是个爽快之人、没啥弯弯绕绕的心思,便道,“将军若是不嫌弃,我便以茶代酒吧。”
“好啊。”上官策笑道。
“鞑鞑部区区小部落,也敢多次进犯我大邺边境,我真想,这次把他们一举歼灭,把阿尔伯塔的项上人头挂在营帐外!”上官策醉意微醺,这番更是来了兴致,言语间尽是豪气。
“我其实,挺羡慕上官将军的。”秦韫之同他碰了碰杯,道。
“此话怎讲?”上官策道,眉眼含笑,面色坨红。
“纵横沙场,保家卫国,才是大丈夫所为。我若不是因着这不争气的身子,也想上阵杀敌,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总好过现在这般。”
秦韫之这下也开始畅所欲言起来,此番在军营,远离了内廷前朝的尔虞我诈,便也不想再伪装自己,他只想在最后的日子里,活得痛快些。
“秦督主也是个痛快人儿!只要养好了身子,上阵杀敌未尝不可啊,只是你得立个字据,若是有个好歹与我无关,上阵搏杀我可顾不上你,你得小心护住自己!”上官策道。
二人这便笑开了。
“这一仗终于要打完了,我已经许久,不曾回家看看了。”一片微朦的醉意间,他想到了自己远在京城的妻。
秦韫之闻言也很是动容,与他碰杯后便起身缓步走出营帐,抬头仰望夜空。塞北的天空澄澈如洗,仿佛看不见一丝尘埃,星河高悬,繁星灿烂,他不禁向南望去,陷入了沉思。
“秦督主心中,怕是也有牵挂吧?”上官策也走出帐外,这便问道。
秦韫之微微点了点头,神色看似如常,眼中却带着笑意。
“秦督主若是如我这般行伍出身,怕是更难见到家中人了,我与内子成亲三载,在一起的时日怕是不超过半年,”上官策道,神色忽然有一丝落寞,“不过这女人嘛,总是隔得远了心中惦念,在一块又磕磕绊绊嚷嚷个没完,不常在一块儿也有不常在一块儿的好。”他这下也打开了话匣子。
“女人家,就是用来心疼爱惜的,便是嚷嚷,受着也就是了。”秦韫之缓缓道,这下也不再吝惜言语,面上流露出幸福之色。
“看来秦督主与家中那位甚少吵架咯?”上官策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他虽不常在京城,也曾听人说起过,秦韫之虽是内臣,也是有爱人的,“我是个粗人,看来这方面得向秦督主多讨教讨教了。”
“将军哪里话?”秦韫之有一丝羞赧,“她是我晦暗的人生里最大的幸福与圆满,又怎能不好好待她?只可惜……”他想到自己时间无多,也无法给她留下一儿半女,不禁又难过起来。
“无事的,待你养好身子,一切总会好起来的。”上官策不知他难过的缘由,便就这么安慰道。
秦韫之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萧启宸终于肯放霜儿去找阿韫了,阿韫去了趟军营,遭了许多罪,却也结识了一位知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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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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