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城主的侯府,共有四处院落,从四个方向拱卫一处八开间的建筑,中间以回廊相连,最后临着湖,是个花园,湖对岸有山,山顶上还有个塔,那是整个上阳城最高的地方。
易守难攻。
李雁两人跟着李大总管走在回廊上,两步就是一个台阶,上上下下曲折回环,路间有亭台,天气正好。阳光跳跃在青石地面上,回廊两边长在高花盆上的花都开了,再过些时候,就可以举办赛诗会,踏青游乐了。
今年……
李雁看着花丛下行色匆匆的侍女们,她们来去匆匆,维持着整个府邸的运作。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年的人似乎比往年都要少。
李大总管将两人带到一处大开间,门大开着,里面却不见人影。
“侯爷这会儿正在里面,小人先行禀报。”他躬身立在门边,随即扯着嗓子说了一句,“李少主来了!”
穿堂的风吹得屋内哗哗响。李雁定睛一看,屋子中央临时搬来一张二十人的大梨花木圆桌,上面密密麻麻堆满卷轴纸张,有一卷被风推着,直接从桌上垂到地面,一路滚到房门口。
李雁瞟了眼,上面一排都是美人,姿态各异,抱着狗画着画,弹着琵琶插着花。
边上还有人的姓名八字,家世修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都没有蒋子文漂亮。
李雁想,也没有蒋子文厉害。
“李雁来了?”里屋传来声响。
“小侯爷这是要选妃?”李雁刷得一声开了扇子,调侃道,“不知道蒋公子知否?”
“可不是我。”李庆从屋后绕出来,“是九重天的陛下,本来几年前就该大选的,皇叔说刚登基不着急,一直拖到了现在。”
他抬头,打量着李雁的神色。
李雁目瞪口呆,差点跌坐在地,若不是邓通扶着,他险些就出了洋相——
这几日不见,小侯爷印堂怎么黑成这样!
和上次那种浅浅的不一样,黑气纠结在他的脸上,不断盘旋,扭曲着快看不清人脸了!
李雁倒抽一口凉气,这可是他的大粗腿啊,怎么能说黑就黑了呢。
不等李庆开口,他立刻迎上前,关切地说:“我日观日相,夜观夜相,掐指一算,这上天有块巨石,要砸中城主府啊。”小侯爷脸黑,指尖到还是白色,整个人还没黑成一团,那就是还有救!
李庆果然脸色变了。
李雁瞧得明白,地上这全是侍女图,他哪还能不明白——
选女入京,这事儿可大可小。许多经年未上洛的王爷侯爷,可以借此机会回到九重天。
说不定运作一番,自己辖内的选女入了皇帝的眼,这内外一勾连,就可以留在九重天不再外放!
李庆这是打算跟着她们一起入京?
李雁心中一百只猴子拼命挠墙,邓通前几日还说京中有人谋反,小侯爷这是疯了吗,这个时候往京中撞?
不,不对,小侯爷的脸色不对。
他分明一脸凝重,就跟要被押赴刑场似的!
李庆佯装镇定:“你可能算出什么事?”
李雁假装掐指一算,白眼翻了一阵,又是点头又是晃脑,指了指上方:“危险在那。”
三重天的上方,自然是九重天。
小侯爷的上方,自然是——
果然,李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握住他的手:“可有解法?”
李雁看着小侯爷指尖,用力太大,都抓白了!
“自然是有的。”李雁试探地说,“卦象上说,安然不动是最好的。”
李庆松开他的手,背着手来回踱步,嘴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这不行,都已经说好了,必须进京,那家伙多疑得很,我当然知道现在不是好时候……”
他一脚踢中了卷轴,咕噜噜又滚了出去。
李雁分明看到,最末端的那个人,正是蒋子文!
他穿着一袭红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身后背着一把剑,随时都能出鞘,御剑而飞。
一群妖娆之中,就属他最特别。
这画工,可比他画的好多了。
果然是美人,他在心中咋舌两句。
难不成他也是这一批“选女”中的一人?
李雁突然顿悟了什么,这十来年,九重天一直不太平。宫内外勾连得紧,逼得当今天子不喜欢女人,反倒喜欢起男人来!
“小侯爷可有必须出门的理由?”李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去九重天的洛京。”李庆恨不得将蒋子文的画像拍到他脸上,“这批选女中,好几个名门贵女,我得亲自看她们进了熙合宫的大门才能安心!”
果然!
蒋子文就是这批待选的人之一!
李雁眼珠子一转,他早就疑心,什么地方能铺金砖?那蒋子文能死在铺金砖的地方?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解释通了,李雁瞬间脑补了整个经过。
——蒋子文被皇帝选中,心不甘情不愿,说不定想要来场刺杀,和那什么皇叔还有京中诸多大人物里应外合,最后被一杯酒毒死!
这也不对,戏文里都说,被赐死之人,身边都围着一大群的太监宫女,不愿意去死,还要被强行“送一程”。
这样看来,那蒋子文就是在毫不知情中被人毒杀了。
李雁脑中又出现了一幕宫斗大戏。
这么一推算,蒋子文应该是进宫了,身在斗争的中央。
毕竟边边角角的小透明,推下水就完事了,没必要浪费毒药。
这根大腿,有好好抱牢的必要!
李雁心中握紧了拳头。
说不定我救他一命,到时候,他还能提携提携我,给我个大理寺少卿当当。李雁斜了眼邓通,一定要压日小三一头!
不管怎么样,小侯爷都是要牵扯其中的。
“宫里肯定安全。”李雁看着小侯爷的脸色,“有大将军大司马坐镇,杀人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应该是偷偷摸摸。”
比如下毒。
蒋子文活着,那柳叶桃的毒不知道会验证在谁身上。
“快点去库房找些防毒的药。”李庆立刻对大管家说,“前些日子不是才收了祝余草,都带上!”
“要不要带上些飞红?”李雁提醒。
小侯爷李庆立刻点头:“快去。”
下人们很快捧着一堆瓶瓶罐罐过来,里面果然没有飞红。
小侯爷脸色难看,立刻让人采办。其余的他亲自闻了闻,确认一番,又指着那堆东西问李雁:“这些够了?”
李雁心痛扼腕。
若不是蒋子文夺了他的飞红,这会儿掏出来,小侯爷不得对他刮目相看?
他只能又假模假样掐指算了一番,点头:“够了。”
“对了,李少主,你这次找我是为了何事啊?”李庆将所有东西都收到自己的须弥荷包里,脸上惴惴不安的神色稍显平复,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过于狼狈,找了个由头问。
“我找到了一分秘图。”李雁说着,示意邓通将那份假的地图递给李庆看,“小徒跟着街上的人去了北邙山,捡到了一些东西,里面拆出来的……”
李雁仔细看着李庆的脸色,小侯爷微张着嘴,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
难道,这蒋子文和小侯爷还没沟通好?
所以小侯爷不知道这事儿?
李雁左思右想,试探一下他的口风:“在下听闻,不少侯府的人也去了北邙山。”
“居然有这种事?!”李庆当场变了脸,对着外面说,“所有捡着东西的人都给我送过来!”
下面的人靠着侯府吃着侯府,偷偷摸摸私藏小东西。他当然知道,平日里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这样关键时候,一个不小心就送了命!
小侯爷一声令下,自然不一会儿,捡了东西的下人们就赶紧把东西送回来了。
李雁和邓通一项项检查,果然又出现了一堆碎片,李雁一番推演,还是缺了最中心的一小块。
李庆的脸色很难看:“去,给我搜山!”
居然还有没搜到的东西!
这让他的脸往哪搁!
李雁拦住他:“侯爷,咱们这么兴师动众,是不是不太好?不如就让我和我师门两个人……”
李庆断然拒绝:“不行,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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