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祐带着金获的指令潜回小掖,派人将小掖的粮仓位置、地图等偷偷送到金获的巡逻兵手中后,借口为父服丧,不再出席将府的议事活动。
陈台甫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没有怀疑王祐的动向,只是限他七日之后立即返回。
每日他还是跟冯老将军每日巡视着兵器的准备情况、小掖城池的防御工事修筑进度,好似无事发生。
金、陈双方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
金守节想了几天,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司徒清野会指定要去学堂里看看,难不成还真如他所说的——“天下大势,可从学堂中窥出一二”?
而煜都的要求竟避而不提,按照他的性子,那就是应允了……
但司徒清野狡猾虚伪,他的话只能信三分,行动自然也不是特别可靠。
金守节捻着花白的胡须,转念想道,再狡猾的狐狸都会有落网的那一天,何况金氏势力遍布葳川四郡,若是他胆敢生出什么念头,金氏随时可取而代之,暂且由他去罢。
*
葳川。
“我想,你大概已经明白了。”
司徒清野走到明尘身后,他穿着天球色的长袍,月色洒在他的肩上,远看,好似一尊玉像。
他正站在码头处看海上明明暗暗的船只,但很明显心思并不在此。
听见司徒清野的声音,赶紧转过身,快速行了个礼。
“我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是啊,”司徒清野望着天上的残月,从胸中吐出一口长气:“我早该想到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海边的人谈笑阵阵,渔船的小桨划出欸乃声声。
二十年前。
他感觉到一缕温暖的光从裂隙传来,他走到裂缝处,往外伸手,竟然一下子就从那个暖白无暇的地方走了出来。
这个地方比之前待的地方温暖多了,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布置精美华丽的房间,繁复精致的雕花爬上了房梁、门窗、桌椅等家具,多彩透光的瓷器绘着雅致大气的花纹,屋内海米留着没有散去的幽香……
光从门窗的月白色帷幔透进来。
他正要推门,门就被怒气冲冲地推开了。
风从外面灌进来,将帷幔高高扬起,慢慢落下后,他见到一个穿着柔蓝色衣服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她大叫一声后红着脸跑开了。
他走到铜镜前,才发现自己**着上半身,在那个温暖无暇的地方的时候,自己明明还穿着衣服。
“我的房间里真的有个怪人!”司徒青葙拉着父兄往里走,一路上娇嗔着抱怨。
进房间后,根本没有什么怪人踪迹,司徒青葙仔细翻找,试图证明自己没有眼花。
司徒清野拿起桌上的玉如意,道:“好温暖,你什么时候拿出来把玩了?”
司徒宴接过玉如意,细细端详一番后,喜上眉梢:“好啊,原以为我司徒氏无人再有这样的天赋,没想到我女儿竟做到了!”
“您是说,物灵?”司徒清野试问道。
葳川司徒氏有着天赐的才能,也有着天赐的诅咒,到了司徒宴这辈,主家只有两个兄弟一个妹妹,兄妹三人除了司徒宴育有一儿一女,再无其他血脉,反观旁支,不说人丁兴旺,却始终保持着稳定的生育率。
虽然旁支的威胁一直存在,由于司徒氏的天赋者只会在主家出现,葳川也还是一直掌握在司徒宴一家。
而他万万没想到,沉寂了两代人,天赋者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司徒青葙。
在司徒青葙孩提时期,有一天在园子里玩耍突然昏倒,一连睡了十几天,只靠喂水吊着命。
请了各地的名医,煎了不知多少方药,司徒青葙就是醒不过来,原本红润饱满的脸蛋逐渐苍白干瘪,失去生气之快,众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其母李氏每日以泪洗面,几日下来,和司徒宴夫妻倆形容枯槁,二人不忍再让她继续受折磨,备好了金丝楠木小棺材,又赔上诸多葬品,订好了地址和日期,静待她归去的那天。
司徒宴清楚地记得那是个冷风大作的晚上,盛夏不该有此大风,听架势简直比冬天的北风还盛。众人掩门护灯,被风吹得几乎找不到方向。
“孽畜,还不快来更待何时?”
只听一老者声音从府门外传来,空灵至极,又颇有震慑力。
随即一阵烟雾般的东西从司徒青葙额间浮出,追着声音,在大风中安稳地飘出去了。
司徒宴夫妻二人震惊不已,遂追着那团烟雾,抵着大风,拼尽全力来到府门。
刚在两人眼皮下拴住的大门正圆圆大敞开,一个道士打扮的老人拿着一把拂尘站在门口,他体格瘦小,在他们需要抓住柱子才能站稳的大风中,他竟然稳若泰山。
老人往空中一抓,烟雾便停下飘动,被他乖乖放入一个布袋中。
司徒宴见状,立马艰难地往前走:“仙人请慢,仙人请慢!”
老者闻言站定,微笑着轻抚长长的白胡须:“大人小心慢行。”
“小女已无故病倒多日,药石罔效,请仙人发发善心,救一救小女呐!”司徒宴走到跟前,朝着老者跪下,深深一拜。
“哦,你听。”老者笑答。
“家主!夫人!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家仆的声音一个传一个。
司徒宴心中一惊,再次对着老者拜了下去:“仙人大恩大德,我司徒一家永世铭记,明日我就差人为您塑像立祠!”
老者扶起司徒宴,道:“祸福皆有因,今日我帮小姐渡过一劫,他日是需要她自己还的。”
司徒宴不明就里。
老者从袖中拿出一柄玉如意:“这把如意可放置在小姐闺房,可震慑邪祟,不再遭遇此难,也可保她身体康健。”
司徒宴拿过玉如意细细端详,这把如意工艺拙朴,看起来和低等的玉制品并无太大区别,真的会有效果吗?
他抬头正要细问,老者已经不见。
司徒宴把玩着这把如意,做工还是和以前一样,却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温润、细腻,他第一次真实接触“灵宫”,心中大为震撼。
蹲守许久,几人终于见到了他——十三四岁的少年,红润通透的皮肤下是有力的青紫色血管,五官立体,尤其是鼻子,小巧挺拔,嘴唇红润饱满,但最优越的还是他的脸部轮廓,流畅舒展,从额头到眉骨、颧弓、下颌、下巴,没有一点出错的空间。
物灵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的独立氏族,司徒宴没有将这条消息告诉任何人,给他取名为“明尘”,以司徒青葙小厮的身份养在府中。
六年的时间转瞬而过,长久的相伴,司徒青葙和明尘之间产生了强烈的情感。
而属于她要换的劫,也慢慢靠近。
再往前推两年,司徒宴三十九岁,死于一场风寒,司徒清野接管葳川,往日葳川和煜都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金氏趁机发难,以极快的速度拿下了葳川西边的停风、南边的闻月,葳川只剩主城葬花和北边的唤雪两郡,危在旦夕。
物灵日渐稀少,情报网络不再像以前那样广大,加之没有强有力的军队为辅助,纵使有天才之称的司徒清野也无力扭转局面,只好向外寻求帮助。
除开武力充沛的南部三郡,几乎无人能与金氏抗争,而南部三郡并不打算伸出援手。反而是没有寄什么希望的砥原,派出智者苍矢前去与金守节谈判。
谈判的结果,金氏归还停风与闻月,但要求葳川的情报网络必须为金氏服务,同时要接受金氏的庇护。
两年后,金氏兵临砥原主城之下,苍矢之子千里奔袭,司徒清野出于报恩,不得不领着偷偷训练的家兵前去支援,包括明尘。
“你要回来,我会一直等你。”
这是司徒青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砥原安稳保下,作为代价,葳川向南部三郡支付了他们十年的军事费用。
金氏气急,从来想到过葳川会倒戈相向,遂设宴款待司徒清野,席间明尘展露出超出常人的品质,金守节大惊,遂将其扣留。
司徒青葙怨其兄,明知有诈,为何偏偏要去那个宴会,还搭上明尘。
依照金守节的品行,明尘只有一条死路,毕竟当时他正在进行大规模的物灵屠戮。
审问多日,只从旁人口中得知了司徒青葙幼时的传奇经历,金守节计上心头,物灵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找一个有天赋的人助我。
司徒青葙知道,自己不去的话,明尘危矣,拿上父亲在世时为她准备的嫁妆之一,抱着赴死的决心前往煜都。
明尘满身血污,被推搡倒地,司徒青葙一袭喜服,孤傲地站在一旁。
“好啊,看来真的是一场误会,”金守节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传闻是真的,道听途说果然不可信!”
“父亲,请让葳川的战士回乡,好让他尽人伦之孝。”
明尘抬不起头,出血的眼睛让他看一切事物都是一片血红。
金守节挥挥手,明尘便被人拖了出去,他看着司徒青葙越来越远的裙摆,和着血流下来到这世间的第一滴泪。
回葳川后,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他从没想到作为物灵,自己竟无法治愈伤口。
日日望着西边,明尘想去找她,听说她已和陈元康次子成亲,他不相信,伤好后,乔装驱马到了砥原,找了好久才在一个破落小院中,看到穿着粗布麻衣,正在锄地的她。
他正要进去,却看她突然停下,慈爱地摸了摸腹部。
难道……
他加快了脚步,想要去验证自己的猜想,刚走到院门,却被人叫住。
“私人住宅,阁下有何贵干?”
男子提着一桶水,正要进院,见到他,便把水放在一边。
明尘本就不善言辞,当下的景象于他而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别管了,快把水提进来,这块,这块,还有那块,都要浇水。”
听到司徒青葙的声音,陈台甫用力将明尘往后一推,带有警告意味地瞥了一眼后,赶紧提着水进去了。
明尘失魂落魄地回到葳川,在灵宫中一待几个月,出来后,听说她为陈台甫生了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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