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掖历经大大小小的战役,但双方始终维持在均衡的水平。
金获在心底逐渐改变了对陈台甫的轻视态度,开始把他当做一个值得交手的敌人来看待。
但花了太久时间在小掖,金守节屡次写信询问缘由,葳川也来了一封又一封信,说些所谓的策略,但金获完全不想按照司徒清野所说的照做,他总感觉从上次的事件开始,葳川似乎有些变味了,至于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日渐烦躁的军旅生活中,只有吴氏来信能让他舒缓些,她在信里常会谈到金昭的变化。
让金获欣慰而惊喜的是,金昭居然得到了传闻中的物灵,这在他看来似乎是一种暗示。
*
司徒清野拦下了煜都来的多封信件,目的地皆是最南边的赊月——司徒氏最大的旁支所在地。
巧的是,最近司徒清全正好从赊月而来,他要给自己的生母王氏办一场盛大的宴会,以庆祝她五十岁诞辰。
“多年不见,堂兄别来无恙。”
司徒清野坐在软榻上,将手从精致镂空的暖炉上拿开,抬起头看着站在屋中间的司徒清全,快十年不见,他长得越来越富态,丝毫没有之前的风流和雅。
“堂弟快坐下,”司徒清野招招手,便有人将司徒清全的狐裘斗篷取下来,待他在暖炉边坐下,司徒清野笑道:“你这几年倒是发体了,不像我,还是逃不过诅咒。”
“堂兄还是放宽心,少操心点才对。”
司徒清野笑笑,突然一阵不适袭来,猛地咳嗽起来。
司徒清全振振衣袖,动作虽小,对面的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痛苦喘息过后,司徒清野拿过下人递过来的手绢擦擦嘴,问道:“婶婶他们在赊月一些可还安好?”
“都好,”司徒清全局促地笑笑:“堂兄你也知道,我们司徒氏要活到五十岁有多难,所以这次我想给母亲过一次最高规格的诞辰。”
“哦?”
见他没有反对,司徒清全继续道:“好些年前,咱们葳川不是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嘛……”
那年司徒清野十五岁,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个清朗的春日夜晚,出海的大商队中有一艘迟迟未归,父亲很担忧,跟着众人架着小船便前去寻找。
司徒清野和母亲站在码头翘首以盼,大概是午夜,空灵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没多久一叶叶小船跟在一艘大船后缓缓而来。
父亲从船上下来,一脸凝重。
还没来得及问,众人从大船上抬下一个水盆,里面闪着蓝色荧光,原本空灵的声音近听竟是怪异无比。
尽管从来没有见过,司徒清野脑海中还是准确地想到了“鲛人”。
志怪书中描写鲛人华美妩媚,岸上众人纷纷围上去观看,却被里面人头鱼身相貌丑陋的怪物吓得四处逃窜。
“真是怪事,”司徒宴喃喃道:“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母亲拉住司徒清野,示意他不要前去。
那鲛人被抬回了府内,单独养在一处偏僻的小屋,看守森严。
一日,司徒清野偶然路过时,发现竟无一人看守,里面传来嬉笑声,他推开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在原地。
父亲正跪在地上,诚恳地朝拜,周边是守卫的衣服碎片和一些头发,那鲛人站在盆内,得意而挑衅地看着他。
司徒清野颤抖地拔出佩剑,随后像疯了一般朝鲛人劈去,正要接触到它的脖颈时,父亲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
那鲛人伸出手,使劲往他眉心一按,他便瘫软在地。
再次睁开眼时,他被满屋子的人吓了一下跳。
身穿宽大道袍的男子微微一笑:“好了,醒过来了。”
原来那日夜里,从船上下来的并不是什么鲛人,而是一颗硕大而明亮的珠子,司徒清野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晕死过去,在半梦半醒之间做着稀里糊涂的梦,叫喊着,嘶吼着,众人却怎么都喊不醒他。
那珠子也就被包起来放在匣中,被收藏在宝库里,但关于它的传说却越来越多,慢慢的,被传成了一件稀世珍宝。
“那东西不过是最普通的,这个好说,”司徒清野道:“只是这最高规格?所指为何啊?”
“就是想让全葳川百姓共享长寿之乐嘛。”司徒清全声音逐渐变小。
“哈哈哈哈,五十岁在普通百姓看来可远远算不上长寿。”
“这……小弟欠考虑了,不过葳川多年没有过喜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小弟想着办一次全葳川的大庆典。”
“那你可知,你大伯在世时最痛恨铺张?”
“所以我这来求的是你嘛,堂兄。”
“我不同意,”司徒清野严肃道:“现在局势本就紧张,不宜做这样的事。”
见他态度坚决,司徒清泉站起来,理一理自己的衣服,又将斗篷重新穿好,走到门口,回头道:“堂兄才三十又四,已经是这番光景,难道还指望着自己来治理葳川吗?”
“那你有何高见,”司徒清野收起笑:“联合金氏取而代之吗?”
司徒清全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惊诧,又立马恢复到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主家没落,为了葳川,我们旁支自然要担起责任来。”
“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司徒清野早有预料,他笑起来:“柳氏苦苦支撑到五十,精心谋划,可惜生了你这么个猪脑子。”
“你!”
司徒清全指着他,想说点什么,才发现母亲教他的话术,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好转身,快速朝府门走去。
司徒清野站起来伸个懒腰,果然装大病不适合自己,就这么一会儿就浑身酸痛了,不过好在司徒清全上套了。
他想,这个堂弟也真是可笑,年少时候便是畏畏缩缩的,遇见什么大场合跟个夹尾巴狗似的,后来读了些书,加上一张好脸,倒也有点风流,以为他这些年来会有改变,看来反倒是不如之前了。
不过,葳川是该好好治理了,司徒清野在心中谋划,这样蠢钝的人竟也开始觊觎主家家主之位,金守节的势力的渗透,一定比自己想象得更严重。
*
司徒清全返回赊月后,柳氏看他神态便知出师不利,然而自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只能无奈经营下去。
“我猜司徒清野不会这么简单接受。”
“那您还让我去,挨了好一顿羞辱。”司徒清全不满道。
柳氏叹口气:“金守节限定了时间,如果半年不能推掉你堂兄,那我们永远都只能待在赊月了。”
“我觉得赊月挺好的,美女美食美酒,那样不是葳川之最!”
柳氏白了他一眼,道:“你父亲那么多儿子,你就在赢出生时间!”
司徒清全瘪瘪嘴,不以为意。
“看来只有联合其他旁支了,不弄死他也烦死他。”吴氏看着葳川主城葬花的方向,心中渐渐钩织出一张大网。
*
阿芙能力一天比一天强,陈景湛和思服溜出去的功夫也一天好过一天,思服渐渐接受了现世,准备到煜都城最西边祭祀双亲。
刚翻过墙,思服摸到腰间空荡荡,才想起把匕首忘在了寝室,只好让陈景湛先行一步,去和阿芙、金昭汇合,自己回去拿。
景湛拿着两人熬夜写的祭文,经过一条小巷时,一阵剧痛从脑后传来,紧接着他便陷入一片黑暗中。
“咋回事,怎么看长得都不像啊。”
“管他呢,把东西留下领赏钱就可以了。”
景湛睁开眼,眼前是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壮汉。
“你们要做这么?”
“做什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长者大胡子的壮汉道。
“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们。”
后脑痛到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试图和这帮歹徒商量。
“有道理,但是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破坏,小兄弟,对不住了。”
那大胡子壮汉接过后面的人递来的酒,喝了一口后,对着大刀猛地一喷,那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照着陈景湛的脖子而来。
陈景湛紧紧闭上双眼,害怕地瑟缩起来。
而刀迟迟没有落下,他睁开眼,看到一个身姿修长的男子,一只手扼住大胡子脖颈,轻松地提起来,那把大刀“哐当”掉在地上,其他人已经慌乱逃走。
大胡子的脸涨的通红,慢慢变得有些泛紫,眼看就要断气,而男子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求求你,放过他!”
陈景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求情,但他实在看不下去。
男子转过头看向景湛,头发被风吹得散下几缕,更衬得他一身大侠风范。
“可他要杀你。”
“我知道,但你快掐死他了,我不愿意看到一个人死在我面前!”
听到这话,男子松开手,大胡子趴在在地上痛苦地喘息起来。
男子走到景湛面前蹲下,认真地端详着他的眉眼,心里泛起阵阵柔情。
“明尘?”景湛试探性地喊道。
男子点点头,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跟景湛相认,他很愧疚,在景湛的成长历程中已经缺席了十几年,刚才稍微走神又差点酿下大错。
“我舅舅在哪里啊?”
“他没有来,就我一人,我来煜都看看你。”
“看看我……”景湛觉得这话怪怪的,他不愿细想,后脑的痛也让他无法思考。
明尘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祭文,扶起景湛,慢慢走出小巷,往一边的医馆走去。
大夫给景湛处理好了伤口,他和明尘正慢慢往外走的时候,正好碰到怒气冲天从小巷出来思服。
“金沐泉真不是个东西!”
思服看到受伤的景湛心里满是惭愧:“要不是我往外走的时候,遇见嘚瑟的一只耳,我还不知道他竟买凶杀我,我回去拿东西,就把你给抓了。”
“看来金沐泉果然是个小人。”
“你还小人君子的,重点是他居然买凶啊!”
“我知道,”景湛点头:“但我没事呀,你看,我好着呢。”
思服正想问怎么回事,才注意到景湛身边站了个高大健壮的男子,他大概评估了下,嗯,应该能打死好几头骆驼。
“这位是?”
景湛把思服拉到一边,低声道:“好像是我某位亲属。”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