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月过去,年关将近,赊月喜事传千里,全葳川都在传司徒清全要为柳氏举办一场“国母”级别的寿宴。
传闻在大众听来,暗示意味浓重,似乎葳川已经换了主理人,旁支有着代替主家的迹象。
司徒清野还是每天绝大部分时间待在飞耳阁里——建在葬花城郊深山的小楼,葳川情报的命脉,其余时间还是会在各处亲力亲为地处理琐碎杂事。
一群群白鸽从山顶小平台放飞,极快地消散在各个方向,又有一只只零散的鸽子飞回阁楼的小窗。
这些鸽子经过严苛训练,能精准地找到目的地和出发地,又能全力躲避潜在的各种威胁,物灵大量消失后,它们维持着葳川情报网的完整。
一只身子矫健的鸽子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后,稳稳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司徒清野拿下纸条,是瘦长而遒劲的字体,竟然是司徒清觉来信,他有些惊讶,不久又恢复了胸有成竹的神情:果然,柳氏已经开始布局,那自己也要认真赴宴了。
柳氏往葳川其余三郡发了大量的请帖,不论出身不论穷富,只要有一点名气的人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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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雪,葳川最北端的小城,司徒清友披着斗篷身着貂裘,一手牵着凶猛恶犬,一手提着只肥硕野兔,在十几人的簇拥下走进府邸。
“真是妙极!”他大步穿过垂花门走到内院屋内,一面嘱咐下人将野兔用笼子装起来,一面配合仆人解开外衣,换上家里穿的暗纹织锦长袍,脸上止不住的得意。
他换好衣服走进正厅时,家中长幼正聚在一处,司徒献手中拿着一封信,推敲着写信人的用意。
“我看时机已经成熟了,”贾氏坐在榻的另一边,一边说一边向司徒清友招手,示意他做到旁边:“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一辈里就还剩下你个当长辈的,现在司徒清野已经渐渐垮下去,你也应该出面主持下了。”
司徒献摩挲着自己浓密的胡须,看了下屋内坐着的后辈,又看向乖乖坐在一边的司徒清友,思考片刻后,缓缓道:“我们一家在这荒凉之地挣扎谋生已经太久了,就算不能为葳川尽到一份力,也至少要将友儿送到葬花城。”
“为什么要去葬花,”司徒清友自由长于大山密林,虽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早就被宽大天地养成了个好自由爱玩耍的性子。
他目前的愿望就是改进打猎武器,然后抓满一百只野兔:“听说葬花没有高山也没有密林,到处都是街道、行人,最可怖了!”
“竖子!”
刚才看见他满脸通红地走进来,司徒献就已不满,本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司徒清友一番天真发言让他顿时气上心头。
“本来就是,什么事能比打猎有趣。”
司徒清友不懂,为什么父亲总是忧心忡忡,天地宽广,白云飘流,世间不应当有烦心事。
“你已经十五岁,应该懂得些道理了,”司徒献痛心道:“我们一家本来就该在葬花的,只是因为一些龌龊的争斗才流落到此,我们早该回去继承祖宗遗德,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次偏偏是‘冤家路窄’,柳氏毒妇,谁人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我偏偏不让她如意……”
司徒清友瘪嘴道:“您都说了是龌龊斗争,您这次搅进去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贾氏赶紧拍拍他的脸,嗔怪道:“小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趁父亲还没发作,司徒清友向母亲做个鬼脸后,一溜烟跑了出去,留下司徒献失望又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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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西端的闻风,金兵驻扎的主阵地,司徒氏在这些边的管理基本被架空,这里的司徒氏早已失去了贵族身份。
为了维持奢华的生活,从十几年前开始,他们基本选择和闻风当地有钱而无身份地位的家族通婚,其余几个地区的司徒氏不再承认他们的血统。
司徒清觉是典型的落魄贵族,也十分爱惜羽毛,时年二十有八,本来可以依靠自己的身份随意挑选城中闺门小姐,但始终不肯,城中关于他的传闻颇多。
作为司徒氏在闻风的代理人,他既无权势,又无钱财,生活清贫,但始终向往着葬花,空有一腔尧舜志。
他拿着请柬,看着大街上金氏巡视的驻兵,陷入沉思。
赊月处处张灯结彩,甚至还没到赊月,在闻风和葬花处处也洋溢着喜气,仿佛葳川中南部全部沉浸在节日的狂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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葳川已将很多年没有办过这样盛大的宴会,在民间,百姓们似乎真的以为这是在预示着什么。
赊月和其他三郡之间一河相隔,近期往赊月去的人很多,大都是带着贺礼前去道喜,也不少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
司徒清野站到甲板上,看着滚滚大河往东奔去,好似人生步履不休,他有些愣神。
“兄长好久不见。”
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转过头,一阵海风正好吹来,将正在行礼的司徒清觉衣袂翻卷起来,将磨损的地方清清楚楚呈现在他眼前。
“啊,是清觉啊。”
司徒清野赶紧扶起他,发现他衣着单薄,连一件挡风的斗篷都没有,看来自十多年前匆匆一别后,他的日子比想象中还难过。
看着有些局促的司徒清觉,他忍不住打趣道:“你的信我收到了,多谢你还念着我这个病恹恹的大哥啊。”
“本来早就该去葬花看看大哥,”司徒清觉眼含笑意,他的脸色不太好,身姿却很挺拔:“奈何闻风琐事太多……”
他们都知道这是借口,金兵根本不给司徒氏留一点实际权势。
“这次柳氏设宴居心不善,”司徒清觉看向赊月的方向,皱眉道:“兄长何必亲自前往?”
“怎么说她也算个长辈,长辈寿辰,小辈怎有不到之理?”
“看来兄长这次也有谋算在胸咯?”
“哈哈哈哈,清觉太高看一个生病之人了。”
“兄长刚下过收到了我的信,原来是骗我,如果你真的看了,那你肯定知晓这里面的凶险。”
司徒清野敛笑,看着司徒清觉认真的眉眼,道:“我倒要看看,区区乡野村妇有怎样的能耐,如果我真的这么倒霉……那葳川……我可就托付给你了。”
一丝夹杂着惊喜的诧异从司徒清觉眼中一闪而过,他有些惶恐,又怕司徒清野只是调侃,故作镇定道:“兄长说笑,我怎么比得上兄长。”
司徒清野笑而不语,转头看向河面,湍急的水流往往隐藏余于平静的表面。
*
柳氏在府内上下指挥,赊月没有哪件事是她不经手的,哪怕是儿子给她办的寿辰。
“迎宾的流程、细节都再确认一遍!”
再一次嘱咐完下人有关事宜后,她走到房内,里面早有几个大汉凝神屏息以待。
“夫人,我们已经派人跟上了司徒清野的船只,”一个头发粗而乌黑的汉子道:“现在就等您一声令下,我们即刻可将他斩杀!”
“很好,”柳氏端起茶杯,悠然地荡开茶叶:“做事干净点。”
在一边吃糕点的司徒清全冷笑一声,补充道:“你们要把他的头带到我面前,否则就拿你们妻小的头抵。”
这句话让几个人都不寒而栗,柳氏却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司徒清全虽然没有继承她的心计,在折磨人这个层面却是青出于蓝,这一点柳氏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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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司徒清野二人吃酒忆往事,时而欢笑时而感慨,许久没有这样畅聊过,司徒清野心中颇为动容,谈到任性率真的司徒青葙,两人想到她的结局,忍不住抹眼泪。
“我听说她在砥原和陈元康次子育有一子,为何不把贤侄接回葳川?”
司徒清野脸上已经泛起红晕,挥挥手道:“错啦,他是我们葳川的孩子,跟砥原没有多大关系。”
“哦?”司徒清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可能性,顿觉酒醒一半:“可阿姐之前在葳川并未婚配。”
“哈哈哈哈哈,那你就当她和某人私定终身过吧。”
“谁能有这样大的荣幸?”
司徒清野将酒杯放下,正要说出明尘二字,一帮蒙着口鼻的人闯进了船舱。
“怎么会有两个人?”带头的人拿着大刀,走到二人面前,盘问道:“谁是司徒清野?”
司徒清野已有十分醉意,说出心中事,现在只觉畅快,听到这个简单的问题,不禁独自发笑。
问话的人将刀顺势驾到他肩上,形势惊险万分,司徒清觉忙道:“壮士有话好说,何必这般?”
“哦?那你是司徒清野?”
“蠢货,你看他穿得这么寒酸,怎么可能是他?”另一个拿刀者走上前,指着司徒清野,坚定道:“一定是他没错!”
几人快速交换眼神后,那大汉挥刀砍向司徒清野。
司徒清觉快速地看向司徒清野,确定他已经喝醉后,大声道:“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大汉拿刀的手随着他的喊声落地,血液喷涌而出,那大汉瞬间痛得瘫倒在地。
其余几人根本没料到这个寒酸书生打扮的人竟然如此危险,稍微愣神后,都向他扑去。
不知从哪里闪出一道黑影,三下五除二就将几人都放倒在地。
“都是些不入流的渣滓。”
躺在地上的几人,在红色的视野里才看到个大概。那人穿着黑色的软甲,外穿一件黑色的斗篷,整个人基本隐藏在夜色之中,声音十分低沉。
“我现在杀了司徒清野你没意见吧?”
那人从斗篷内抽出一把长剑,走向司徒清野。
“你不要忘记现在你归我管。”司徒清觉脸色冰冷,死死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哈哈哈哈哈,还真是小人得志,”那人癫狂地笑起来:“我现在杀了他又怎样,早点杀了完成任务,谁想陪你玩过家家。”
“我说了,不准动他!”司徒清觉用力拍下桌子,倏地站起来,怒道:“金守节的话你应该会听吧。”
那人看向他,眼中满是玩味与轻蔑,转身不满地给躺在地上的蒙面人们挨个补了致命一刀后,悄然消失于黑暗中。
司徒清觉失力地坐下,看着醉倒的司徒清野,只觉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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