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阿朵是懂怎么样戳人心窝子的……
阿朵和开云一路再无话可说,沿着脚印稀疏的近道,两人来到一片相对隐秘的工作区。
“羽宫的林场,你以后干活的地方,在这等着。”阿朵扔下这句话就跑去和林场另一头的男子搭话去了,那男子领头摸样,拿着一柄动物骨头制成的土烟斗,身上的粗衣比周围正在干活的人布料多些,也显得更干净,他面前放着三五个陶罐,里面有各色穿孔的小石头,看样子是计数用的。
开云发现,附近很多目光都不掩饰地汇聚在阿朵身上,他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一阵,在安静地等阿朵回来的过程中,意识到阿朵不是在吓唬他,心下开始懊恼,仔细想想自己似乎连神官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奢望……
原来神官的近侍是住得近的意思。如果不想办法任由事态发展,恐怕到最后连小小的杂物间都会变成别人的。不行,这个忍不了,既然神官给了,那就谁也别想夺走,包括允诺人自己。
看着交涉完毕的阿朵,开云断掉的某根弦终于搭上了,少数问题不能只靠简单的杀戮解决,如果早早意识到神官说的,“多向阿朵请教羽宫规矩”的重要性……算了,他不擅长,短时间学不会这个。
“我和纳乌说好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日子还得把未来过好,你安心干活,木材和石料现在对部落很重要,只要心里向着部落,在哪儿都能发光发热。”阿朵微笑着拍拍开云的肩膀,不等他回应就迅速往回走,能看出来,她一会也不愿在这多待。
“阿朵——”声音在嗓子眼憋得沙沙痒。
“小子,你过来。”中期十足的声音钻进耳朵。
阿朵已经沿着小路头也不回地走了,开云没招,只能先去纳乌那头。
纳乌眼神很具有侵略性,全然不复和阿朵对话时的友好和善,上下把眼前高瘦的面生小伙打量了几遍,终于带着轻蔑慢悠悠放出个下马威:
“小子,我听说过你,你生于背叛者家庭,非但不想着为部落赎罪,反而用不知是什么的下作手段赢得神官的垂爱,不论你耍什么花招,到我这都行不通,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要去给神官添麻烦,知不知道!”
周围正在干活的人不约而同放慢了手里的动作,或多或少竖着耳朵关注这边的一举一动。
开云垂着眼,回避这个话题。他不屑且有些愤怒。
——只有你这种四肢发达的蠢才才会给神官添麻烦。我,有用着呢。
黑曜:……,究竟谁来救救他?受不了这老鬼的精神污了。
随着时间推移,黑曜与这个记忆世界的羁绊越发紧密,自己的过去反倒渐渐模糊。每天被迫参演这类强买强卖的戏码,如果不是身体无法自主支配,困在未名之地孤立无援,黑曜快要以为自己是老鬼多余的灵智,‘灵界’才是潜意识深处迤逦的梦。
说不定出路就在老鬼的梦境里,再忍忍,再等等。
纳乌见眼前的小子低头不说话,一副恭恭敬敬但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觉得自己简直是一拳锤到了棉花上,火气撒不出去不说,反憋回来一肚子邪火。
“滚吧小子,每干半天伐整木材或者石料,装好一车可以来我这换一块花石,凭这个记功吃饭,不劳者不得食。别偷懒,否则最后遭罪的只有你自己。”
开云觉得此时辩驳的意义不大,干脆向林场工区走去,不过一见他来,本来在各处分布协作的部民马上动作明显地将开云避开,完全将他这个活物当做空气,排斥和鄙夷已经具象地凝聚成了比语言更强烈的表述。有沉不住气的年轻人甚至装作有事路过,狠狠朝着开云单薄的肩膀一撞,开云没有完全长成,且长期吃不饱饭,好在警觉性高,脚下趔趄,但很快稳住身形,除了侧身的功夫,把那人的脸牢牢印在脑子里,他暂时没有多余的动作。
——脑门上有颗痣,眼睛小得像阴沟里的臭/蛆。
他一副没有血性的样子,找了个角落,一板一眼干了一上午的活,既没有躲懒也不显得积极。
大家见他这样更加不屑,有几人四处游走,所到之处总能聚起一个小圈子,窸窸窣窣的低语后,意味不明的鼻音此起彼伏,饱含‘原来如此’‘看不起’‘恶心’的视线齐齐落在开云身上。
纳乌当然全部看在眼里,他捏着土烟斗,事不关己地扬起嘴角,有些事他不能做,年轻人却是不打紧,只要不出人命,那还不都是年轻人之间的打打闹闹。
得益于多年的隐忍经验,开云旁若无人地砍着木头,一副麻木的模样,好像根本没发现笼罩在身上的恶意,大伙很快觉得无趣,不多会就散开各干各的,只有少数两人目似淬毒,打着眼神官司,准备背地里再找开云的麻烦。
上午在波涛暗涌中度过,午间林众人排队领过花石后,便聚在一块换外头统一烙好送过来的面饼子,这会儿,开云一反不争不抢的样态,身形灵活地窜进了队伍前方的位置。
“小子,我劝你长点眼色。”后面一人沉不住气先发动,打算当众给这小子点教训,帮他第一天就认清这里的老大。铁似得五指陷入开云肩膀上单薄的皮肉里,直接擒在硌手的骨头上。
“呲”利落沉下肩膀,右手肘提高用力往后格挡,那人猝不及防真被甩开了,仅仅在侧头的功夫,开云找准角度,避开后面看热闹的人群,眼神不善,嘴唇聚拢无声道:‘滚’。
“你?”后面的人没料到这怂包还能整除这么一出,一时间没有给出合适的反应,等他拳头握紧要收拾这小子的时候,人已经飞速拿了面饼子,钻进树木茂密的林子不见了踪影。
算了,时间还长,总有机会逮到他,先吃。那人不肯亏待自己的肚子,装作无事发生,安慰自己一个跳梁小丑无关紧要,半点不耽误地融入聚起来谈论部落里漂亮姑娘们的人群,一时气氛火热,不再管这个插曲。
……
忍过了很多年,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是不是把林场毁了,就能够回到神官身边?
清晨梦中被人群追赶的恶心感觉还有残存,引子一样勾起他压抑在心中多年的痛苦,开云几下吃完面饼,略站着歇了会就往北边出发,先是大步走,接着被心中恨意驱使,速度越来越快,从小跑变为狂奔,直至鼻腔刺痛,后脑发麻都不肯停下。
原始的毁灭欲在叫嚣:
自己给过他们机会,这些人是怎么做的?无论在哪,无论换几波人,都是这样,所有被隐藏起来的恶都能光明正大加诸己身,除了少年神官,没人觉得这样不对,也没人把他当个人。既然无时无刻不被该死的厄运注视,那不如……
——你准备毁了这一切吗?
唯一信仰的人语气平缓,声音无端从灵魂深处释放出来,和在某个普通的下午与对方偶然遇见,少年问他今日做了什么无不相同,轻飘飘的语气于开云是当头一棒。
“呼哧呼哧——呼——咳咳——”空气火辣地焚烧着五脏六腑,开云停下来大口喘气,指甲扣进巨树皮表面的苔藓里,稳住天旋地转扭曲变形的世界。
——要毁了一切吗?
开云反问自己。他冷脸将颤抖的右手按在发麻的脸皮上,猝不及防沾了一掌潮湿,手掌落在身侧,空洞的眼神令他变成一具温热的行尸。
——毁了一切,神官就独属于我……他那么年轻又瘦弱……帮他把烦恼的根源都除掉,是给他一片净土……
魔障轻声漫语,诱导开云向前迈步。他平稳了喘息,神色迷离,机械地向前一步。
——可神官会恨我,不再对我笑,甚至,恨到亲手杀了我……啊哈……能亲手杀的只有我。他的子民全部覆没,只能用我泄愤,他会……伤心,我不想看见他的眼泪……
臆想出来的破碎形象横在开云的去路前,他猛停住脚步,死死盯着前方,眼球表面充血,因为不敢眨眼更加干涩。
——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能把他护在怀里……
“啪——”鬼使神差,黑瘦高挑的青年左脚向前挪动一步,埋在落叶堆里的枯枝应声而断,脆响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如海啸恐怖的威压凭空涌出,周围陷入静止般的毫无生气的静,黑暗的洞穴里,六只大如车轮的幽绿色的兽瞳缓缓睁开。
“孩子,你遇到困难了吗?”丝滑、阴柔还带着刻意伪装出亲切慈爱的‘嘶嘶’声分不清是从哪个方位,四面八方环绕着,清晰且渗人地挤进开云的耳膜。
晚了,来不及后悔了,起初,先找个地方静静就好了……
魔障消失,开云眼神转为清明,恼怒消退,他迟疑了。
“蛇母。”控制着颤抖轻声回应,发出的声音除了有些中气不足,音色还算平稳正常。他见过蛇母多次,内心并不畏惧,浑身的肌肉却还是因为威压不断颤抖痉挛。
“到我身边来,孩子。”‘嘶嘶嘶’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气势轻柔地传来,多像它是这个人类的长辈。
面前的时空产生了停滞扭曲的假象,附近的障眼法褪去,开云身前不远处,有个约么三臂宽的洞口显露出来,这洞向地底倾斜,洞口不见一丝杂草,洞内黑黢黢的,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景,倒是扑面而来的阴冷土腥味格外浓重,很难说清里面是不是有类似密林中瘴气一类的存在,含有对人体有损的毒素。
事到临头,开云心中反倒忐忑于蛇母期待的对价了——想要达成愿望,光是自己真的能‘填饱’它吗?如果……它出去后不管不顾,伤害了神官怎么办?
“蛇母,我无意间路过,打扰您安眠了吗?”开云咽了口唾液,背后流下一列冷汗,口中发出的是不属于人类的音节——这就是他不能露出来的底牌,他能和绝大多数动物沟通自如,只要给它们点好处,它们也不会介意帮他做些举手之劳的事情,但开云从一开始就很清醒,互惠互利的关系中绝对不包括蛇母,他不信这头异兽真的会把他当做血脉后辈。
“你的兄弟们想念你。”大蛇嘶嘶催促开云。
开云想退缩,但渺小如他不敢违背蛇母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钻进坟墓般的地洞。
——我为什么总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我或许就是阴影里见不得光的鬼魅。只能靠暗算复仇,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明明到了可以舍弃自己性命的地步,却连找神官亲口问清楚的勇气也没有,为什么救了我,为什么又把我推出去……
闻着潮湿的味道,开云忍不住在心底轻轻问。
——如果……反倒是解脱了……
离蛇母越近,洞穴深处各种深浅不一的嘶鸣声就越明显,大大小小的蛇类因为新鲜温热的人类闯入领地变得躁动不安,它们缠绕着蠕动起来,激起水面一层一层的涟漪,冰冷滑腻的声音能轻易唤醒埋藏在人类骨血里的恐惧。
“母亲,母亲,好饿……”
“食物……食物……靠近了……”
“……危险……大的……吃不下……”
“热的……会动……”
嘶嘶嘶嘶嘶嘶——
满洞嘈杂此起彼伏,稚嫩天真的低语,是扣响地狱之门的问候。
浓黑旅途很快结束,将将踏出甬道,迎接开云的便是呈品字形的六湾幽绿竖瞳的注视,蛇母三个巨大的蛇头矗立在半空。洞顶萤石透出淡淡的光,衬得蛇母六只眼睛犹如幽灵世界中诡秘的月亮。
“孩子,你好像没有为我们的重逢感到欣喜。”
one day day 的,占着看的人少,都在写些森莫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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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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