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息羽部落的北边发生过一场声势浩大的雷暴,与普通的暴雷雨夜不同,这雷暴每一声下来好像都能震碎人的肝胆震散人的魂魄,更奇的是据老神官观测,雷暴离部落虽近,但始终只在北边范围移动,且干打火雷,不降一滴雨水,定是北方的神明或者妖物弄出的异相,为此,无论是怕被连累也好,怕有未知的危险也好,他当时就召集全族,嘱咐半年之内无论任何事都不要往北方去。
被嘱咐的对象自然不包括小开云,而雷暴已经平息几天,面上一片风平浪静,玩捕猎游戏忘乎所以的小崽子们显然早把大人的话抛在脑后。
三个在这片区域搜捕的少年毫无收获,他们偏离有车轮深印的大路有一久了,第六感告诉他们,不要继续深入,原路折返才是正确的选择。
“那小东西是兔子的吗?怎么一钻进草丛就没影啦?老大,你拿个主意,我们还继续吗?”虽然毫无收获,但说话的少年怕丢人,他又把决策权抛给孩子王,确实累了,想回去喝口山泉水。
这场游戏的策划者满脸纠结,说真的他也挺想走的,但是带着大伙放跑了小人牲,忙活了一晚上空手而归,这让他以后怎么当老大,一想到大家不服他的样子,心中及其磋磨,‘那我们回去吧’这话到嘴边了硬是说不出口。
踟蹰间,另一边传来同伴兴奋的叫喊:“老大快来,这有好东西!”
反常地,并没有鸟雀或者小兽被这声叫喊惊走,周围安静极了,可几个小孩都没在意。
拨开野草灌木,几人发现一整群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野猪,最小的一头肚子上已经剖开一个洞,里面的肉没有丝毫变质的味道,甚至隐约能从焦糊的味道中闻见一丝肉香。
是雷暴余波造就的自然的馈赠!
“咱们算是立大功了!你快掐我一下!”这么多……剥了皮够整个部落吃上半个月!
在场的几人全部激动得心脏狂跳,手脚颤抖不止,过不了多久就要过冬,这片肉林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走,我们几个捡小的这头回去。”领头少年拿出一直没用上的绳索,想起什么来,又赶紧说:“铁头,快给附近做上记号……”
没有回应,四周静得可怕。
小猪的四个蹄子捆好,兴奋劲也退却了,后知后觉的领头少年觉得不对,身子微僵,他拎着绳子又喊了一声:“铁头?”
一只汗涔涔的手颤抖着攀上他的手臂:“头、头、头……”
领头少年转身,映入眼帘的是六个悬在半空的绿色幽幽月。
……
大难不死,蛇母得到了自然的馈赠。三颗头齐齐开动,饱足后总算找回一些力气。
很好,壮大族群有望。
它被天雷追着劈得半死不活,又在危急关头产卵,好不容易等到天灾停止,出来觅食,跟着一群外来的小耗子,竟找到了那么多好东西。美中不足是这些小耗子太烦了,他们发出的尖叫甚至能折磨自己的听骨。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鸟鸣,周边刮起了强风,蛇母随口将小耗子难吃的头颅吐在地上,立起焦黑残破的身躯警惕起来。
夜空的那头,通身裹着红色火焰的大鸟带着肃杀之气往这边飞来,这鸟羽毛通红,金红色的尾翎纤长优美,周身流转着凝实的气。
蛇母当然分不清大鸟周身环绕的气流是修为是功德还是别的什么,它从在弱肉强食里长大,最能直观地感受到对方跟它不在一个境界的威压。
这只火鸟是要来杀了它的。漫长的生命赋予了蛇母精准的预感。
为什么?自从火鸟来到山里,它从不去对方的地盘狩猎,对方为什么盯上它?
蛇母避无可避,此刻,火鸟尖锐的鸟喙正对它的眼睛,很快便近在咫尺,那俯冲的势头丝毫不给它留商量的余地。蛇母顾念刚产下的卵,不愿迎战,求生欲激发到最大,三个蛇头当即伏低,拧在一块,躯干疯狂蠕动,蓄力往前往前逃窜。
火鸟看出蛇母的意图,当然不肯放任它,身形依照蛇母的大小变大数倍,一对利爪分明被火焰包围,远看却寒芒毕露,直指走地蛇的命门。
在地面必定不是火鸟的对手,蛇母铆足劲想往秀定山极北的一线天钻,它最早开辟的蛇洞早被天雷劈塌了,要远离蛇卵,只能硬着头皮往不熟悉的地方跑。
眨眼的功夫,火鸟利爪勾住蛇母躯干半焦黑但未脱落的蛇皮,高温瞬间将周边的鳞甲灼烧得竖起、卷曲、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等空气中充满皮肉的焦臭味时,火鸟勾到的那块皮肉几乎被整块从蛇母身上撕下来,这还是得益于蛇母濒死之际逃窜速度迸发到极致的缘故,否则只要火鸟捏住蛇母要害,火毒渗入肺腑,蛇母哪怕当场不死,纵能逃走也是命不久矣。
蛇母速度极快,且借助自身陆行的优势,尽捡着树林山沟这些路跑,火鸟因这些乱七八糟的阻碍,一时半会没逮住它,只有看准时机喷射的火焰时不时燎到蛇母露出白肉的背部,全是顾念如果全力进攻,这片山林怕要全部被毁,这才给了蛇母喘息的机会。
火鸟超绝的战力也令蛇母甩不掉这天敌,它全程被火鸟单方面殴打,好容易一路游窜到一线天,眼见生路将近,遂将所剩不多的妖力尽数凝聚在右边的头颅上,转守为攻,在接近入口时找准机会突然发难,对着火鸟头部猛喷出一股墨绿色的毒液。
这毒液是蛇母与生俱来的,自从在秀定山北边称霸后已经积攒淬炼了多年,腐蚀性和毒性不可小觑,哪怕别的妖实力不俗,沾上也够喝一壶,若不是每次用完都需要时间再酝酿,说不好它也能打趴别处的老东西们成为一方霸主。
毒液遇火即融,未直接接触到火鸟,但蒸腾为浓黑毒气后笼罩在火鸟周身,遮蔽了对方的视线,蛇母抓紧这个机会不惜以右边头颅被焚毁为代价,弹起身子一口咬在火鸟腿上。
“咔嚓——”火鸟分毫未损,反倒是护体罡气先震得蛇母两颗毒牙片片破碎,接着烈火将其整个蛇头裹住,蛇母见计不成及时止损,果断抓住火鸟产生视野盲区,趁其来不及作反应自断一头,剩下两头拧紧,直接往一线天深处扎。
这点小把戏在绝对的强大前当然不够看,狭窄的深沟不利于火鸟捕捉,火鸟不打算放蛇母离开,只见被黑雾围住的地方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子凭空出现,她跳跃空间缩地成寸没有引起周围一点波动。
若有灵界的人在场,定能一眼看出这火鸟化成的女子灵力不稳,再观她唇无血色,面若玉雕,俨然是外强中干的状态。
火鸟抿着唇,以灵力凝为弓,又从身后取下一根尾羽,张弓搭箭。
“咻——”烈焰箭矢如百丈山涧飞溅的水流,从高空倾泻而下直直命中蛇母中间的头颅,蛇母本已腾身而起,这下却直接下坠,跌落在一线天的山壁边。
痛,浑身无一处不是被焚烧的痛……哪怕它也及时自断这个被命中的头颅,也阻止不了全身蔓延的火毒了。
火鸟踱步到蛇母面前,单手抓起它的尾巴尖,她很快发现,天道所至,箭矢虽然灼烧掉蛇母的一个头颅,令其火毒入体,但蛇母还有一息尚存。
“算了算了,天不亡你。”火鸟暴躁挠头,但没有对蛇母痛下杀手,而是拖拽着蛇母庞大的身躯沿路折返,蛇母奄奄一息,实在忍不住出声:
“……时……惹你……”
“惹我?不不,你没有惹我,你滥杀无辜多年,我来替天行道。”随意应答间火鸟已经走了一段距离。
听了这话,蛇母唯一剩下的那颗头颅呕出一口白沫,白沫落地即化为碳灰,它心神震颤,身体剧烈抽搐——有病吧,这不知哪来的鸟人。
火鸟扯着蛇母回到几日前被天雷劈毁的那片焦黑荒芜之地:“诺诺诺,这都是因你而起,打都打了,横竖给你个明白。”语毕拿出袖中的竹笼就要把蛇母收进去。
“……这关、你鼠事……”蛇母忍不住,不顾身上的痛苦也要嘶嘶怒吼,它遇见这鸟是倒血霉了,转念,想到自己要是被这火鸟抓走,那些未出世的孩子又怎么办,连忙大声哀求:“等等……等等……”
……
小开云这回明确地知道自己没死成,身体强制休息一段时间后,与现实的联系又密切了,他模糊听见旁边有两个女声在说话。
“……好问题,为什么雷不打别个光打你?想过没……”小开云侧头看见被石块遮挡着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红衣红发的漂亮女人,她正对着一座焦黑的‘小山’说话。
山?对着山说:你滥杀无辜导致附近生灵涂炭,产生祟气,所以被天道不容……
小开云瞪大眼睛,努力聚焦。
“……错了,我错了,刚生下孩子,别带我走……”
红发女人听完叹了口气,好半天没出声,人也站在原地不动,另一道声音急了,提着气断断续续道:“这里、都是拳头大的说话……不吃它们我吃草吗?把我饿死就符合你说的‘天道’……那是什么,我不懂……”
“原来是孩子带来一线生机,算啦,都有定数,我也是,都……还改不掉爱管闲事的毛病。”红衣女人自言自语的声音越来越小,转而又对着边上焦黑的山体说:“吃,没不让你吃,关键你看看你那吃法……算了算了,给你这傻*解释不清,你记住,有取必须有予,凡事过度就要出事……”
“我,我听不懂……”那声音打断女人的话,更委屈了。
“总之——”红衣女子挥了不明生物一巴掌,抢过话头不许它再说:“你记住,你的命不绝在我手上,以后,你带着你的孩子,找个地方老实龟缩起来,不要去人类聚集的地方,正常吃食,不得虐杀,最重要的一点,任何东西背后都有代价,多做点好事。”
“缩……吃……代价……”小声复读。
红衣女人心烦,徒手掏出蛇母的内丹,往里面注入一缕气又塞回去,她嘴唇里冷漠地蹦出一句:“滚去找你的孩子吧,以后老实点。”话音刚落,便凭空消失了。
“嘶嘶——”缓和许久,蛇母又有力气了,它支棱起仅剩的头四处观察,景色很熟悉,当时好像就把蛋产在这附近——然后,蛇母看见了抱着一窝白蛋的小开云。
蛇母很愤怒,怎么离开一会的功夫这么小的人类也敢觊觎它的孩子了?蛇母张口就要咬下去,这时,没力气爬起来的小开云被这庞然大物吓得胡言乱语:“怪物……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嗯?蛇母刹住上肢没有立刻进攻,转而小心地吐出蛇信,收集周围的气味,它怎么听到这个人类发音和蛇类一模一样,这难道是它的孩子?
“孩子……”它嘶嘶呼唤。
小开云茫然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人类在说话,周围空落落的,唯有怀中给他带来安全感的东西,似乎是这庞然大物产下的蛋……
之后,蛇母也许是顾念红衣女子话,或许是顾忌内丹里被打入的能量,它不仅没有痛下杀手,甚至答应了神不知鬼不觉把小开云送回部落的请求,临别前,蛇母卷着自己的蛋,用虚伪的声音同他说:“孩子,你身上有我族的血脉,我看你就像看自己的孩子,母亲舍不得你在外受苦,如果有一天遇到过不去的坎,就到母亲身边来吧。”
……
若干年后,蛇洞。
回忆结束,开云扯了扯唇角,要不是当时蛇母目露饥&渴,令他感知到恶意,他差点就信了。
后来,开云被逼迫得走投无路,到新开辟的蛇洞找蛇母干了些脏事,攀谈间,蛇母不小心说漏嘴,它听了红衣女子的话后,自己得出了一个神奇的结论:只要用一定的代价交换,就能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被天雷劈。
蛇母当然不是白白帮开云复仇,它认为开云身上有蛇族的血脉或者传承,吞噬他有大补的功效,说不定还能化形……为此不惜给他一些无关痛痒的好处,顺便为这段关系标注好了价码:为开云做三次事,就能吃了他。
一人一蛇都心知肚明。
问题出在,开云现在有了寄托,他想反悔了。
“你好像比那些人类更虚伪。”蛇母想来好一会,回过味来这小子在耍它,说得好听,不过是不想付出交易代价而已。蛇母紧盯着开云,眼中露出垂涎之色,它马上又要晋阶了,这么多年按照那鸟人的话龟缩起来,抚育孩子,都快忘记人类是什么滋味了。
“蛇母,我这次真的只是无意将您惊醒……”开云边说边向后退,想退回他进入蛇洞的那条通道。
“是吗?可母亲饿了,谁知道下次是多久以后呢?”蛇母让自己的孩子和其它小蛇退下,它决定亲自了结和这个人类的一切。
“您寿元绵长,数年时间只是睡一觉的功夫……”开云继续后退,半只脚已经踏入洞口。
“鼠类!”蛇母怒吼,不再给这人施展花言巧语的机会:“我凭什么眼睁睁看着你变得又干又柴?等以后我吃了那个鸟人,肯定为你实现刚才的愿望,安心去吧!”
开云没听蛇母后面的话,扭头就跑,他觉得自己这回大概跑不掉,最后再赌一次吧!可惜可惜,这回下来赌输了,没想到睡醒的蛇母没以前好骗……
摸索着连爬带跑,开云身后却有巨大的吸力将他往回拽,和猫逗耗子一样张弛有度,很快,开云脱力闭上眼,被迫赴死,而迎接他的并非蛇母的深渊巨口。
是抓到他后随手把他扔在地上的浑身冒着黑气的陌生人。
“切,我以为是什么好宝贝呢。”那人看瞥了眼开云,继续伏回蛇母身上大快朵颐。
不知这人用了什么邪术,蛇母软趴趴地倒在通道口,连身上的肌理都失去了抽搐的条件反应,变成一滩死肉,他吃完蛇母的三块脑髓后,散发着黑气的手切豆腐一样没入蛇母腹部,径直取出一枚颜色暗沉诡异的圆球。
“好好好,好补品,不亏,不亏。”说着,那人隔空把圆球吸入口中,随着他手中属于蛇母的球体越变越小,他喉咙里也发出声声舒服的叹息。
开云不敢眨眼死死盯着这人疯疯癫癫的举动,见这人吞噬干净蛇母的精华,又将目标放在小蛇身上,四散的蛇母子嗣被他一条一条捏回来,这些蛇不知为何都没了抵抗能力,入他的手后马上变为软趴趴的一条,怪人便如法炮制,剖腹取丹,然后吞噬。
可惜算上蛇母,蛇洞里能剖出东西来的蛇也仅有三条而已。
进食后的陌生人看向开云,随意说:“得亏有你,我才找进这宝贝地方来,你这小子倒是很有做魔的天赋……”
此时,头顶传来一身巨响,蛇洞顶端有无数土块石块坠落,开云连忙以双臂护住头部,地动山摇平息后,刺眼的光束直接照进这片阴潮之地,中空山体竟被破开一个大洞。
开云借光睁眼,这才注意到,面前说话的这位哪是什么人,分明是一团浊气凝成的实体,此时他再英俊好看,斯文得体,也改变不了他身体甚至还能透出点光的事实。
散发黑气的异族,这好像是——
“天魔!你果然没有死干净,落松部落那些变成魔气傀儡的人是不是你干得好事!”神官少年愤怒的声音从蛇洞上方传来。
寻声抬头,开云的目光马上锁定在神官少年身上,迷恋地追寻着神官少年背光的脸,像看神明一样。
“啧啧,你是属狗的吗?闻着味儿就找来了,可惜哦,好东西全被爷爷吃干净了。”天魔哈哈大笑,他从蛇母这里得到了养分,身体又凝实许多,兴致上来,竟有心思和敌人拌嘴。
神官少年是个实干派,一向不爱多废话,他飞速自腰间取下一根红色的禽鸟尾羽,拉开镶嵌宝石的弓箭,箭矢发出耀眼的红光,直直飞向天魔。
天魔和火鸟来自一个维度,这会又刚补充了体能,当然不会和蛇母当年一样狼狈不堪,他嬉笑着,侧身轻易躲过箭矢,朝着神官少年高声道:“你回去转告朱炎那鸟婆娘,爷爷说会回来就是会回来,她以为玩儿呢,让她小心点,我们不死不休。”
神官少年掏出绘制好的诸多灵力卷轴,或吟唱或结印施展术法,只是不巧每次都被天魔躲过去,次次差一点的差距,令他意识到天魔得到了机缘,已经不是几日前还在苟延残喘四处寄生藏匿的浊气了,卷轴用尽,神官少年不禁懊恼,他从高处飞身而下,打算再用淬炼过的匕首和引雷符搏一把。
天魔当然也不是傻的,他很清楚这会应该巩固身体能量,而不是斗勇消耗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反正嘴上也输出完了,还是走为上计。
恰巧准备逸散逃匿时,天魔注意到神色痴迷的开云,想到这人来自息羽部落,他生硬回转,临时上前一步,拍拍开云的肩膀故意说:“你很不错,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话音刚落,也不管开云作何反应,天魔故技重施,把自己的真身藏着千万缕魔气中,钻进蛇洞里大大小小通道,在神官少年落地前彻底消失了。
天魔一番举动当然引起了神官少年的注意,他这才注意到,满是蛇类躯体的魔窟里还藏着一个人,这人恰是自己新任命的近侍。
开云还没有从少年神官的强大战力中回过神来,便被对方的审视得浑身一颤,他听见少年神官用前所未有冷漠如寒霜的声音问:
“我的近侍,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开云心虚,不敢对上神官少年的眼,可他又不敢不看,他的预感拼命提醒他,这次如果再出岔子,他将被永远钉死在名为背叛的耻辱柱上。
“我可以解释。”
天魔老登,咱们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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