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逃跑前大吃特吃,开云料定这老杂/种不仅不会有事,说不定接下来马上就要开始搅风弄雨,反观自己,凡人之躯狼狈不堪,被最要紧的人抓个正着,百口莫辩,真是大难临头。
神官少年轻飘飘地握住开云的手腕,看似催促他给出答案,实际上,不可撼动的冲击正从那五个微凉纤瘦的指头上涌入开云的四肢百骸。
与仰慕之人有了肢体上的触碰,开云没有升起半点迤念,相反,他第一次从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身上感受到威压,不同于亡命之徒身上使人汗毛直立的煞气,这是一种清冷纯粹的力量,当这股力量顺着手腕满布他周身时,他整个人都被清冷河流中坚定强大的力量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少年的视线主动链接上开云闪躲的目光,他见少年眼中泛着浅色的光,一双普通的凡眼此刻竟然如传说中的神明,自己好像被他看透了……
开云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或又是蛇洞被破开后的光线晃伤了眼,他再定睛一看,少年的双眼明明与过往别无二致,站在身前的还是那个人,现在眼中只装着他的人。
“你说。”声音清清冷冷,一汪初春山崖上融化的雪水,蜿蜒着从开云耳中流入他的头脑里。
“我……”开云急切地想要辩解,让眼前的人相信他,可他生怕说错话,患得患失间咽了口唾沫,在少年的注视下开口:“我是被蛇怪掳来的,我发誓,那什么天魔,之前从没见过,原来他竟还活着……神官大人,我不是说您没除掉他的意思,我是说,他胡编乱造,想让您身边孤立无援……”
开云前言不搭后语,声音在对方毫无波动的表情中越来越小。
“羽宫营地和蛇洞相距甚远,我知道你有很多委屈,克服它们需要一些时间,但无论如何,你不该独自出现在这,这条蛇,已经许多年没有异动了。”
少年不笑,脸上没了悲悯,整个人显得厌世又冷漠。
“是天魔耍诈,请您相信我。”
恳切的言辞今天失灵了,少年的力量在开云体内巡回一周,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可他仍攥紧开云没放手。
“我信过你很多次。”
然后,发生的一切更让开云认知碎了一地,少年又掏出一张皮质的页片,页片在手中无火自燃,整张化为灰烬后,竟脚下生风,拉着他腾空而起,偶尔借助蛇洞周边凸起的山壁一路往上,很快就轻飘飘来到了地面,少年面不改色,一副再轻松不过的模样。
开云从没见过神官施展这些!他以为他只是……他以为……
一路无话,少年神官抓着开云从人迹罕至的另一条路登上了神鸟朱炎栖息的山顶,神鸟所在之处有着不同于别处的热浪与威压,开云第一步踏入她的地界便感受到了。
不过热浪除却第一阵的张扬,便只叫人感到温暖和某种厚重的爱,开云一生匮乏这种体验,非要比喻,他形容不来。
“明梧,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神官大人的名字是明梧。开云心头震颤。
山崖巨大的梧桐树上传来女人的说话声,音色里透着疲惫衰弱,但开云绝对不会认错,他听过这个女声训斥蛇母,那情境到死都忘不了。
“天魔没有死,现在已经能凝成实体,落松部落的傀儡正是他的手笔,您留给我的最后一根尾翎也消散了。”少年神官如是说。
两人继续向朱炎栖息的梧桐树靠近,行到距离约么十丈的位置才止住脚步。
这儿让开云热到背心发汗,他感觉擒住他的手仍是微凉的,明梧似乎没有受到神鸟的半分影响。
两人头顶传来很轻的沙沙声,听着像风声又像叹息。
开云比明梧落后半步,他不动声色地抬眼,没有看见记忆里的红衣女人坐在梧桐树上,倒是看见两页光泽黯淡的尾翎搭耸着从最粗的树干分叉垂下来。
明梧一直直视前方,但依然却洞察了开云的小动作,他加重五指挤压的力道,给予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不大不小的警告。
“你知道,我时间不多了。”朱炎话间没有悲喜,自己的生死仅在轻飘飘的一句话里有了了断,她的声音听来早没有多年前风风火火的劲儿了,俨然是行将就木之态。
这个世界能供给她的纯粹灵气过于稀薄,她不肯耗尽这里生灵的生机,又不肯低头堕落,和天魔一样吸食暗物质苟且偷生,长久的厮杀令她精疲力竭,只数年,就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知道,您一定还有别的方法,请您教给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剿灭天魔。”明梧一直守护着这条山脉这片土地,他不会因为生命的自然开始和终止产生情绪波动,就目前而言,让天魔去死,还给此方土地一片欣欣向荣才是首要的。
“啧,你这小子,真是倔得冷酷无情啊,要是生在我的家乡,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朱炎咂舌,垂下的两根尾翎随着她身体的活动微微晃动,她视线下移,发现了更新奇的事儿,遂马上转移沉重的话题,略带揶揄地问:
“咦?你平日形单影只的,今天怎么多带一个人来?你们牵着手,难不成他是你的情郎?有个人陪陪也好,但我可不管给你们小年轻见证姻缘的事啊~”
明梧眉尾猛猛突跳,烫也似地甩开开云的手,反观后者,先是惊讶地睁大眼,然后很快低下头,高高翘起的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住。
——还,还可以这样吗?
而龟息多时,从天魔身上得到启发的黑曜也被朱炎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后世老鬼变成那样一切都有迹可循,朱炎就是罪魁祸首。
“您就是想管怕也抽不出空,天魔逃走时,扬言要和您不死不休。”明梧半分不见外。
“不出意外,老娘正是美貌与实力并存,容易遭惦记。天魔跑路之前,是否吃掉那条小蛇的内丹?”朱炎窝在树枝上,懒得幻化人形。
“吃得挺干净,洞里一个活口也没剩下,除了我这近侍。”明梧回忆起蛇洞里横七竖八的惨状,喉咙口泛起一阵干痒。随即,他猜测里面的事怕是与诛灭天魔有些关系,有开云这么个立场不明的人在,不方便当下谈论,遂在朱炎接话前先说明他带开云到此的目的:
“我这近侍与天魔和那条蛇似乎有些关系,我修行浅薄,看不透彻,带来请您分辨一二。”
朱炎的视线聚焦在开云身上,很短的时间就移开了,开云汗毛直竖,好在很快恢复如常,但后面的半个时辰里他再也没有听到明梧和朱炎的一丝声音。
“是个可怜的孩子,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他不会背叛你。”朱炎看到了开云的过去,心生悲悯,撑起结界告诉明梧。
这位近侍身上的悲剧泰半与自己有关。此外,她还看见开云对明梧近乎病态的执念……朱炎心中叹了口气,作为所谓的“神明”,只要和天魔无关,凡人的事她什么都不会干预。
“嗯。”明梧抬抬眼皮,把话题换回去:“所以,您在三头蛇的内丹里动了手脚?”
“诶?这么快就猜到了,咱俩真是生不逢时,早遇见你几百年,我必助你成就。在你带来的这个娃娃还小的时候,我把真阳灵息注入小蛇的内丹核心,本意是约束她不要过度残害生灵,没想到最后进了天魔的肚子。”
“天要亡他,这下您可以直接催动灵力了结天魔了。”
“哪有那么简单,那点灵息只够如蛆附骨地折磨他,此后每吃一口浊气都如千刀万剐罢了,弄死他还远远不至于,若我全盛时期催动倒还能……呃,不说这个,总之得尽快,在我还能喘气之前。”
“可惜。”只是一点折磨远远不够,天魔把手伸入落松部落后做了很多令人发指的事,打破了山中自古以来的平衡,再继续下去,这里迟早生灵灭绝变成人间炼狱。
“无可可惜,自有定数。”朱炎沉吟片刻,即道:“这样,你回去散布谣言,就说我快死了,然后按照这个阵图建造一个祭祀场,咱们再赌一把,能成就成。”
巨大梧桐树的叶片从枝头飘落,正正落入明梧手中,叶片上绘制着六个精密图案,其中几个巧妙地交汇在一起,另有两个单列在下面,树叶周边都有用此界文字书写的标注。
明梧盯着叶子有一会,他光洁白皙的眉心逐渐隆起个川字纹,阵法是干什么用的他没太看懂,但他知道以这些阵法为核心的祭祀场一旦建成,绝不是他微薄的灵力能驱动的,就算把他整个人抽干也是杯水车薪。
“您打算把命搭进去?您为这里做的够多了,换个别的办法。”明梧惯常平淡的语气中少见地染上责备。
“老娘累了,干完这波是时候歇歇了,谈不上为了谁,看不明白的现在问,回去以后想尽一切办法,用最好的材料,不鲜艳的不要,知道吗!”
“可是……”
“没有可是,天魔不会给你们留足考虑的时间,这是最后的机会。”朱炎不想和明梧再辩,她那么爱美,尾羽还剩最后两根,几乎不能对天魔产生威胁了,带着走向天命,是最后留下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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