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快步而出,彻底听不见二楼的乐声后,吕易心里却蔓生出些许后悔。

每遇到和梁姑娘有关联的事,他总能失掉心智,赵曜明明没什么恶意,是自己不讲理……

“呜呜呜呜……”旁边小巷断续响起女人的哭声,回去的大路就这一条,四周只零星两个灯笼亮着,吕易不敢回头,已经被瘆到了。

“吕郎……吕郎……”声音由远及近。

拔腿要跑,奈何脚下一软,差点原地跪下,吕易默念三声:“退散!退散!鬼神敬我而远之。”

“一别不过数日,吕郎不认得妾了么?”

红衣女子缓步走来,片刻已至吕易跟前,原来是梁月娘。她鼻尖发红,眼中也噙着泪水,白面浮霞的模样可怜可爱,原先一肚子话,看到她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只怪我不像赵曜腰缠万贯,吴大娘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对梁姑娘存有非分之想。”吕易狠心别过头。

才怪。都是骗人骗己的屁话,那会江边庙会捡了这姑娘的钱袋子,惊鸿一瞥再难忘怀。可恨他身上盘缠不多,到了都城后还要封几两给中人做保。

当时次次去画舫叫得具是最便宜的茶,落座就是一整天,即使梁姑娘在中间周旋通融,少收了不少银子,依旧不到一个月就囊中见风,被人撵出来了。

“不许那么说!”梁二娘微凉的食指尖点了点吕易薄唇,嗔道:“妾卑贱之躯,能得吕郎垂怜已是三生有幸,实不敢有旁的妄念,吕郎是恼了妾,才说这种折煞人的话。”

“我身无长物自顾不暇,如何供养梁姑娘?”吕易几番想拥住眼前的女子,双手无处安放,起起落落还是回到原处。

梁二娘却无半点犹豫一头扑在吕易怀中,珍宝似的紧紧拥住他。

“吕郎竟不肯唤妾一声二娘,如今安定江上容不下妾,恐怕要沦落街头,食不果腹了。”

“怎会如此?”潮湿热气浸透衣襟,从前两人都严守礼法从不逾越,骤然美人入怀,吕易霎时心神荡漾无所适从。

“赵公子的小厮安福小哥,刚才亲口对吴妈说,赵公子厌烦妾,三年内不想在安定江上看见妾,那可是赵家啊吕郎,朱颜易老,无处容身,熬过三年又在哪里与吕郎朝朝暮暮?妾心里好苦。”

又是赵曜?与二娘你来我往的是他,反手把人撵入绝境的也是他,满身铜臭为富不仁,断人生路,如此为所欲为当真可恨可憎。

梁二娘消瘦的肩背不过一臂就能揽住,郎情妾意是喜事,可中间夹着个赵曜,吕易肺腑如同被碎瓷片扎漏几个大洞。

“可是吴大娘冲撞了他?”吕易问。

“画舫上讨生活的,从来连话都不敢说错半句,怕得罪贵客,更别说冲撞了,如今吕郎得赵家赏识,还请吕郎通与赵公子说说情,给妾留条活路吧……”梁二娘解释。

吕易没有马上答应,沉思片刻他又问:“你与他有旧?赵曜财大势大,听闻素来待人还算宽厚,无缘无故又不图甚,怎的就要害你?”

听了这话,梁二娘也不哭了,她嘴唇拉直,面上显出恼怒又心碎的神色,脚一跺狠狠推开吕易。

“吕郎疑我不贞,与赵公子有私情?可今日前我们连见也没见过,早知今日与你相见是自取其辱,就不该背着吴妈出来,孤男寡女的,若被旁人见着,于你只是风流韵事,到我这可是一身清白全毁,只剩投江铭志这一条路了,我梁二娘只是个舞女,可人活一世也是要脸皮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总要有缘由……”

“既然不信我,那没什么好说的。”梁二娘不欲纠缠转身就要走。

吕易见了心疼又着急,一把拉住梁二娘的手臂,慌忙解释:“是我多心错怪二娘,别走!这中间必有误会,且给我些时日,必定不能让你无处可依!”

全赖这胡乱生出的疑心,从前二娘待他真情,做不得假,既然她亲口澄清与赵家公子不熟,必然不能是骗他,原来都是误会,是自己狭隘,同时冤枉了两个人。

“吕郎当真这样想?”

“千真万确,我必护二娘周全,五日内收谷巷老地方给你答复。”手臂下意识收紧,见梁二娘露出吃痛的神情,吕易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甩开,察觉不妥又喃喃给人道歉。

“苍天有情,得遇良人,妾身没有错看吕郎。”梁二娘眼底一汪柔情春水,润得吕易面红心跳。

想更亲密,只有彼此。他试着靠近这个女人,却被她巧妙福身躲开了。

“妾视吕郎为空中星辰,唯愿星光熠熠永曜夜空,万不敢在此刻令吕郎分心,以致坏了大事,盼君千好万好,明朝高中迎妾入门,哪怕只做个普通丫头,妾此生只为吕郎生儿育女洗手做羹汤。”

舞台上艳惊四座的舞娘,台下却娇柔羞怯地说着只属于一个人的情话,吕易满腔豪情,暗中发誓绝不能负她。

“等我。”

道别前吕易郑重地说。

他一动不动目送人走远,直到在巷口消失不见。这下连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让梁二娘等他的消息,还是等他来日高中衣锦还乡。

身在云端的美妙感觉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吕易就开始为怎么探赵曜口风发愁。

一则他们数面之缘根本不熟,二则方才气性大,一般人看来,怕是已经把赵曜得罪得死死的了。人家倒是碍于情面没有翻脸,可这会子为梁二娘的事情贸然开口,说不得更叫人反感,落不得一点好。

哎,悔矣。

步行回到书斋,口干舌燥的吕易灵光乍现。

何不请孔令辞从中调和?自己和他投机契合,看今日的样子赵曜也对他颇为欣赏,请他牵线私下见一面赔礼道歉,再将应试窍门分享出去,事情或可促成。

“青松,青松!速来!”

守在门外的小童听闻主家召唤,揉着惺忪睡眼推开门。

“郎君是要吃茶,还是要用热水,要睡觉的话床已经铺好了……”

“杂事先别管,有重要的事你需得仔细去办,明早去对门请孔生来聚,中午就去外头买些好酒好菜来,切不可大意误事。”

吕易嘱咐完,把写好的拜帖并半两碎银交给小童。

“除了梁姑娘郎君连在自己身上也没花过这么多银钱!得是天大的喜事,我可以买把松子糖吃吗?”

挥手叫他出去,算是默认,小童欢天喜地带上门跑远了。

倒是次日一早孔令辞接到邀约后有几分诧异,据他了解,吕易这人是他们乡里十几年来头个中举的,稀罕得不得了,他家中不富裕,是大伙凑钱供出来的,的确也有几分真才实学,平日很是清高……

罢了,正好去会会他。

小童办事利落,吕易午间就和孔令辞坐在一处了,寒暄几句,很快就切入正题。

“我昨日糊涂,冲撞了赵公子,想请孔兄从中说和。”

孔令辞头次见吕易放低身段,真是奇了怪了。

“是极是极,以后大家说不好都是同年,定不负所托,不过吕兄可有章程了?事情明了,弟也好从旁协助。”这厮怕是有事,等闲人也不会隔日就啪啪打自己脸。

“呃……”除了请客赔礼多说好话,确实也没什么章程,要是问起缘由,为了自己和梁二娘那点事平白无故与赵曜置气,说来也太上不得台面……

“现下没有也无妨,弟观赵公子待人宽厚,定不会计较什么,吕兄只管放宽心。”

人不一定约得出来,孔令辞笑笑。

“是有件小事在中间,也无不可说的……人情世故这一道……实在汗颜,要请孔兄……指点一二……”吕易声音愈低,最终还是在孔令辞包容又期许的目光中将他和梁二娘之间的事挑拣着说了一道。

“这么说来……梁姑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哎,吕兄昨日如此,实在情有可原,若换弟来,在心上人面前亦难隐忍,叹畏苍天无情常令有情人不得相聚。”孔令辞拍拍吕易肩膀,同他碰杯痛饮。

吕易被这番话狠狠触动,越发以孔令辞为知己,苦读二十八年,命运才引他遇到二娘,即便二娘出身不高,他也打定主意这辈子保她衣食无忧和乐到老。

他与二娘,一个来日说不好是天子门生,一个是奴籍放良,站在一处只会被世俗指指点点,吕易痛苦时从未对身边人开过口,这会子偶然说来,心里是松快又感动。

“孔兄果然不是那些迂腐俗人可比。”

孔令辞手被吕易握住,挣了一下,没挣脱。

“弟晓得吕兄难处了,只有一点不明,昨夜还好好的,赵公子和善,无故怎会与梁姑娘不对付?”

孔令辞迅速串联前因后果,脑子飞快转动。

“这……我正猜不透中间缘由,但想来应当不是什么大事,找机会从赵公子那探探口风或可知。”吕易眼神迫切。

“吕兄宽心,晚间弟便去拜访赵公子,只是这缘由……”孔令辞面露迟疑:“如今有个不妥的揣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何不妥?快说来。”

“便得罪了,但愿是弟想岔了……万般纠葛不过从权钱爱恨中来,诚如吕兄所言,赵公子与梁姑娘并无此等过往,弟偶然想起从前传闻……果真如此,贸然前往怕是要弄巧成拙……”

若赵公子果真因为看上这穷酸书生而见不得他身旁有人,岂不是更不能让这两人等闲相见。

传闻?什么传闻?吕易怔愣,他正要问,电光石火间想到:莫非,结症在我?赵曜其实……

吕易头晕眼花,他自觉周遭乾坤倒转,就连孔令辞也好像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凝视他,眼中再无尊敬。

恐惧占据全身。

冷风骤起,吹透吕易满背的汗。他勉强笑道:“孔兄说笑了,赵公子那等光风霁月之人……”

“哎?哎!吕兄的二两好酒吃得,弟这嘴怎么不把风了,方才胡乱言语,吕兄权当没听到,弟自罚三杯。”孔令辞见状赶快喝酒堵住话头。

要是真分辨明白,那可事情就变得无趣了。

酒壶见底,孔令辞很快告退,走前让吕易等他好消息。

吕易勉强维持着笑容给孔令辞道谢,人送出去后就让小童锁紧大门。

再难维持住面上的和煦,自小就长在乡野山水间,哪里接触过这些,落脚霁明城不过两月,好事坏事怎就全在这几日给他遇到,桩桩件件哪有不骇人的?

身边只带着青松一个,遇事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

这头吕易发愁,那边赵曜也不平静。

吃过饭赵曜就回书房写策论,今日没有午睡,精神头有些不足,换笔的时候长袖不慎将桌角的青瓷笔洗带到地上。

笔洗哐当碎成几块,洒出的墨汁把地毯染黑一片。

“安寿,辛苦你收拾一下,今日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小的先去请个郎中来。”

“不必,怕是被吕生和那舞娘的事闹得心烦。”有不平事,置之不理不是赵曜的风格。

“公子?”安寿担忧。

“我某次无意听到那舞娘要对吕生使坏,皆因我赵家资助文会头名的百两纹银而起。”

“难怪昨日……”

“不知吕生误会了什么,这话现在和他说不清。初次见面我便觉与他有缘,实在不忍心看他二十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赵曜木着脸坐在椅子上,他嘱咐:“你让安禄找可靠的人去,盯紧梁月娘,有异动及时来报,另外找人看着吕生,不要叫他发觉,万一有个好歹,起码保他一命。”

“放心吧公子。”安寿领命就要出去,得先招呼几个丫鬟来收拾房间。

“对了,你们几个留意着安福些,近期别让他再好心办坏事。”

赵曜自顾收拾桌面的书本笔墨,许久没这么疲惫过了。

揣摩这几个人的事,血栓都快出来了orz

吕易: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孔令辞:嚣张一笑

ps:梁二娘和月娘这个没有写错,月娘是对外头说着好听的艺名,熟悉的身边人就喊她二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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