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睡意朦胧时,感觉有一个温热的触感一直隔着他的眼皮触摸着他的眼球,疼惜且温柔。他动了动眼球,耳边是魏闻寒低沉的嗓音。
“害怕吗?”
“嗯?什么?”大脑还没有完全开机,脑袋有点重。
“看不见了,会害怕吗?”
沈时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什么也没有,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没反射进他的眼睛。没有黑色,一切颜色都消失了。
空洞,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空洞!
魏闻寒看着眼前睁开的眼睛,黑色瞳孔完全变成了白色,没有焦距收缩,只能机械的小幅度转动。
沈时很平静:“我看不见了。”平静陈述着事实,平静得像是旁观者而不是当事人。
“嗯。”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还是很好看。”魏闻寒用指尖描摹着他的眉形,围着眼睛缓缓打圈,他赤红着眼,眼底心疼和愤怒被强压着。语气却自然轻松:“睫毛长长的弯弯的,”手指划过睫尖,沈时有些发痒眨巴了几下。“白色的眼珠,像上好的白玉。”
“听起来很漂亮。”沈时弯起嘴角,狐狸眼也咪了起来,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魏闻寒喃喃道:“对,很漂亮。”
“那王爷不要不开心。”沈时抬手去摸着他的脸,先是碰到他的下巴,慢慢往上是紧绷的唇,接着是高挺的鼻梁,最后来到他紧蹙的眉间,指尖轻轻抚着,轻哄道:“不要皱着眉哦。”
“好。”
沈时彻底看不见,周围的一切感知只能通过听摸嗅。他有点不敢乱动,他一动周围人就草木皆兵如临大敌。紧张气氛比之前更甚,用个夸张的比喻就是,只要沈时头发丝一动,周围人就立马围了上来,问他想要什么想干什么。
魏闻寒又恢复到之前忙碌的状态,天不亮就离府,到沈时睡下了才回来。
每每睡意朦胧之际,沈时总感觉有一个柔软颤抖的东西贴着自己眼睛,嘴巴也会被这个东西贴着好一会儿,还会有一个湿漉漉的东西在舔自己的嘴唇。而且这东西还会钻到自己嘴巴里,舔自己的舌头。
但是太困了,意志抵不过困意,终是没能睁开眼睛,虽然睁开眼睛也看不到啥,最后也就任他胡作非为!
实在受不了了,直接一巴掌呼过去,才消停下来。
接下来的几晚都是如此,沈时忍无可忍!强撑着睡意不上床,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每晚都不让他睡好觉。
魏闻寒一进房间,就看见沈时手撑脑袋坐在软榻上,脑袋不受控制往下滑,滑到一半,头一点,猛然惊醒,双眼茫然张开。好一会儿又把头歪着手上,耷拉着眼皮,在闭眼和不闭眼来回拉扯。
整个人摇摇晃晃,一个不注意就能倒下去。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软榻边。将陷入天人交战的沈时揽在怀里。
沈时迷迷糊糊,只是觉得这人很熟悉,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便昏睡过去。
魏闻寒右手穿过沈时腿弯,左手揽着他的后背,一个横抱将他轻轻抱起。慢步走到床边,将他轻轻放在床榻上。托着他的后背,帮他把外衣解开脱掉,去掉鞋袜,放进被褥里。
沈时一进被子就本能的往里面钻,身子攒成一团。魏闻寒压实被角,也就任他去了。
转过身来,走到外室。
脸带怒意,压着声音:“沈公子现在还没就寝,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铭十三和下人早就跪了一地,下人刚想大声求饶,就被魏闻寒一个眼神压了下去。只能磕着头压低声音:“王爷开恩。”
“沈公子一向心软惯着你们,本王可不是他。”
“王爷,沈公子说近几天睡觉不安稳。好像有东西,所以他就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他不能好好睡觉。奴才说的句句属实。”
“铭十三,你说。”
“回王爷,沈公子白天是这么说过。”
“原话。”
“额。”铭十三顿了下:“回王爷,沈公子说最近几天晚上,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偷偷抬眼看了下魏闻寒脸色,支支吾吾想说又有点不敢说:“在——。”
魏闻寒凛声道:“在什么?”
“在舔他的嘴巴。”铭十三说完,身子缩了缩咽了下口水,头也不敢抬,手绞着衣角。
“——。”
许久,魏闻寒挥挥手,“下去吧。”
众人低着头,轻手轻脚鱼贯出了房间。
魏闻寒轻步走向床榻,脱掉外衣上床,将他揽在怀里。指尖点了点沈时的鼻尖,气笑道:“什么叫舔?那叫亲。小笨蛋!”
蜻蜓点水在他微嘟的嘴唇上碰了碰,“这叫亲。”
沈时一夜安稳到天明,心情愉悦,嘴里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在园子里晒太阳。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
“什么事这么高兴?都哼起来了。”铭十三将剥好皮的葡萄放在沈时手里,又将葡萄皮丢到桌上装果皮的盘子里。
“昨天晚上,那烦人的东西终于消停了。”
“额嗯——,”铭十三尴尬应了下:“那挺好的,呵呵呵——。”
沈时皱了皱鼻子,噘着嘴,嫌弃道:“希望它以后都不要再烦我了,真讨厌!”
“可能——,不太行。”
“啊?为什么呀?!”
“因为——,”铭十三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强行给了个僵硬的解释:“可能打不过吧。”
“打?应该打得过。”沈时回忆了下模糊的记忆,认真道:“好像每次我给它一巴掌之后,它就消停了。”
“什么——。”铭十三震惊张大嘴巴,一脸惊恐看着一脸认真的沈时。
每次一巴掌!!一巴掌!!是他想的那个一巴掌吗?!一巴掌扇在王爷脸上!!难怪有好几次看着王爷脸上隐隐泛着红,原来是这么来的!!
听着铭十三变了调的声音,沈时疑惑:“怎么了吗?”
“你厉害!”铭十三由衷赞叹。
“这就是所谓的枪杆子里出政权,以后再来烦我,我直接更用力的扇回去!”沈时举起胳臂,对空一扇。
“唉,别!”铭十三赶紧阻止,以后王爷那张脸还得了,急忙安抚道:“他以后应该不会烦你,你下手轻点。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行吧。”
“沈公子大度!”
“王爷最近在忙什么?”
自从彻底看不见,沈时就没出过府,周遭一切都被屏蔽掉了。以前还能出去转转,看看风景爬爬山感受下风土人情。
现在看不见什么都要麻烦别人,事事都要人帮忙,连最简单的吃饭更衣都要借于人手。
为了不麻烦他人,只能天天待在王府。
铭十三继续剥着葡萄皮,答:“蒋大人告老还乡了,边云城城务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接替。王爷只能暂代处理,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必须慎之又慎。”
“蒋大人回家了?”
“嗯,对。王爷特批单,官文应该就在路上了。”
“真好!”
“嗯。”铭十三叹道:“这对他来说,可能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我应该去送送他的。”
“没关系,蒋大人知道你不便,而且他还特意让人转达对你的谢意。”
“我?谢我什么?”
“谢你向王爷求情,让他能告老还乡安度晚年。”
沈时不好意思挠挠头:“我也没说什么,是王爷英明。”
“走的时候,百姓都要把整条街堵住了。有的还扒着马车不让他走,马车上堆满百姓送他的瓜果蔬菜特产。”
“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
铭十三歪着头:“怎么你今天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沈时故作深沉:“伟人的智慧,你需得慢慢体会。”
“哦,对了。我跟你说,”铭十三凑到沈时耳边,低声说:“那个司玉不见了。”
沈时支起身子,惊讶道:“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不是有人看着吗?”
铭十三一派淡定:“王爷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就失踪了。应该是王爷出手了。”铭十三抬高下巴,甚是得意:“我就说他有问题吧。”
“那他?”
“不用担心,王爷在这里,谅他也翻不出什么浪!你呢,”铭十三将剥好皮的葡萄放在沈时手上,宽慰道:“也别多心,该吃吃该喝喝。”
沈时将葡萄丢到嘴里,一口下去汁水在嘴里流淌,葡萄特有的清甜充斥口腔,他赞同点点头,反正他现在啥都做不了。
“再给我剥点,今天的葡萄挺好吃!”
“这可不行,王爷特意叮嘱凡事适量,刚刚你已经吃了十颗。”
“你刚刚不是还说该吃吃该喝喝吗?”
铭十三坚持底线:“凡事适可而止!”说着就端着葡萄递给了旁边的下人,让他拿下去。
沈时威胁道:“白水煮萝卜!”
铭十三不惧:“我有王爷的尚方宝剑,不怕!”
边云城地牢内。
楚美钰坐在一堆干草堆上,上面铺着一床发黑的被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双脚带着铁枷锁,长时间的摩擦让他手腕和脚腕处的皮肉溃烂,皮肉外翻结着一层厚厚的血痂。闭着眼睛,听到过道传来的脚步声也没有张开双眼,一副了然神色,好像知道是谁来了。
牢房外过道的墙壁上插着烧得正旺的火把,把牢房外的影子拉的很长,挺拔且威严。
楚美钰扯着嘴角,沙哑着嗓音:“王爷,是来送我上路的吗?算算时间,逍遥散已经发作了,他是不是看不见了。”一个他字,隐隐约约含着一丝歉意。
“本王送你一条生路。”
“生路?!”楚美钰咬着牙,低吼道:“什么是生路?”他扒着墙壁,撑起自己上半身,手抓着砖缝,一点点直起身子,靠着墙壁站了起来。喘着粗气,这已经让他消耗掉了所有的力气,他硬撑着站直,双眼通红:“你告诉我,什么叫生路?我已经是弃子了,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生路?哪里来的生路?”
魏闻寒冷眼看着,嘴巴微动:“只要你替本王办一件事情,本王可保你回归故里。”
“回归故里?闻亲王在说笑吗?”楚美钰不屑道:“是躺着回归故里吗?不过——,”他微微一笑:“我竟然对闻亲王还有用处,当真让人不可思议。”
“是生是死,选择权在你。”
“我还有选择权?”楚美钰疯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选择权,这多么可笑。他从小就没有的东西,现在更不会有。
他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选择不了自己的命运,他连自己的生死都选择不了!
魏闻寒看了眼铭一,铭一将手里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扔到楚美钰脚边。手帕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暗沉沉的。上面绣着一条小鱼,摆着鱼尾,活灵活现在水中游弋。
楚美钰瞳孔一缩,脸色大变。他颤颤巍巍沿着墙壁滑下身子,指尖抖着想伸过去确认但又不敢,眼里尽是害怕和恐惧,嘴唇发着抖呼吸沉重:“不不不——,不是的,这都是假的。”
手帕里包着一个质地坚硬的东西,撑起的轮廓可以看见一个圈。
他颤抖着拿起,小心翼翼放在右手掌上,左手缓缓掀开手帕,里面是一个发黑的银手镯!手镯里面刻着一个钰字,那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这也是他送给他娘第一份礼物,他记得他娘当时眼里的高兴和欣喜还有半含在眼眶里的泪水。
这一刻,他眼里最后一丝生气陡然消失。
他捧着那个手镯,一动不动,脸上全是漠然,仿佛世间已与他无半点关系。牢房里只剩下火把燃烧发出的轻微的声响。
许久,楚美钰不喜不悲道:“王爷想要什么?”
铭一拿出一纸画像,问:“此画像中人是谁?”
楚美钰木然转过头,抬起眼睛,答:“独云大祭司,司珏。”
铭一继续问:“大祭司常年闭关不见世人,你如何得知?”
“效力楚概时,曾见过一面。”
“还有何特征?”
“大祭司异瞳,传闻可吸食人魂魄。”
“异瞳?”
“左眼蓝色,右眼黑色。”
魏闻寒点点头,转身离开。
“是谁下的手?”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抱着一丝可笑的妄想。
“楚概,你离开的第二天。”
地牢内又恢复没有一丝生气的安静,一声突如其来的嘶哑吼叫回荡在地牢里,绝望且悲恸。
楚美钰抱着手里的银镯一声声干嚎着,赤红的眼睛,却挤不出一丝眼泪。
他怎么就那么天真,天真到真的以为楚概会保护自己的母亲,护她周全,天真到以为自己能改变命运!
棋子永远是微不足道的!
棋子从来就没有改变命运的能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