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症状四

九月的第五天,江晚晴出院,那天是周二,原先任课高二政治老师的宋一一,因为学校一带毕业班政治的老师休孕假,而被临时安排接手了那位老师的所有课程,进入高三,课程更紧张了,宋一一的闲暇时间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还有林清影这么个不要钱的保姆,出院那天的一切事务她都没插手,只是礼貌性地惯例询问了下江晚晴的状况。几乎不怎么出入医院的林清影在接触江晚晴的这些天里,已经连续两次造访了,原先不熟悉的流程,如今也变得轻车熟路起来,这种新技能的获得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下午出院,江晚晴坐上林清影的车,问她:“车是……刚买的吗?”

林清影笑笑,“嗯,前两天刚买的,这样以后出行也方便些。”看江晚晴似有所思,林清影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打断道:“今天下午不着急回去,刚买了新车,带你在城里兜兜风,正好也捡捡我陌生的开车技术。”

“嗯,好。”

林清影的车行驶的并不快,风晃晃悠悠地从车窗涌进,温暖不燥,偶有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挑弄鼻尖,挠的人心痒痒的。

车辆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各个大小道路,林清影很少等红灯,一般都是碰着绿灯就按绿灯的指示走,没有绿灯就直接右转,再不济,为了防止走回头路,才会等上一等。

今天是周二,还是工作日,去公园的人应该很少,就算碰见人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她还可以给江晚晴带口罩,这样也不会有人认出她,如果有人要和她打招呼,她若不想或是不敢,自己就把她挡在身后,然后拒绝对方,无论如何,人久居室内对身体只会有害无益,江晚晴总有一天也是要走出那栋闭塞的“牢笼”,倒不如趁着有人陪在她身边时,拉她一把。

远远望去,玄序坊植物园门口道路两旁的地上公共停车位还有不少空位,想来今日来游玩的人并不会太多。

林清影将车速降到和一旁非机动车道的小电动几乎同速,试探地问道:“都到这了,要不要进去转转?”

见江晚晴迟钝不语,林清影补充道:“放心,我给你带的有口罩,你要是想要帽子的话,也可以去买,而且我带的也有护肤品和防晒,现在是工作日,里面应该不会有太多人,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接触大自然对身体好。”

“好……”

临下车前,林清影帮江晚晴涂完防晒给她戴口罩时,偶然捕捉到一抹不该在那双色如死灰的眼睛里出现的转瞬即逝的情愫,许是看错了,林清影并未放在心上。

“牵……手。”

“嗯。”林清影想都没想就答应,甚至还为自己能说服江晚晴答应逛植物园而沾沾自喜。

植物园很大,占地约有个200公顷,整体布局采用的是“四区”、“十七园”的结构,其中道路与绿化带若干,或弯绕曲折、或纵横交错将园区分割成大小、形状、专类各不相同的小片园区。ABCD四区分别从四角向内将植物园分隔,里面各置休闲娱乐场所和若干专类园,形式各异造型独特的多组廊架、亭台错落点缀其中,水系明渠蜿蜒贯通、巧妙连接,在充分利用原有渠道的基础上,解决灌溉、排水和造景需求,同时根据园址的自然高差,建造湖、溪、池、瀑布等动静结合的水景,映衬着周遭的乔木、灌木、地被植物,搭配在各个专类园区之中。

不出所料,园内游客颇少,大多数是老少妇孺,很少有落单的老人和孩子,除了工作人员以外,很难看见不带老幼的年轻人,这些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贸然上来搭讪,正好隔绝了江晚晴的沟通危机,可,她终归要回归社会,与人交流是必不可少的社会活动,还是尽早锻炼的好,可是眼下,还是先拖一拖吧!人总是不能一口吃个胖子的。

林清影背了个鼓鼓囊囊的斜肩包,脖子上挎着照相机还附带了个简易至极的三脚架,每遇一处好看的景都要拉着江晚晴拍照,阳光依旧明烈晃眼,确没有前些天的时候热了,偶有清风拂面,带着些秋的凉意。

时值秋季,来这里游玩断不能错过绚秋园和桂花园。绚秋园内秋花、秋叶、秋实三者融合,顺应起伏的地形,搭配常年或季节性等呈彩色的植物,观叶植物以槭树科槭树属植物为主,秋季观叶树种20余类,加之枝干呈红色的红瑞木、枝干呈金黄色的黄金槐,协同灌木火棘和松柏、菊花、“活化石”水杉、银杏等植物,着意渲染绚秋园内秋意的绚丽多彩;桂花园种植有桂花品种30多个,分属四季桂、银桂、金桂和丹桂四个品种群,依据花期早晚长短,大致能从九月初欣赏到十月底,甚至有些非四季桂也能傲强扛到入冬,大自然的奇迹普遍又特殊。

置身美景之中,林清影却看不出江晚晴的目光究竟在聚焦哪里,好似两眼空空,没什么景色是入她眼的,即便如此,只要江晚晴不觉厌烦,她就不会放弃眼下这短暂逃离“牢笼”的自由。

“呐,把口罩摘了拍照吧!不然以后看到这照片我都不知道是谁了,哈哈。”

虽然不是专业的,但对于角度、构图、对焦等,林清影有自己的技巧,比起专业摄影师的手法,她拍出的照片更有灵性,自大点儿说,她对自己独门别类的技术多少还是有些骄傲自满在身上的。

照片是拍的很好看啦!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但总感觉有些违和。

江晚晴垂眼看向林清影,口罩下藏有几分羞涩,还不等她开口说话,口罩已然被眼前人摘下。

“嗯,这样才对嘛!还有,拍照的时候动作不要这么僵硬,随意一点儿,反正这拍出来的照片,除了你我不会给别人看的,不用那么拘谨,嘿嘿,笑一下嘛。”

林清影戳戳江晚晴的嘴角,勉强给她挤出一个笑脸,趁着江晚晴还能维持住刻意的笑脸,林清影急忙通过手机远程操控相机抓拍。

植物园每年的景都差不多,来往游玩的人却是年年不尽相同,倒也是应了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如今,她的身边也不再只是萧安然。

‘我果然和父亲一样吧!’

野营区,林清影坐在野营垫上看着正在喝牛奶的江晚晴出神。

思绪飘了半刻,又被林清影强制收回,树影随风晃动,西风卷地,微微泛黄的草地似六月的麦浪起伏波折。

阳光刺眼,不敢直视,林清影仰面躺下两只手交叠放置脑后当做枕头,微风和煦,天空湛蓝如洗,偶有几朵闲云悠然飘过,一切都那么舒适缓慢,时间好像把此刻给遗忘了。

等林清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边已经开始画火烧云了,江晚晴趴在耳边轻声:“林清影,我饿了。”

林清影扭脸看向一旁敞口侧躺的包,里面的零食已然被掏空,四周散落着已经吃空的零食包装袋,看来这家伙是真的饿了,也好,能吃总归是好的。

得空就带这家伙出门走动,不能再封闭在那栋闭塞的钢筋混凝土、钢铁栅栏的笼子里了。

“啊!抱歉,不小心睡着了。”林清影按按眼睛起身,“我马上收拾一下,我们就回去。”

平日里几乎没怎么动两下的江晚晴,今天不但走了那么多步,竟也开始主动帮忙干活,虽然欣慰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江晚晴的转变既突然又没有契机,林清影总觉得有什么问题,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不用埋在心里,如果你介意我身为志愿者的身份的话,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只要你不嫌弃的话。”

“嗯,好。”

“好,这周六带你见见我另一位朋友怎么样?”

“好。”

看出江晚晴答应的勉强,林清影宽慰道:“还是等你准备好再安排你们见面吧!”

“好。”江晚晴眉头微展,好似卸下了什么重担。

接下来的几天,若不是阴天下雨,林清影指定会在午休过后拉着江晚晴出门游逛个一俩小时,那些只存在于江晚晴年少时记忆里的地方如今已经大变了样,除了地理位置无法改变,早就没了当年的模样,这个世界不仅抛弃了她的父母,连带着和他们相处的记忆也肢解的破碎。

一个人生活什么的,独自一人活着,独自一人、无亲无故地活在这世间什么的,太残忍了,江晚晴快要被这种残忍给杀死了,可惜的是,长久以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宋一一,做不了她的救赎者,在父母的操控下生活许久的她,早就失去了生存的能力了,没有蓝图和轨道的她或许早在这种残忍里死过无数次了。

“爸爸,妈妈……”

睡梦中的江晚晴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坐在客厅正飞速码字的林清影听到一溜烟地跑去查看,生怕晚一秒会出个什么不可挽回的意外。

房门开着,江晚晴卷缩成婴孩状侧躺在床上,眼角挂着泪水,枕头已经湿了大半,客厅的余光偷偷跑进来一部分,将房间里的黑暗挤出些许。

林清影借着从客厅偷溜进来的光,走到床边拭去江晚晴脸上的残余的泪,柔声呼唤:“江晚晴,江晚晴……”

听到声音的江晚晴并未从睡梦中清醒,双手不安分地寻找着什么,林清影将江晚晴的手捕捉紧握。

“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的。”

江晚晴下意识地将林清影的双手反握,扯入怀中锁死,林清影面露难色,试图从中脱离,谁料却被江晚晴锁的更死,几乎没有逃离的可能,这样下去可不行,我怎么回屋睡觉。

僵持了几分钟,林清影那个别扭的姿势搞得她全身酸痛,只好上床侧身相对躺了下来。

翌日清晨,江晚晴从梦中疲惫醒来,只觉身上沉重,睁眼一看,林清影竟然躺在自己床上,瞬间脸红心跳,小腹一股暖流蓦然涌动,身体渐渐热起来,额头浸出薄汗,耳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余光中捕捉到林清影即将醒来的动作,江晚晴不敢面对,直接闭上眼装睡。

林清影从一阵燥热中醒来,看着身旁热的冒汗的江晚晴,下意识摸索手机,忽然想起手机在客厅,怎么会这么热?可恶,客厅的灯也忘关了。

趁着江晚晴还没醒,林清影轻手轻脚地下床,帮江晚晴擦拭完额头的汗,将被子掀开一角以便散热。

这次出院,江晚晴改变了不少,不像刚见面时那般慵懒,能自己做的事也越来越多,林清影的保姆角色在慢慢地从她身上剥离,或许不久的将来,江晚晴便能再次踏足社会成为一个正常人也说不定。

按照惯例,早饭结束收拾完厨房,林清影便开始她的打扫工作,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一般都不会耽误做午饭,留下的时间空隙就看书、码字、查资料,需要放松就刷刷手机,在屋里动几下。江晚晴的日常活动很是简单,除了吃喝拉撒睡,几乎没别的了,最多就是两眼放空的发呆,林清影光是看着她这样就觉得无聊,但是又找不出什么话题和乐子,想来自己也没什么感兴趣的事去做,大概也是个无趣的人吧!可是,像个乏味无趣的人生活在一起竟也不觉有何不妥,反倒有几分轻松自在。

自从搬到江晚晴家之后,林清影几乎没怎么有时间回去打扫自己家里的卫生,只得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家政公司,这几日,江晚晴似乎不怎么喜欢在卧室里待着了,赖上客厅这么个空旷的地方了,也许是之前晚上偷溜回家的事给她留下了阴影,从医院回来后,她就像是看管监狱犯人一样老是盯着林清影,平日里总是把别人当观察对象的林清影,如今也尝试了一次被别人明目张胆的“监视”,自然是不习惯的。

“晚上吃完饭要不要去一趟我家?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书看完了,想回家换几本书,之前都是晚上趁你睡觉的时候偷偷回去的,不过,现在我有些不放心你晚上一个人在家,放心,我家就我自己,没别人,取完书就回来了。”

江晚晴侧躺在沙发上,看着坐在一旁码字的林清影,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看着。

“那,一会儿还要不要出去?”

前两天,午睡都是各回各屋,今天林清影为了赶进度,没去午睡,江晚晴索性也不睡了。

“当然,如果你不困的话。”

江晚晴起身摇摇头。

“换衣服吧!”林清影保存文档合上电脑。

难得江晚晴主动提出出门,这也就意味着她离接触社会又近了一步,林清影自是为她欣喜,可这家伙刚上车没多久就睡了去,林清影不忍打扰,只好将车速放缓,这几天,附近的公园、古迹遗址什么的拜访的也差不多了,再想找个能接触自然又不为人际所累的地方,就只得跑的远些。

说好的上周六请萧萧吃饭的,结果食言了,没把握的承诺,以后还是少自作聪明地说出去了。

沿着洛河向西,宽阔的河流被诸多小块陆地分割成细小的支流,后又汇聚在一起,人们在一块块陆地之间彼此搭桥,加以人工改造成湿地公园,从东至西,这样经由人力建设的湿地公园不知数目。林清影没怎么往这边来过,不是很熟悉。自从,大二陪萧安然上辅修课开始,她似乎就没怎么在洛城闲逛过,尽管大一的时候,她拉着萧安然一起游玩了洛城的很多地方,但那已经是好些年之前的事情了,除了那些古建筑尚能窥见古迹外,其余的早就与时俱进、新样换旧貌了,就连陈列在博物馆内的文物也换了最少有一批了。

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长久的、永恒不变的。

要说真有什么是长久的、永恒不变的,那就是: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醒醒,我们到了。”

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江晚晴的精神状态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好,加上今天没有午睡,自然光下,看上去更疲惫了。

两人避开人群往湿地中央漫步而去,经过一长椅时,江晚晴突然停了下来,缓缓吐出两个字:“累了。”

“那歇歇我们回去吧!”林清影掏出几张纸简单擦拭长椅,拉着江晚晴坐了下来。

江晚晴委身靠在林清影肩膀上吞吐出两个字:“不要。”

“那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些许,没听到江晚晴回答,林清影瞥眼一看,这家伙竟然靠着自己的肩膀睡着了。

唔,这样下去可不行,水边太容易遭蚊子了。

没多会儿,林清影就已经被蚊子咬的招架不住,江晚晴丝毫没有要醒的节奏。

“江晚晴,江晚晴,要回去了。”

唤了两声,江晚晴依旧睡得正酣,林清影只得倾身将其抱走。

“小星,小星。”

“我在。”

“打开副驾驶车门。”

“好的主人。”

现在的大多数车辆都配有远程智能遥控装置,可以通过手机App互联进行远程操控,很是方便。

回去路上,江晚晴突然醒了,那张木讷的脸上鲜有露出不开心的表情。

林清影见状紧忙解释:“那地方蚊子太多了,一直坐那不动,怕是要被蚊子吸干。”

江晚晴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温和了许多。

再露出更多的表情吧!开心也好、生气也罢。

“晚上……去你家睡吧!”

吃过晚饭,正在收拾厨房的林清影被餐厅里江晚晴冷不丁的一句话给迷惑住了,手里的碗险些脱手。

还以为下午说要回家取书的事无望了,没成想,江晚晴竟会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这家伙的脑回路有时候也怪清奇的。

“我家可是连床都没有的,要睡的话就只能睡地上了,你确定今晚要睡我家吗?”

“嗯。”

思虑片刻,林清影妥协答应:“如果睡不惯的话就告诉我,我们直接回来。”

虽然有请家政每周去打扫两次,但是懒人垫是需要每天清理,才能保证可以干净到随地睡觉的,使用清理机器人清扫,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或者一键确定的事,倒也简单,怕只怕江晚晴大半夜的睡不好折磨人非要回来,到时疲劳驾驶会很危险,虽然可以启动汽车的无人驾驶模式,但她依旧会觉得麻烦。

夜风清凉,空气中桂花的香气比白天更重了。

刚从A科大毕业的时候,她就在洛城找了个不错的工作,公司虽然算不上国内前一百强,但是发展前景还是可以。初入社会,多少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再加上林清影本就是聪明人,按理说晋升上不该有太多坎坷,但是事实是,她这种社会小白,光有不服输的气势是不够的,能力和头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上升通道畅通无阻,还要学会对上溜须拍马、虚与委蛇、做一只足够听话的狗,并适度懂得摇尾乞怜、捏造声势,对下要会蛊惑收揽人心、适当甩锅、调和或激化矛盾从中得利,平级之间更要费尽心思、阴谋阳谋、明说暗夺、诡计多端。晋升之路宛如潜水,只是认真工作是不够的,业绩是必要条件,可它只能让你到达浅水区,想要继续下潜靠的是工作之外的附加条件,这些条件是阻碍林清影无法持续下潜的重重关山,此生难越。

社会的复杂是由人心和人性决定的,因为厌倦、不满而逃避、妥协、对抗都不能改变社会的复杂,人的社会属性注定要人学会且做到和光同尘,所谓:人间枝头各自乘流,也不过是在社会的洪流中尽可能地扑腾罢了。

林清影现在的住所离城中心较远,当时就是图这里的房租便宜,后面住习惯了,觉得挺好,就与房东商量把房子买了下来,此地临近鸾水,自然资源比居住在洛河周边更为丰富,短了遮天蔽日的高层建筑,多了市井小巷间的你来我往,比起现代文明的入侵,这里相较保留了更多的时代痕迹,用大白话说就是还没完全跟上城中心的发展,尽管商业趋势与城中心相差无几,但与城中心相比还是少了些高大上。

小区被商业区层层包围,距离主干路的直线距离并不长,但根据实际道路弯弯绕绕进去都差不多赶上到区中心的距离了。

除了部分公共建筑如公办建筑、商业建筑、综合建筑以及近些年起来的挨着鸾水的建筑群为高层建筑外,这里的住宅建筑多为多层建筑,几乎全是达不到安装电梯的那种,林清影的房子便是这样,当时也是因为楼层高又没有电梯,房租才会打压的厉害,而且是整租,更是便宜的一批,顶层的阁楼是萧安然弯着腰都无法行走的高度,除了隔热和让整栋建筑看起来好看没别的用处了。

除了爬楼梯累些,其他的好处还是有的,最起码采光不用担心,也不用担心楼上吵闹什么的。

随着量子通讯的普及与万物互联相结合,更加方便了人的生活,解放人的双手,使人能够空出更多的时间投身到工作、生活当中去,但同时也进一步压榨了人的剩余价值,无论何时,科技都是一把双刃剑,好在其生杀之权掌握在人类手中,一旦脱离人类的掌控,那将会是毁灭性的灾难。

还未到家,手机上就有信息提示清扫完毕,软地垫上散发着凌冽的雪松香,换下鞋,还没往客厅走几步,林清影便一头扑进了软地垫里,舒舒服服地打了几个滚,这才想起站在一旁拘谨的江晚晴。

“来,带你参观一下我的房子。”

江晚晴第一次见到这种将懒人地垫通铺全屋的家伙,餐厅零零散散的躺着一些健身器材,中间空出一条通往厨房与客厅的走道,卧室没有门也没有床,全是书,客厅除了多出一电脑桌和一个懒人沙发外,没有别的家具,整栋房子唯有的生活气息或许也只有厨房了,如今里面能用的厨具寥寥,少了厨具再设施完备的厨房也做不出一顿饭来,若想发挥厨房的作用,厨具肯定是必不可少的。

参观完房子,两人回到客厅,林清影从柜子里翻出夏凉被和枕头交给江晚晴,“随便睡哪都行。”

江晚晴抱着被子犹豫道:“你睡哪?”

“客厅随地躺随地睡。”说罢,便放下枕头躺了下来。

江晚晴二话不说,也将枕头放下挨着林清影躺了下来。

还不到十点,林清影毫无睡意,看向一旁的江晚晴,只见她双眼放空地看向天花板,姿势乖巧的像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

大概是对新环境有些不适应吧!江晚晴很拘谨又有些小心翼翼。

“睡不着,要不要看个电影?”林清影建议道。

“嗯。”

林清影从柜子里翻找出投影仪连上手机,以天花板为幕布,调整好角度,“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都行。”江晚晴起身将枕头被子一并抱了过去。

她想看烧脑的悬疑,但考虑到里面可能会出现血腥的场面会影响到江晚晴的情绪,果断放弃,这些天来,江晚晴几乎每晚都在做噩梦,好像都是和她父母有关的。宋一一说江晚晴每年一到这个时间就这样,到十月就会慢慢好起来,听宋一一嘴上说的云淡风轻的,就像是说江晚晴这种情况就和季节性过敏鼻炎没什么两样,发病的时间一过就好了,她也向小组专家咨询过,专家只说先静观其变,这是什么被动治疗政策,听着就不靠谱。

“看个轻松点的喜剧吧!”

“嗯。”

林清影翻了个评分较高的喜剧电影,电影确实很搞笑,但网友的评论更胜一筹,林清影好几次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反观江晚晴跟个榆木疙瘩似的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全片。

电影结束已经临近十二点了,正常来讲这个时候江晚晴早就睡了,可现在看起来好像一点儿没有想要睡的预兆。

“你困了吗?”

江晚晴摇摇头看向林清影。

“不习惯吧!我带你回去吧!”

“不要。”说罢便侧过身去不再理会林清影。

这可如何是好,大半夜还不睡觉,送她回家也不要,总不能干等着她自己睡着吧!

如果我都不能主动出击的话,难道要靠一个抑郁的人主动吗?

“江晚晴。”

“嗯?”

林清影侧身面向江晚晴,“睡不着,要不要聊聊天?”

投影仪还在继续工作着,客厅微亮,空气里弥漫着死寂,江晚晴久久不语,林清影伸出手去,停在半空犹豫不已,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江晚晴,也不知为何要停在半空中,可当她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时却晚了,江晚晴转过身来发现了停在眼前的那只手。

林清影尴尬将手收回,心慌解释:“有蚊子。”

江晚晴只是木讷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吧!”

这个故事叫作《王子游戏》。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西方,有一个非常富饶的国度,这个国家崇尚真善美,摒弃鄙视假恶丑,以此为依据制定了一本厚厚的国法,命名为“审判法”,并根据这本国法创建了个节日叫“审判节”,每年7月份左右,王都审判院将秘密向各地下放审判官,收集、整理、评选出当地的100件真善美案件和100件假恶丑案件,并于10月之前移交至王都审判院,王都审判院将从所有的案件里各评选出1000件,用来参与10月3号开始举行的“审判节”,审判节的前一天,士兵将整理好的掩盖掉人名地名的案件,按照编号依次张贴到王都内环墙上,由王都的民众进行为期5天的投票,第六天进行统计评选出各类案件的前一百名,第七天,10月10号审判日这天,公布结果,由国王进行奖赏和惩罚。

得到奖赏的人荣归故里,将名利带回自己的家乡,成为家乡的英雄,被惩罚的人根据审判进行赎罪,直到洗清所有的假恶丑,才被允许回到家乡,可是即便回去,他们的家乡也不再接受他们,这个国家没有人接受被审判法钉在耻辱柱上的人。

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审判法越来越厚,被这个国家默认流放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古特奈斯父亲这一代,这个国家已经开始走向末路,被默认驱逐的人渐渐抱团组成了一个新国家,新的国家没有审判法,而是建立了新的法律,不再追求极致的真善美,而是万事以名利为先,在新的法律体系下,国家经济迅速发展,很快便超越周边所有的国家,在利益和仇恨的驱使下,他们进攻了这个曾经富饶的国度,处死了国王和王后,将王子和公主流放。

失去国家的王子带着他的妹妹开始在世界各地旅行,并一直发扬着自己国家的真善美,很多人在王子的拯救下重获新生,人们在感激的同时变得越发的贪婪,这些贪婪将王子逼至绝路,但王子依旧秉承着真善美的原则,毫无保留的为人们服务着。直到有一天,王子终于倒下了,濒临死亡之际,人们仍贪婪地向王子寻求拯救,王子的妹妹不忍心他为了满足人们的贪婪而死去,带着王子藏了起来,没过多久,人们找到了他们的容身之所,试图强行将王子带走,公主不许,被众人声讨并残忍伤害,人们过于贪婪的执念将公主困在众执之中,每日承受万剑穿心之苦。

最后,被人们找到的王子艰难活了下来,却渐渐失去了曾经的真善美,也失去了拯救公主的能力,变成了普通人,王子死后,他的另一面化身为“世界尽头”,承袭前者的执念游荡世间,为了寻求古特奈斯遗失的力量,设计了一场争夺蔷薇公主瑞尔的“王子游戏”,许诺得到蔷薇公主、打开世界之门的人可以得到改革世界的力量,“世界尽头”遍寻世间有资格成为接替王子古特奈斯力量的候选人,这群候选人接受世界尽头的指引来到他创办的“德赛学园”,成为学生会的成员,在世界尽头的秘密操纵中,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突破自己的极限来参与“王子游戏”的战争,直至决胜出最后的胜利者。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关德赛学园里“王子游戏”的消息传播到了世界各地,追求权欲声利的人纷踏而至,但被选中的只有纯洁的孩子,一旦被学园选中,他们将失去与外界的所有联系,直到毕业或被开除为止亦或是自愿转学,在这里,他们需要严格遵守学园的规章制度,按照学园的教学任务完成各个阶段的学业,全面发展德、智、体、美、行,以期获得成为候选人的资格。

但被选中的人远非如此。

年幼时刚失去父母的雅瑙纳提斯在葬礼期间走失,遇到古特奈斯遗留在世间的残识,古特奈斯为她指明了回家的路,小雅瑙纳提斯为了感谢王子,决定答应为王子做一件事,王子带她进入了执之渊,让她见到了正在被无数把剑刺穿身体,却仍旧痛苦地活着的蔷薇公主,王子为她讲述了公主因为拯救王子而受罚的故事,小雅瑙纳提斯为可怜的公主流泪,跳过深不见底的沟壑,跑上狭长、高耸、陡峭的阶梯,试图解救蔷薇公主,却轻而易举地被周围的结界击退滚下石阶。

求求你,救救她吧!

小雅瑙纳提斯趴在台阶上哭着祈求王子救救蔷薇公主。

她太可怜了。

救救她嘛。

救救她。

古特奈斯走上前将她从石阶上扶起,拂去她的眼泪告诉她:“蔷薇公主已经不可能得救了,能够拯救她的,只有她所深信的王子而已。”

“你是王子,对吧?”小雅瑙纳提斯问道。

“凭我……是无法成为她的王子的。”

“为什么?”

“你真是个体贴的孩子呢!谢谢你,感谢你为她落泪。”说完,王子走上台阶,身影渐渐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仿佛要和正在受苦的公主融为一体。

“那我要当王子!”

“我要当那个人的王子去救她!”

王子转过身对雅瑙纳提斯说道:“如果你就算长大了,又真的没失去这份崇高的话,或许能将她从永恒的苦痛中解救出来吧……”

“可是,我相信……今晚的事,你一定会全都忘掉的……”王子接着道:“就算你仍然还能记得,你始终是个女孩子……不久就会成为女性。”

“我当得了!”小雅瑙纳提斯非常坚定,“我一定会当上王子的!绝对会!”

“那么……你崇高的信念终有一天会将你……引导到这里吧……”说罢,王子便随蔷薇公主一起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爷爷奶奶找到了已经回到家的小雅瑙纳提斯。

多年以后,雅瑙纳提斯的爷爷奶奶相继离世,雅瑙纳提斯被社会援助协会送入了德赛学园。

入学第一天,雅瑙纳提斯见到幼时邻居家的小女孩竟和自己一个班,还不等雅瑙纳提斯上去打招呼,性格活泼的安奥特蒂就认出了她,并承诺下午下课后带她逛学园,学园内的一切都和外界截然不同,如果说外面的世界是人造的,那这里的一切肯定都是神创的,有种遗世独立、神圣且梦幻的美。

从小便秉承着崇高,立志成为王子的雅瑙纳提斯,不仅锻炼出了强健的体魄,也拥有着睿智的头脑和温和有趣的性格,很快,便成了学园内众人口中闪耀的存在。

学园的角落、鲜有人迹之地,零零散散地生长着无人照料的蔷薇,这些野生蔷薇生的肆意灿烂、鲜艳、芬芳,雅瑙纳提斯被一丛红蔷薇吸引,不自觉地走了过去,火红的蔷薇中央一朵白色蔷薇含苞待放,雅瑙纳提斯觉得稀奇,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碰,指尖碰到蔷薇花的那一刻,花朵竟然奇迹般地绽放了,花蕊中央散发着荧荧白光,一枚雕刻着蔷薇的戒指落入雅瑙纳提斯手中。

天空中飘落一片片红色蔷薇花瓣,宛如下了一场红色的雪,那不知几米的高空平台之上,风正席卷着花瓣纷飞起舞。

高台之上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红色蔷薇海,少女正全神贯注地给蔷薇浇水,完全不知道有人闯入。

“喂。”

雅瑙纳提斯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你是谁?”

看到不速之客,少女并没有诧异,只是麻木地看着雅瑙纳提斯。

男子快步上前,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少女脸上,像是打翻一只水杯一样将少女打倒在地。

这一巴掌似乎再说:这里怎么会有陌生人,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背着我在私会吗?

雅瑙纳提斯上前护住少女,“你在干什么?”

男子推开雅瑙纳提斯,将少女从地上一把拽起,扯进自己怀里,“这里非相关人员禁止入内,你在这里做什么?”男子将雅瑙纳提斯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番,注意到雅瑙纳提斯指尖捏着的带有蔷薇刻印的戒指,有所了悟:“原来如此,你也是决斗者啊!所以是来和我抢蔷薇新娘的吗?”

“决斗者?蔷薇新娘?什么意思?”

“别装傻了。”

男子抚摸着少女的脸庞似在宣布主权,“来到这里的人,都想通过决斗得到蔷薇新娘。”

“难道你不是吗?”男子回眸瞥向雅瑙纳提斯质问。

“通过决斗……得到蔷薇新娘?”雅瑙纳提斯疑惑地看向被男子搂在怀里的少女。

少女像一只提线木偶依偎在男子怀里。

“如果你也想得到蔷薇新娘,那就带上蔷薇刻印的戒指与我光明正大的决斗。”

“蔷薇刻印?”雅瑙纳提斯看向男子手指上的戒指,和自己手里的一模一样。

“喂喂,亏你拥有了蔷薇刻印,难道连它是能以决斗得到蔷薇新娘的决斗者的证明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决斗……能得到你?”雅瑙纳提斯看向少女寻求确认。

少女不语,只是平淡地看着雅瑙纳提斯。

男子将少女搂得更紧了,像把玩一件精致的玩具一样再次宣示主权,目中无人道:“看来你果真不是决斗的对象。”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乐于被当作战利品的女孩?

拥有这个戒指的人真的都为了得到她而决斗的吗?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怎么会存在这种事情?

雅瑙纳提斯戴上戒指,生发出想要决斗的心情。

高台入口的铁栅栏唰的一声重重落下,阻断了唯一的退路。

男子松开少女,命令道:“瑞尔,准备一下。”

瑞尔俯身摘下一朵红蔷薇别在男子胸前,踮脚仰头接住男子俯身的吻,转而摘下一朵白蔷薇别到雅瑙纳提斯胸前。

“胸前蔷薇散落的一方,就算输,你的剑呢?”

“剑?”

“你真的知道这枚戒指的意义吗?要摘下来的话就趁现在。”

见雅瑙纳提斯并未带剑,男子轻视道:“真是伤脑筋啊!和没有剑的人决斗,是不会被承认的。”

“剑的话,我有。”

雅瑙纳提斯无视瑞尔的阻拦,径直走向躺在花丛中的扫把,一脚踹起接住,踩掉扫把头,“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呵呵,好吧!”

男子拔出剑准备冲向雅瑙纳提斯,瑞尔上前阻拦道:“克里汀大人,这个人或许只是……”

“滚开。”克里汀反手一巴掌将瑞尔打飞,“钟声响起就是决斗的开始,别管闲事,瑞尔。”

“别打自己的恋人。”雅瑙纳提斯冲克里汀吼道。

“恋人?她是蔷薇新娘,是现在决胜者,也就是我的所有物。”说着持剑便径直冲向雅瑙纳提斯。

“所有物?你们真的是用决斗将这女孩的未来换来换去的吗?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回答我,拥有这个戒指的人真的都为了得到她而决斗的吗?”

脚边的蔷薇被克里汀无情斩落,扫把不及剑刃锋利,被一节节斩断,雅瑙纳提斯处于劣势防守多于进攻,被克里汀逼得步步后退。

“她的感受?”克里汀眼神凶恶地回道:“你在说什么废话?”

说话间,克里汀的攻势越发迅猛,雅瑙纳提斯只得频频躲闪、格挡。

“你什么都不明白,她只是蔷薇新娘。”凶猛的攻击,伴随着恶意的嘶吼,克里汀并未将雅瑙纳提斯放在眼里,反倒对她的无知和所谓的正义感而感到愤怒和仇恨。

“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是你。”雅瑙纳提斯一边防守一边反驳。

“什么?”

“乐于被当做战利品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有?”

说话间,克里汀已经将雅瑙纳提斯手中的扫把削的只剩下短短一截,远比克里汀手里的剑要短许多。

见雅瑙纳提斯差不多失了反杀的能力,克里汀转而一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样子,向雅瑙纳提斯假意宽慰:“放弃吧!你是不可能战胜我的,乖乖让我取下你胸前的蔷薇,我可以考虑不为难你,女人根本就不适合来参加这种决斗,就该老老实实地等着被王子临幸、保护。”说罢,一击斩落雅瑙纳提斯手中剩余的扫把以示威风。

雅瑙纳提斯用手护住胸前的蔷薇,坚定道:“我可不会输给一个会打女人的人。”

“我看差不多也该结束了,结果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到此为止了!”克里汀挥起剑劈向毫无反抗余地的雅瑙纳提斯。

“与无剑之人的决斗是不会被承认的。”说话间,瑞尔飞扑过去救了雅瑙纳提斯。

克里汀剑劈了个空,看到是瑞尔救了雅瑙纳提斯更为愤怒,“瑞尔?”

“高雅之城的蔷薇啊!沉睡在我体内的古特奈斯的力量啊!应答吾主、立即现姿吧!”吟诵完毕,瑞尔朝雅瑙纳提斯献上一吻,一吻结束,瑞尔胸口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把利剑从光芒中应运而生。

“剑?”雅瑙纳提斯短暂惊愕之后,便上手将剑从瑞尔心口拔出。

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清响,克里汀胸前的花应声散落。

钟声响起,决斗结束,克里汀在失败中久久不能自拔。

……

江晚晴轻浅的呼吸声传入林清影的耳朵,林清影扭过脸去,见江晚晴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身体团做婴孩状睡了去。

林清影小心翼翼地将头发一丝一缕地从江晚晴手中抽离,关掉手机铃声以及投影仪,将手表闹铃调为震动,缓缓闭上眼睛。

死亡是黑色的,是没有光的,是一瞬间的永恒,人对黑暗的恐惧有时胜过期待光明。

“林……清影。”

漆黑、空荡、耳边盈满恶魔的低语,可今天明明是个寂静的早晨。

“林……清影。”江晚晴的声音开始发颤,恶魔的呢喃在耳边回荡,疯狂作响,似洪水猛兽将人吞没。

“江晚晴?”

咔哒,客厅的灯忽闪了一下亮了起来,一个个湿脚印慌乱地从洗手间奔向客厅。

啪嗒,啪嗒……

疏落的雨点忽然倾盆而下,江晚晴飞奔进林清影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林清影向后趔趄两步,稳稳抱住江晚晴,轻轻拍打江晚晴的后背,结满水珠的头发冰凉闪亮,一颗一颗顺着重力作用滑落下来,将本就潮湿的浴袍打的更湿。

“没事了,没事了。”

林清影轻抚江晚晴的后背一遍遍安慰。

直至江晚晴哭的声嘶力竭。

林清影简单拂去江晚晴脸上的泪水,不倒翁重心轻轻晃动两下又回归平衡。

曾经一个人的时候,江晚晴该是怎样的绝望?尽管林清影觉得她不该对自己有过多的依赖,因为有时候承受别人的依赖也会给对方造成伤害,但眼下,绝不是推开她的时候,或许这样也好,能被依赖也就意味着对方愿意将自己的脆弱展现给自己。

孕育在壳中的生命,要自己破壳而出才能诞生,林清影能做的只是保护和等待。

“好些了吗?”

江晚晴眼睛通红,眼皮浮肿,情绪渐渐稳定,眼泪却还一个劲的往外掉。

“再哭下去,眼睛就会肿的看不见东西了,要不,歇会儿再哭?”

江晚晴不语,垂下头,将脸深深埋入林清影怀里。

林清影长舒一口气,打横将江晚晴抱起,直奔洗手间。

“我刚才没来得及擦身体就出去了,浴袍和头发都是湿的,现在你衣服也染湿了,脱下来,洗个澡,我去给你找干净的衣服换上。”

给江晚晴换上拖鞋,便将人拉起进了洗澡间,调试水温。

“自己洗还是我帮你?”

江晚晴呆呆站在原地,低垂着头,长发似流光散落。

‘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的要我帮她洗吧!啊!这……’

呼,也不是什么大事,有的都有,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再次看到江晚晴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时,林清影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能够哭泣的不只有眼睛而已,身体、心灵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在流泪啊!

林清影顺着水流的方向轻轻触碰那一道道疤痕,“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了,江晚晴。”

就光是看到,我都会觉得疼,很难想象她当时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才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以痛止痛。

“好。”江晚晴轻声回答。

两人的身高差将近有个十公分,江晚晴正常站立,林清影要踮着脚给她洗头。

洗澡、洗漱一通操作下来,给林清影折腾的够呛,尽管江晚晴相当配合。

趁着给江晚晴吹头发的功夫,林清影也把自己的头发吹了个半干。

“走吧!看看我的衣帽间里有没有你勉强能穿的衣服。”

林清影拉着江晚晴进了衣帽间,内衣肯定是没办法解决了,好在还有备用的一次性内裤,衣服的话,反正平时她自己穿的也较宽松,江晚晴应该勉勉强强能穿得下。

挑了几件稍微大号的衣服比较了比较,林清影征询江晚晴的意见选了套中性风的,那套衣服她买回来之后也没怎么穿,生怕出门有人男女不分,可是那套衣服穿起来确实舒服,便留了下来,有时当居家服穿穿。

林清影解开江晚晴的一次性浴巾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协助她换上衣服。

“先去客厅等我一下,我马上来。”

见江晚晴丝毫不动,林清影苦笑道:“你不会是要看着我换衣服吧!哈……哈?”

果然,江晚晴站在一旁将林清影全程看了个一览无余。

就这样,两个人也算是坦诚相待的革命友谊了。

进入九月下旬,桂花香气越发浓郁,江晚晴宛若一只困在这座城里的惊弓之鸟,烦躁、易怒,情绪就像搭上了过山车一般,飘忽不定,有种发疯的混乱感。

我企图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或者是把心理医生请到家里来,她都强烈反对,宋一一也说,让她自己待着只要不伤害自己就好,专家的建议可用,但用不上。

死亡是人类无法医治的永恒绝症,除非神明赋予奇迹,否则,无人能死里逃生。

或许,她早就死了,也或许,她还没死透。

她好像越来越难接近了,明明前几天我们还曾坦诚相待,我以为,她就此打开封闭的蛋壳,迎接新生,我只要在一旁保护着、等待着,准备见证就好了,可我终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抑郁症患者所承受的身心伤害,远不止理论知识上学到的那么简单,她的痛苦级不是我这个普通的人类所能理解的。

准备好晚饭,我去她房间喊她吃饭,听见她一个人在那喃喃自语,起初还算是正常交流,后面的对话就越不能让人理解,我自认为我是个思维异常跳跃的人,可眼下和她比起来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在她参演的这场独角戏中,起承转合跌宕起伏、百转千回的让人出乎意料。

我在门外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她的名字,始终未得回应,房门被柜子抵着,我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她已经好几天没正常吃饭睡觉了,体重轻减了不少,甚至比我第一次见她时更为削薄。

‘早知道就不该放她一个人在屋里不管。’我这样想着,使足了力气缓慢将门推开一条细缝儿,一个枕头伴随着江晚晴让我不要进去的嘶吼瞬间朝我袭来,我上手接住枕头搁置一边,此时她竟已经卷缩进了柜子里。

房间里乱糟糟的,像打了一场惨不忍睹的仗,明明今天上午我收拾的还挺整洁的。

我弯下腰,简单地清理出一个活动空间,准备去开柜门,里面传出制止的呵斥。

“别过来。”

“好。”

我停下动作,“出来吃晚饭吧!”

“我……不想吃。”

“嗯,那就不吃了。”

我假意做出脚步声渐远的动作,让她以为我回了客厅放下警戒,果然奏效,我听见她的手指从紧闭的柜门上滑落的轻微声,便趁其不备地打开了柜门,不管不顾地一把把她拽了出来。

“没事了,江晚晴。”我抱着她轻抚她的后背,一遍遍地宽慰她,任由她趴在我的肩头哭泣。

许久,她趴在我的肩头睡着了,她的身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皮肤上布满了不同阶段的淤青,每一块都是她对病魔的反抗,每一块都是她向自己的妥协。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突刺了一般,疼的要命,但,仍旧不及江晚晴所承受的万分之一。

药物已经不起作用了,心理治疗也无法进行,再这样下去就只能采取电休克疗法。

-直接用电流、磁场刺激人类大脑,强行改变大脑的工作模式。人脑神经细胞靠微弱的电活动来接受和发出信息,电流流经大脑干扰神经细胞的工作,产生类似癫痫的大脑反应,这种人为引发的癫痫,能够有效的治疗不少精神疾病,比如精神分裂症、药物成瘾,以及抑郁症,多数患者一般在上午治疗,术前4到6小时禁食禁水,治疗前需经过护士以及医生的严格核对,之后连接好心电、血压、血氧和脑电等连线并监测,护士开通静脉通道后,给予麻醉药、肌肉松弛剂,等患者的肌肉完全松弛后,安装好电极,给予适量的短于8秒的电刺激,患者会在梦中接受短暂的电击,完全不会感到任何痛楚,因为有使用肌肉松弛剂,所以不会出现明显的抽搐,仅仅能够观察到患者面部、手指和足趾等轻微的抽动,期间麻醉医生会通过麻醉机给患者供氧,所有医护人员处于应急状态,严密观察患者的生命体征,以保证患者的生命安全,治疗后15至30分钟,多数患者意识慢慢恢复,能够进行简单交流,患者意识恢复后还要继续观察15至30分钟左右,待患者生命体征完全平稳后才能离开治疗室。-

从神经信号分子水平的高低,到神经细胞之间的连接强度,神经细胞的生存死亡,到大脑中免疫反应的强弱,现今仍存在不少争议,毫不负责任地说,电休克疗法无疑是给大脑做了一次彻底重启,让所有神经细胞的活动、神经细胞之间的连接、神经信号分子的储存和释放,重新回到一个比较幼稚、未经干扰的状态,关闭问题区域,重新开机。接受电击之后,患者往往会出现认知功能的问题,比如几个小时会觉得糊里糊涂、脑子木木的,很多时候会出现记忆力下降、健忘,这些症状会持续几个星期甚至是几个月,有些时间段的记忆,甚至可能会被永久性抹去。

-通过在人脑外面施加一个磁场,磁场通过头皮和颅骨进入大脑,引发电流,模拟电休克疗法的效果,这种名叫经颅磁刺激(TMS)的技术在1980年代发明出来以后,被用在抑郁症治疗上。-

-控制电流刺激的范围,使其更加精确的作用的某些区域,是所谓的神脑刺激(DBS),在人的颅骨上打一个非常小的洞,直接把一根根的电极插到想要刺激的大脑区域,然后通电刺激,这样便可以保证只刺激特定的大脑区域。-

-相比较电休克疗法,经颅磁刺激技术和神脑刺激技术对大脑的刺激显然要温和许多,也更有针对性,医生可以通过调整磁场的位置和强度、调整电极的位置专门刺激抑郁症患者的前额叶皮层和前扣带皮层的某些特殊区域,虽可以规避部分电休克疗法的副作用,但这两项技术的效果不及电休克疗法。-

在保证刺激强度的同时,避免副作用,似乎还未有明确的技术出现,至少在我的认知中是这样,但是从理论上讲,或许是可以做到的,对于真实的大脑而言,神经环路才是它的工作基础,当我们真正找到抑郁症的神经环路,找到精确操纵大脑神经环路的办法之后,大脑刺激就可以进一步的精细化,或许便可以做到只干预抑郁症的神经环路、完全不影响大脑的正常功能。

在宋一一提交的治疗记录里,江晚晴不只一次接受过电休克。

可是现下这个情况,江晚晴是那种铁了心不会接受的,这几天甚至连门都不出来,我搞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只是看着她的痛苦不住地升级,却什么都做不了,马上折桂节就要到了,宋一一说是等她放假由她处理,她能怎么处理呢?无非是将江晚晴送进精神病院接受电休克罢了,即便江晚晴本人并不会同意,但身为监护人的宋一一,只要给医生看过江晚晴身上的这些新添的疤痕,以及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便可以在不经过患者同意的情况下进行治疗。

待江晚晴陷入沉睡后,我将她抱到了客厅沙发上,简单的整理了下她的床铺,仍不敢将她抱回到她床上去,她现在的睡眠状况很糟糕,根本无法保证她会在哪一秒醒来,也无法预测她会在什么时间陷入沉睡,我必须要吃饱饭,要保存十足的力气迎接她的各种混乱。

夜半,耳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我断定她肯定是醒了,是的,这几天我很少单独放她一个人待着,因为太过于害怕她会发生什么神明也无法挽回的事,不知怎的,我最近似乎总在念叨神明、奇迹什么的,大概是真的渴望拥有神明的力量来拯救她吧!也真的对自己和这人世间的力量感到无力。

“江晚晴,明天,我们去医院吧!”

她没出声,我接着道:“正好过两天宋一一休息,和她商量商量你的治疗进度。”

我不敢提折桂节的事,怕她想起她去世的双亲,江氏夫妇在2018年折桂节旅游返家途中遭遇车祸,半个月内相继在重症监护室里去世,父亲离世当天正是寒露,10月12日江父下葬后一天江晚晴母亲离世,一周内,江晚晴接连失去双亲,这种打击,要是换在没心没肺的人身上或者有大通透的人身上,或许能走出来的快些。

一只冰凉的手攀附上我的手腕,我的手指受凉间不自主地蜷缩在一起,不一会儿又重新热了起来。

耳边磕磕绊绊地回道:“林……清影,我……不想……忘记……你。”

江晚晴的声音越发哽咽,“求求你,别带……我去医院,我……我,我……已经……在努力……克制了,很快……很快……就会好了……”

我翻过身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她,她又哭了起来,那种轻薄的破碎感,压的我喘不过气。

要说什么呢?安慰的话说多了也会听着腻吧!即便有再多的拥抱也无法消减她身上的疼痛,我能做的只是陪着她而已了。

“江晚晴,我想你能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即便你的世界不再有我。”

当身体感到疼痛时,流出的眼泪可能会含有更多的盐分,这些盐分在显微镜下可能会形成类似冰柱的结构。

或许,此刻,江晚晴的眼泪咸的过分,我不知道,我只是简简单单地把它给擦掉了,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擦,她哭的像个泪人,泪腺好似泄洪的大坝没完没了地往外倾倒。

“你不会忘记我的,我相信你,但如果你做了电休克之后真的把我忘了的话也没关系,我们还会重新认识。”我伸出手去,做了个拉钩的手势。

江晚晴顿了顿,应了上来。

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和你都不能止步于此。

《王子游戏》致敬《少女革命》[玫瑰][玫瑰][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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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症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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