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烨揽着宁平知落在树下。
宁平知在草丛里翻找出玉佩，欣喜不已，正想拿给顾烨，却见顾烨视线一直盯着自己胸前。
宁平知头皮发麻，直觉他没酝酿什么好事，果不其然，顾烨看着他衣领微乱的襟口，认真问他：“你真的不是雌龙？”
宁平知木着脸。
顾烨露出茫然神色，语出惊人：“可你那里很软——”
宁平知脸色爆红，冲上去用力捂住他的嘴，羞愤道：“不许说了！”
他还是第一次对顾烨这般疾言厉色。话一出口，顾烨还没说什么，心里先后悔起来，暗道顾烨如今智力兴许便如小孩子一般，他能懂什么，自己是不是太凶了……
顾烨任他捂着，眨了下两下霜白的长睫，忽然伸出舌尖，在他掌心软肉处轻轻一舔。宁平知手一抖，慌忙撤开，方才那一点怜惜顷刻跑到了天边，羞恼地瞪着他。
“你生气了？”顾烨却走近两步，“为什么生气？”
宁平知心中怒气才聚起又倏忽散去，叫他弄得实在没脾气，叹道：“我并未生气。”
顾烨锲而不舍：“那你真的不是雌龙？”
宁平知再叹：“我不是，你说的……你说的那个，你自己也有，你莫非没注意？”
顾烨一听，竟就要去扯自己衣襟，宁平知忙上前一把拉住。顶着顾烨被阻碍了求知好学而不满的眼神，宁平知轻咳两声：“日后，日后有机会，我再教你……”
顾烨挨近了一些，哑声道：“怎么教？”
宁平知还未回答，远处林间忽有火光迅速靠近，须臾人影已至近前，有人叫道：“果然在此！我就知道没有听错！”竟是那四个小和尚去而复返。
顾烨盯着不断靠近的四人，竖瞳收紧，神情冷冽，银色龙鳞飞快爬上他的脖颈。下一瞬，他右手已褪去人形，指间银光暴涨的刹那，宁平知手中的玉佩突然亮起！
宁平知猛地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坚定道：“顾烨，停下。”
他已知晓这玉佩的用处。
要触发白鹤鸣留在顾烨身上的禁制，唯有一条：杀心。
可他绝不能再让顾烨杀人！
四个小和尚已然凑近，却被林间肆虐的狂风阻住去路，一时不能寸进。
“快传信长老！”
一道灿金光芒自一人手中飞出，跃过湖面，投入对岸琉璃宝塔之中。
“顾烨，”宁平知凑在他耳边，“先离开这里，好么？”
顾烨无动于衷。
宁平知焦急不已。禁制触发，不知顾烨可又回变作孩童，修为被封，慧济既至今未到，定是伤势沉重脱不开身，只要离开这里，藏匿起来，总有办法等顾烨恢复，再图后计。
宁平知想到此处，再唤道：“顾烨。”
他收紧双手，换了种说法：“这里太冷，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四周狂风不减。
良久，宁平知腰间一紧，一双有力而熟悉的手将他揽住。
宁平知惊喜不已：“顾烨？”
顾烨纵身跃入林间，颈侧银鳞还有些许未褪，脸上却是宁平知今夜见过多次的骄傲神气：“你太吵了。”他抱着宁平知在林间穿梭，亦不辨方向，口中数落道，“不仅吵，人也娇气，连路都不愿意走，非要我抱，便是我们族里的雌龙，应该也没有你这样黏人的。”
宁平知心神依旧未松，却不由得发笑：“好，那你放我下来……”
顾烨带着他在林中飞了半晌，忽然闷哼一声，身形直坠，揽着宁平知在地上滚了几遭。
宁平知被他护在怀里，一伸手触到他冰凉毫无人气的手，当即骇然失色，忙起身查看。
顾烨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满头雪色自发梢起渐渐变作乌黑，龙角亦已收回。宁平知伸开手，只见掌心玉佩发出莹润白光，待白光消失，顾烨形貌已与往日一般无二。
“顾烨？”宁平知唤了两声，未有回应。顾烨脸色苍白，竟是前所未有的虚弱模样。
天空忽然划过数十道传信金光，映得此处空地亮如白昼。宁平知紧咬着唇，思忖再三，唤出系统。
他用方才完成任务得到的积分兑换了数十张符箓：隐形符，防御符……直到刚赚来的积分所剩无几，才将这许多符箓，一一都在顾烨周围布好。这才拿出陆离给的传讯符。
犹豫再三，到底没有使用，转而捏起一张传送符。
符光亮起，再落下时，林间已空无一人。
湖畔巨石旁，宁平知倏地现身，正与闻讯而来的众僧打了个照面。
……
……
琉璃塔第七层中。
慧济吐息粗浊，怒目而视伫立在他眼前之人。
塔下传来追逐声响，黑衣人不着痕迹地侧目一望，继而轻笑：“长老为何这般看我？你那弟子传信于你顾烨所在，你为何不去将他捉来？”
慧济怒声道：“你这小人！安敢诓骗于我！你从未与我说，他竟是真龙后裔！分明，分明是想谋害我寺……”一阵猛咳，撕心裂肺。
黑衣人讶然道：“长老何出此言？小可怎知他会是真龙之裔，若知如此，哪敢叫长老与他相对，怪不得长老伤重若此，看来除却莲化生外，世间再无第二人，能有降龙之力了……”
说罢，似恍然般叹息：“也不尽然。”看了眼慧济，低声道，“贵寺方丈慧清，昔年未闭关之前，便有莲化生再世美称，若此刻是他在此，想必早已将那妖物降服，声名鹊起于天下了罢。”
慧济闻言，更是咳得如风中败絮，一手颤颤指他，咳出一口浓血，面上将死之气更重半分。
“我寺百名内门弟子，性命尽丧，我亦境界大退，天不假年。梵音寺遭此重创，已是名存实亡，你若目的在此，已然达到。”他闭目颓然。
禅室一时寂寂，黑衣人立于窗边，将又一道传信而来的金光捏在手中，轻轻一揉，光芒尽碎，散落风中。
他笑道：“长老这就认输了么？”
禅室里忽而金光大盛，有金石之音。
“长老且看……这是何物？”
慧济睁开老目，立时双眼圆睁：“降龙杵……”
黑衣人持杖而立，指节修长泛白，衬着黑衣斗篷，更添诡谲：“不错。今日我闻山中轰鸣，又见佛光耀目，便来一瞧，未能得见长老施展缚龙阵之风采，倒见了满地尸首与它。”
“你究竟是何人？”慧济藏在僧袍下的老躯微微颤抖，“除我寺中真传弟子，无人能驭使我派秘宝！”
黑衣人轻笑：“长老忘了，顾烨亦能，他是归一宗人，可非你佛门弟子。”
慧济忽然福至心灵：“你是归一门人？”
黑衣人默然不语。
慧济却激动万分：“是了，降龙杵亦曾藏于归一宗，除我派弟子，唯有归一宗能知其根底，能接触归一宗禁地者，非掌门不可，你……你是陆离！”
黑衣人扑哧一笑：“我与陆离哪里相像？”
慧济一愣，喃喃道：“莫非你是白鹤鸣……可、可白鹤鸣不是已经死了？”
黑衣人又是一默。
“守山长老许亦能进无峰，你莫不是赵灵均？谢道玄？可又为何要我杀顾烨……”慧济喃喃自语。
黑衣人冷冷道：“我是何人，你不必知晓。你只需明白，你今日在梵音寺对顾烨出手，又将归一弟子羁押于此，挑衅之意，昭然若揭，待顾烨伤复，你道还能有人拦得住他？”
“届时他返宗一叙，你以为，归一宗可会忍下这口气？与归一宗为敌，不异以卵击石。梵音寺万载传承，莲化生所有心血，至你处悉数断绝。你慧济，便是梵音寺千古罪人！”
他每说一句，慧济神色便愈难看一分，到后来已是面如土色，他踉跄起身：“都是你，我皆是受你挑唆，为你蒙蔽，我只需擒下你，他们自然知晓我是无辜的……”
“你无辜？”黑衣人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掌心一翻，一颗玲珑石子现于手上，“这颗留影石中，可是记下了当日长老与我所见所谈，我便是挑唆在先，可也是你慧济，为夺方丈之位，欲谋天下权柄，利欲熏心，甘愿与我合作。”
慧济见那小小一颗石子，面色几变，突然暴起，一掌打向留影石，黑衣人侧身避让，慧济却灵力陡转，猛地袭向黑衣人前胸！
禅室里忽闻轻嗤，不见黑衣人如何动作，慧济身形却陡地一滞，继而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墙上。
他翻身滚落，带得香案摇晃，经书供果洒落一地。
慧济咳血不止，脚步声随着法杖杵地之音渐近，一角黑衣垂落在他眼前。
“分明有兼济天下之能，却只为权柄名利蝇营狗苟，身在佛门净地，却又满腹算计筹谋。”
“梵音寺本为修真`界德高望重之地，曾与归一宗比肩齐名。便是你师父未曾圆寂时，寺中弟子行走于世，布施百姓，惩恶扬善，亦是美名远播，便连你师兄慧清……你当真以为，他是在佛塔里研习秘法，清净禅修么？”
黑衣人冷笑：“你什么都不知道。”
“而今你接掌梵音寺不过一百二十年，梵音寺上下已是乌烟瘴气。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雕琢之内，尽是腐朽！”
黑衣人沉声道：“我平生最恨，便是如你这般修真之人。”
慧济咧开嘴，满口白牙尽被鲜血染红：“因我虚与委蛇，自私自利，你便要杀我……可笑，哈哈，何其可笑！”
"天下如我这般之人多如牛毛，修真`界哪个不是汲汲为己，期弱怕恶，为进修为不择手段，你若当真要做那大善之人，莫不是要杀光天下修真者！”
他笑得声嘶力竭，形如破锣，却蓦地戛然而止。
黑衣人兜帽下露出一节白皙的下颌，唇角微勾。
慧济如坠冰窟，颤声道：“难不成……你当真打算……”
疯子！这人是个疯子！！
黑衣人未答，提步靠近他，缓缓俯身。
慧济浑浊的老眼突然瞪大，充斥着濒死的恐惧：“别杀我……别杀我——”
尾音戛然而止。
宁平知一路将符箓不要钱般往外扔，将追兵引离顾烨所在之地。
依他所见，慧济许久仍未现身，定然遇到了更为棘手之事，他只需拖延时间，等顾烨恢复。便是被捉去，也可混淆视听，为顾烨争取些许时间。
他环视四周，追兵未至，风声也静，面前有一座朱红八角佛塔，竟是到了当初僧众所言方丈清修的禁地之前。
黑暗中忽然传来“笃”“笃”轻响。
宁平知暗暗又捏出一张符咒，谨慎回望。
一身披赤红袈裟，手持法杖，面色灰白的老僧自黑暗中走出。
慧济？
宁平知纳罕。
待看见他手中所持，更是吃惊：“降龙杵？”
慧济好似没有看见他一般，径直擦肩而过，走向朱红佛塔。
宁平知觉得眼前此景，诡异中更透出几分熟悉。再一想，不正与当初灵霄峰上连杀数十人的方姓弟子形貌一般无二！
那个以傀儡术控制旁人的真正幕后凶手，也在梵音寺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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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