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圣徒

秦鸿,太子鸿。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顾煊仔细回想着记忆里的秦鸿,他是荏弱的,温文的,如烟如雾的淡眉总是紧锁着。他的样貌称得上是罕见的俊秀,却并不是秦赫那样天光般耀眼的俊美,因而朝堂众人虽不敢妄加评测,宫闱之中却多有杂言,道子不类父。

顾煊往前倾了倾身体,皱着眉头回想道:“他自出生便被立为太子,从三师到伴读皆千挑万选,出身人品皆无可挑剔,不说个个人中龙凤,也皆是将来的栋梁,济济英才,齐聚一堂。”昔年的太子东宫确实是盛景空前,而彼时也恰逢他年少轻狂的岁月,他想起那段时光,仍觉得哪怕是不那么愉快的争吵也是令人怀念的,“而太子......先太子,他也确实可负得起太子之位,幼时尊师重长,长后礼贤下士,在功课上既聪颖又刻苦,素来为兄弟间表率,而他品性亦方良,待诸兄弟皆和睦友爱,若说美中不足,便是大秦尚武,但他自幼身体孱弱,到了秋冬必然病上一场,武学上便不免荒废了。”

一国太子体弱多病,必然惹来非议,而秦赫既为戎马天子,对多病的长子应当多少是有些遗憾的。塞巴斯蒂安放下了梳子,一根根理着顾煊的发丝,听他继续说道:“长安的贵族每季都要到上林苑围猎,按惯例,未加冠的皇子当有宗亲贵族执鞭同猎,舅舅从来是教我陪他。”

除了那一次教他为秦治执鞭,念及此顾煊猝得低下头,被塞巴斯蒂安的手指捻着的发丝便紧了紧,他叫痛,塞巴斯蒂安连忙给他道歉:“舅舅告诉过我要亲近他,敬重他,既要做他弟弟,也要做他臣子,我也一直以为等到他登基,我娶了阿瑶,我就会是他身侧的重臣,就像舅舅和南阳侯一样。”

他停了停,想起秦赫临终前的话,或许秦鸿对他的感情并非是他从前以为的同舅舅一样的疼爱,只是他早已埋骨泉下,他也已经彻底从长安的争斗中抽离,因此他倒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弄清楚真相的**:“总之,舅舅确实是在不遗余力地培养一位在他之后接掌江山的新帝,而他最后竟轻易赐死了他,因......他无能。”他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是真的不明白秦赫的意思,而想到他此后的选择,更觉难以理解,时过境迁,他的声音仍能听出怨怼,“分明我离京之前,他对太子都还没什么不满,何以一年之后便对他弃如敝履?”

“那你知道你舅舅为什么会更易国本吗?既是在你离去一年之后发生的事,而此前毫无预兆,那必然是有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以至于让你舅舅做出这样的决定。”塞巴斯蒂安静静地问。

“阿瑶说是我死讯传来之后舅舅决意御驾亲征,先太子执意劝阻,而秦治附和上意,才致东宫失宠,晋王得势。”他摇了摇头,倦然道,“不会那么简单的,我没有重要到能影响他对国本的决定的地步。他说他无能,只做得一个文人口中从善如流的明君,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塞巴斯蒂安并没有立刻回答他,镜子照出他紧抿的嘴唇,似乎正在思考一个问题,良久之后,他放下了梳子,找了把椅子搬过来坐下:“如今统治罗马帝国的家族,塞萨罗亚家族,第一位塞萨罗亚皇帝塞萨尔是英格兰国王‘狮心’理查一世的私生子,为追随父亲的脚步参加了拉丁人的教皇发起的十字军(1),却在来到君士坦丁堡后,因种种原因被推举为罗马皇帝。”

顾煊专心地听着,他知道塞巴斯蒂安是想通过他举出的例子来解答他的困惑,他并不熟悉罗马人的制度与文化,因此塞巴斯蒂安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非常认真:“他的皇位来源十分复杂,地位也并不稳固,教皇对他的支持是他能在登基之初坐稳皇位的重要原因。因为这方面的压力,他必须对宗教保持一种‘宽容’的态度,来自西欧的天主教徒和获得贸易特权的威尼斯人因此堂而皇之来到了曾经不欢迎他们的君士坦丁堡肆意传教,虽然塞萨尔在临终前改信了本土的正教(2),西欧人和天主教徒仍然在帝国内部享受高于普通民众的特权,并压缩着皇帝的权力。原先的正教会和信仰正教的民众对西欧人不满已久,而塞萨尔的继任者西蒙一世虽不虔诚,与法兰西的腓力四世共同将教皇囚禁在阿维农(3),可到底也是个天主教徒。”

“情况的转变在于西蒙的儿子,‘不被祝福的’阿兰一世,通过两代人的经营,帝国已经积攒了比较可观的财力,也夺回了一些兵源地,在他娶了匈牙利的尤妮亚女王,北方压力荡然无存后他便与本国教会合作,宣布天主教为异端,并驱逐了国内的西欧人。”

“西欧人走后盟友便成了敌人,教会想要填补天主教徒留下来的空白,而阿兰一世万万不肯交出权力,他们的争端是因阿兰想要立自己的私生子艾德蒙为继承人引起的,这个故事我给你讲过,他们争执了十余年,最后阿兰胜利了。”

“艾德蒙登基时牧首拒绝为他加冕,他自己戴上皇冠开始远征,他战无不胜,却在莫斯科的冬天蒙受了前所未有的挫败,这个时候他便需要向教会低头了。他重新承认了教会的地位,在第二次加冕仪式上向牧首屈膝,但他的退让仅此而已,没有允许教会拥有武装和任命地方主教的权力,也没有退还他父亲所没收的教会财产。”

“不管怎么说,他做出的这个姿态至少有助于通过宗教来同化新征服的地区,他内心未必虔诚,却表现得像个圣徒,这就给了他继任者的继任者,如今的奥古斯都的父亲阿兰二世一个错误的示范。他完全不能算做是个聪明的皇帝,喜好酒色,情妇成群,肆意羞辱着自己来自基辅罗斯的妻子。他无法得到人民的爱戴,为此倍感苦恼,便认为艾德蒙后期对宗教的虔诚是他被原来各个公国人民尊敬的唯一原因,如今自己未能得到国内的认同,则是因为自己还不够虔诚。”

“于是他疯狂践行着一个‘圣徒’的行为,赠与教会土地,财富,在丢失西西里(5)后甚至想要允许教会恢复武装。”他的语气有一瞬难以克制的愤怒,旋即平静下来,自嘴角衔起一个玩味的微笑,“他毋庸置疑是个昏庸的君主,但教会真的为他封圣,称他为‘受神祝福的’阿兰二世(4),爱他远胜过他英明的先祖,用你舅舅对他儿子的评价,他难道不是一个,‘文人口中从善如流的明君’吗?”

(1)指第四次十字军东征。

(2)正教:即东正教。

(3)即历史上的“阿维农之囚”,法国国王腓力四世强制罗马教皇迁往阿维农地区以控制教会。

(4)“受神祝福的”梗来源于《冰与火之歌》的坦格利安国王“受神祝福的”贝勒,也是个封圣的神棍。

久违的拜皇牌历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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