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称为“圣徒”的奥古斯都未必是明君，而一个贤名远播的太子也未必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不一样的。”顾煊摇了摇头，他不惮于在塞巴斯蒂安面前表露出不同的意见，“大秦皇帝乾纲独断，我们没有教会，僧侣也并不能插手朝政。”

“与皇帝的权柄相抗争的并不一定是教会，他们本质上是一个掌握了话语权的团体，君主需要借助他们在文化上的作用来统治国家，却不能放纵他们侵蚀自己的权力。”塞巴斯蒂安意识到自己讲得有些晦涩，便又补充解释道，“皇帝一旦被开除了教籍，那他信仰基督的臣民便会对他统治的合法性进行怀疑，而大秦的皇帝作为君主的贤名也同样重要，不仅是为了当时的统治，也是为了死后的名声，有一些皇帝过于看中这一点，以至于做出一些可笑的举动，用你们的话，这叫......”

“沽名钓誉。”顾煊答道，塞巴斯蒂安点点头，继续道，“对，沽名钓誉。在你们的朝廷中，‘言官’是一股重要的政治力量，他们承担着一种监督的作用，对皇帝的过失直言规劝，这确实能起到一部分监察的作用。”

他旋即话锋一转：“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未必具有足够的政治智慧来理解皇帝的行为，比如你舅舅对蒙古人的战争，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毫无必要的战争行为。这还不算最可怕的局面，如果大秦的言官和罗马的教会一样被另一股政治力量捆绑，利用他们在言论上的正确性反过来绑架皇帝服务他们的利益，并且这样的利益恰好是与王朝相偏离的，那对于一个王朝而言，这不是最可怕的结果吗？”

顾煊皱了皱眉，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塞巴斯蒂安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继续道：“你舅舅曾经给我讲过你们前朝的故事，你们最辉煌的时代是六百多年前李家族建立的唐王朝，在王朝建立初期，他们给农民分配土地，农民则负有为帝国服兵役的任务（1），在罗马，希拉克略也曾实行过与此有相似之处的制度，我们称其为‘军区制’（2）。”

“这样的制度在抵御外敌时作用显著，但随着土地逐渐集中在大贵族手中，军区农民也就慢慢地成为了大贵族的私人部队。当大贵族们的政治野心无法得到满足时，他们便会发动叛乱来逼迫皇帝，甚至取代时任皇帝成为新的巴西琉斯，唐朝末期，各地的将军纷纷拥兵自立，远东从此陷入一片混乱，当乱局结束后，新任的皇帝必然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赵家族所建立的宋王朝因此摒弃了唐王朝的尚武传统，宁可献上钱财换来短暂的和平，为了防止地方叛乱，又极力打压武将的地位，使得文官的势力空前膨胀。如此皇帝的地位固然得到了稳固，却也无力再保卫自己的疆土，以至于百年之后皇亲国戚皆被掳北上，为奇耻大辱。在大秦建立之后，你的祖先自然不肯重蹈覆辙，因此秦人恢复了唐王朝时的尚武之风，武将也重新得到了他们应有的地位------可有另一些人不会满意，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是江南那群文人。”顾煊冷冷道，不免又想起了同谢家的种种龌龊，他垂下眼睛，切切道，“大秦太/祖皇帝关中起家，南征北战，成就一统。太宗继位后以休养生息为重，便再度启用了从前的江南士族，一群满口圣贤、满腹娼盗的酸儒。不过太宗皇帝毕竟知兴亡事，并未允他们染指军权，而舅舅更不肯教他们祸乱朝纲。”

“建昭皇帝确实十分清醒，他重开丝路便是为了摆脱对江南财赋的依赖，哪怕文人对他用兵的行为十分不满，他也从未动摇过决心。”塞巴斯蒂安赞同道，旋即用手指轻轻挠了挠顾煊的下颌，语调亦放慢许多，“可如果，他的儿子并不赞同他对西域用兵的决定，甚至听信了文人的论调，希望恢复赵家族时军事政策呢？”

（1）即府兵制，发源于北魏，唐玄宗时期废止。

（2）军区制：东罗马历史上重要的军事制度，在东罗马皇帝希拉克略时期开始在全国推广，在当时被认为阻止了波斯的入侵，但其后随着土地兼并加重，与土地绑定的军队逐渐集中于掌握土地的大贵族手中，引发了马其顿王朝后期的内乱与反复的政/变。

拜拜的军区制引发的将军问题和中晚唐节度使问题有点像，但原因是不同的（大唐后期藩镇割据的锅其实轮不到府兵制来背），本来想详细解释一下但考虑到拜皇对唐朝的历史应该不至于跟他本家一样熟，所以就假设他把相似的军区制和府兵制和相似的将军问题和节度使问题归为同一个逻辑了，而鉴于阿煊也不是很清楚唐朝后期的历史，就也没指正他

先太子本质上的问题还是跟上一章的神棍王一样是被忽悠了，因为内心深处的自卑在意虚名超过责任，因此很容易被文人洗脑成功，不过他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没有get这一点，一直认为舅舅放弃他选择秦治的原因是因为阿煊

今天太晚了，明天开始可能要进入双更模式，然后可能会给前文的一些梗补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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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