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番外九:淖泥(10)

出了这档事,他自然不愿意再久留于卓力格图处,而得知他要走,卓力格图也并未挽留,只提点了他注意伤势:注意他的,亦或是顾煊的。

卓力格图在顾煊脊背上烙的是个狼头,他们部族的图腾,从前是烙在牛羊身上以示标志的。有时独处,他盯着那烙印会觉五味杂陈,既恼恨卓力格图下手狠辣,又觉给顾煊一个永远无法抹除的印记也算好事。

哪怕是在迁徙的过程中,他也时刻记得照看顾煊的伤势,过了几个月那伤终于完全愈合了。“我们会在这里待两个月。”停在一处水草丰美的草原后他对顾煊说,“过几天,举行婚礼。”

顾煊仍然没有反应,他弯下腰,亲吻了他的嘴唇。

他像是失去了灵魂,终日沉默寡言,连婚礼的仪式他都很配合,这是令他诧异的。也许卓力格图在烫那个狼头之外还做了些别的事情,可他也无从得知了。

他纳他做妾,赐给他独一无二的帐篷,这样的待遇他鲜少给他的妻子们。他不理会她们的怨言,夜夜都来到顾煊的帐篷,在他再次怀孕之后也宁可独卧在他床边。

尽管他已经听话很多,但他仍命令仆人时刻监视着他不许伤害孩子,虽然他确实也没有做出任何可疑的行为。到了要临盆的时候他精神更加疲倦怠懒,他怕出意外,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直到孩子出生才松了口气。

是个男孩,很漂亮,且爱笑不怕人,任谁看了一眼都忍不住喜欢他。他给他起名阿提耶,发自内心疼爱这个孩子,连带着看顾煊也更见喜爱。一日他在顾煊的帐篷里抱着孩子逗弄,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顾煊,他似乎也在看着孩子的方向,察觉到他的目光又将视线挪开。

“想看一眼阿提耶?”他问他,难得多给了他一点耐心。顾煊慢慢抬起头,眼神落在他怀中的孩子熟睡的小脸上:“我想抱一抱他。”

他难得说句话,况且还是以如此温顺而恳切的语气对他提出请求。

他心底有一丝柔软:这一刻他的沉默更像是安静与乖顺,是他所梦寐以求的。母马在怀孕后都会乖巧起来,而他并没有逃脱这样的规律。

多少次毒打与交欢都不能让他乖巧,一个孩子却可以。

伊勒德的心中腾出一丝雀跃的快乐:他终于驯服了一匹烈马,如果他继续听话,他不介意与他分享为人父母的快乐,甚至能给他作为妻子最高的尊荣。

他将孩子递给他,他手臂不断地颤抖,眼角浓烈的悲伤渐渐浸出泪珠,而突然的一瞬间,他将怀中的婴儿狠狠摔到帐内的火炉上,鲜血与脑浆立刻浸染了雪白的帐篷。

伊勒德全然没有反应过来,极短的一刻却如月如年一样漫长,他愣愣地看着顾煊,看到他歇斯底里地大笑大哭,等他回过神疯狂地掐住他脖颈抽打他时帐内已经弥散出骨肉的焦香,而他的余光甚至看得到摔落到床榻上的头盖骨。

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

他无法想信他竟然会杀自己孩子,他怎能如此残忍,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你怎么能杀他?”他愤怒地质问,“他是你的孩子啊,他刚刚还在对你笑------”

“我怎么不能杀他?我会杀了你们!我会把你们都杀了!”他从他铁锢般的手掌中艰难地吐出字眼,他松开他,他立刻以绝望而疯狂的姿态向他大吼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我是秦人啊,流着蛮夷血液的野种怎配做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孩子......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他久久没有说话的喉咙承受不住如此激烈的情绪,嗓音嘶哑,像是破败的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让我听话,你以为夺走我的一切后给我一点甜头我就听话了,你在想什么啊------”

“什么样的好东西我没见过,什么样的荣宠我没领受过?我的家在长安,我的亲人在长安,我想回家去啊!”他疯狂地嘶吼着,声嘶力竭、泪如雨下,似乎要将他几年间所隐忍的一切情绪都爆发出来,“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败在你手上,受死也无话可说,若你恨我,剐我千刀万刀就是了,你凭什么折辱我,凭什么还要终日玩弄我?我,凭什么要给你生孩子,凭什么要为了你的弟弟你的孩子哭?你们都该死啊------”

“你为他们哭过......”他痴怔道,想到阿古达死后他将他绑上马时无意间拂过的眼角泪水,和眼下他脸上的泪痕,顾煊看着地上的血迹,慢慢止住了泪水,冷冷道,“他们无辜,可他们是我的敌人,我害死了他们,那我是该笑还是该哭?这一切的痛苦都是你带给我的,你要把我折磨疯掉,我每一天都恨不得我是真疯了的,疯了多好,疯了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他不敢疯,他还要清醒着,清醒地看着伊勒德的下场,清醒地出现在舅舅面前。遥远而渺茫的希望让他还在绝望的现实中苦苦支撑着,可他,可他有一瞬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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