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一直记得顾煊，在十六年前那次前往长安的旅行中遇到的孩子。

他漂亮得像是水仙花，又骄傲得像是一只小孔雀，从骄矜中透出直率的可爱，被烫到喉咙时他很难说是不愤怒的，但那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挑衅的笑却教他反而生出了兴趣。

他的恶意是冲动的，歉意也是真诚的，乖巧地请求原谅的样子更是可爱。他要求他记住他的名字，他也确实不会忘记，在那次旅行中他本来就是比长安城的繁华更值得他记住的事情。

他后来得知了他的身份，他是大秦皇帝亲妹妹遗下的孩子，是皇帝最疼爱的外甥，他亲自抚养教导他，对他寄予了极大的期望，将来他会踏上西域的战场，回到安条克后他看到那枚玉令，便总是回想起那个昔年的约定。五年前，他来到碎叶城时曾问过施承毓顾煊的近况，肉眼可见的伤痛和沉默后，他告诉他：“他死了。”

他确实踏上了战场，迸发出流星般耀眼的光芒，却也如流星般刹那间陨落了，而他甚至没有一个确切的葬身的地方。这个消息带给他的震痛与遗憾是十分深远的，为他无缘得见故人的怅然和对他悲剧命运的感伤。他心中的顾煊永远是那个漂亮骄矜的孩子，或是从施承毓口中那个言笑晏晏的少年，他不曾想那个早已遥远的重逢愿望还能够实现，还是此刻猝不及防的时间和诡异的情景。

“怎么回事？”他问，他心中的疑问是有很多的，比如顾煊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何又会如牛马般被捆绑在这里。而施承毓解下一只香囊，抵在顾煊的鼻下让他闻了闻：“他没有死，只是我们不知他音讯。两年前大行皇帝北征时找到了他，临去前放心不下，想将他托付于你。”

他看到顾煊的眼睛里有渴望与兴奋的情绪，用他绵薄的力气想要更抵近些那只香囊，而稍缓施承毓毫不留情地将香囊收了回去：“这是治他病的。”

“是鸦片（1）。”塞巴斯蒂安轻声道。

那是小亚细亚种植的一种药物，可以缓和病痛、提振精神，但久用会成瘾，最终令人形如槁木。“为什么要把他托付给我？”他心中有了一层警惕，“罗马很遥远，如果我对他存有懈怠和恶意，没有任何人能保护他。”

“所以大行皇帝愿意让出一成利润，并让他来负责监管银钱流向。”施承毓看着他，加重了口气，“他也十分信任公爵大人的品德，相信公爵大人愿意看在旧情的份上完成他的嘱托。”

但他本不需要费这样的周章，在临终前还要为他心爱的孩子殚精竭虑。塞巴斯蒂安的直觉告诉他

施承毓必然隐瞒了其他东西，不仅仅止于他是个麻烦的病人。“他很狂躁吗？在他犯瘾的时候。”他凝视着他苍□□致的脸，“我不确信他能够在需要签名和做出决定的时候保持足够的理智。”

他等待着施承毓的解释，很久之后，他听到他无奈的叹息：“阿煊很听话的。”

听话吗？

他对此怀有疑问。第二天清晨用餐的时候他看到顾煊坐在施承毓身边，穿着为他舅舅和君王所服的斩衰，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他并没有答应施承毓，而他似乎急于让他同意这项交易，他应该对这一点加以利用，但下意识的，他颇为排斥将顾煊作为一个筹码，无论他要不要同意带他离开。

“我见过你。”上午间顾煊在都护府中掷卢（2），没有人陪伴他，但他玩得颇有兴趣，“你还记得吗，在长安的上林苑，你问我的名字。”

他隐隐有些期待，而顾煊垂着眼睛，好像是在试图回想，可他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塞巴斯蒂安倍感失望，而顾煊站起身，隐隐有镣铐晃动的声音，服侍他的奴隶将他带回房间。他是被严密地监视与拘禁起来的，尽管府上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你今天和他说话了。”夜间，施承毓看着终于平静下来的顾煊，对他说。

他是用肯定的语气，同时他拿出了药膏，涂抹在顾煊身上的伤痕上。他的神色仍然涣散，白衣上有着道道血痕，苍白的脸色还犹带着虚脱后的汗水。“我不想跟他走。”顾煊突然说，他向施承毓的方向挪了挪，拉着他的袖子，像是近十年前他刚来安西时向他撒娇的样子，“我会听话，我不碰乌香，我也不乱跑。”

他曾经试图逃走，因而他后来才将他锁起来，不让他逃，也不让外人知道他的踪迹：“不去西秦也可以。”他继续给他上着药，看着顾煊燃起希望的眼睛，“陛下也很想接你回长安。等他的钦差到了，我只能把你交出去。”

“你知道这会把我逼死。”顾煊惨白着脸。

“所以你只能去西秦。”他停住手，理了理顾煊散乱的头发，“大行皇帝的密诏是让你跟着公爵大人离开，如果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让人如愿，那我只能听从陛下的命令。”他看着顾煊绝望灰寂的面色，心中亦有着怜悯与疼惜，只他向来心硬如铁，顾煊也明白他真的做得出将他交给秦治的事情，“从长安到碎叶快马加鞭，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如果在此之前你还没有动身，那你只能回长安去。”

长安。长安。

他的故乡，曾经支撑他熬过数载噩梦的信念，如今竟然成为他避之不及的魔窟.......“如果他不愿意带我走呢？”他忽然说。昨日在房间里，塞巴斯蒂安没有答应他。

“他会同意的，但你最好还是乖一些。”施承毓淡淡地说，“听话，把乌香戒了，到了西秦，你未必还能用到这么好的东西。”

（1）希腊语中鸦片应该称为“□□”，但这会让我想到岛上一个糟心的辣鸡就不用了。

（2）古代游戏，类似于掷色子。

拜皇：有钱，养得起，但最好还是别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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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