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孽债

那日与皇后的对话显然是传到了皇帝耳中,等次日皇帝来了景和宫便提到了这件事:“国赖长君。”他对顾煊说,“阿曙年幼,而朕已初老,若是朕立他为太孙,又等不到他如你太子哥哥那样羽翼初成、娴于政务时,有心之人必窥视神器,致大权旁落。”

“所以你立了新的太子,又早早把阿瑶嫁了出去。”顾煊了然道,他正在案上写着字,许久未握笔,那字是歪歪扭扭,如同小儿拿笔,“那阿曙呢?他本该是皇长孙,现下却处处尴尬,来日更不知光景,我回到长安城,竟然找不到一个故人。”他搁下笔,直视着秦赫的眼睛,“云朗,润行,阿桐,他们都去哪里了?”

他所说的三个人皆是昔年太子鸿的伴读,与他同在国子监就学,是昔年一同纵马放歌的朋友。“外放。”他须臾沉声道,“他们是阿鸿的近臣,留在京中,会成为新太子的阻碍,外放为官,已算是最好的前途了。”

“近臣?我问了大将军从前东宫中人的去处,几乎没有留在京城的。”他怆然道,秦赫的心情亦随着他几番浮动,他眼中忽然有了犹疑的恐惧,却又像是无望的诘问,“我也是太子哥哥的近臣,舅舅也要把我贬谪出去吗?”

秦赫心中一紧,那曾经以为不必再面对的两难犹疑此刻又在他心上蒙上一层阴影,很快他又告诫自己一切为时尚早,不必忧虑那未曾发生的事情:“你同他们不一样。你和阿瑶是朕的心肝宝贝,朕珍爱你们并不逊于阿鸿。哪会因为东宫易主赶你们走呢?”

“那如果我想要他们回来,舅舅会放他们回来吗?”顾煊又问。

秦赫默然,而顾煊只凉凉笑道,似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又仍然有着失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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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宫路上始终一言不发,左右皆知他心情不虞,也不敢打搅,到了未央宫中见皇后抱着瑟瑟逗弄,神色倒舒缓了些。“叫阿翁。”他扰了扰瑟瑟的手指,对她说,瑟瑟咿咿呀呀地发着含混的声音,又咯咯地笑,秦赫又是怜爱又是心软,倒叫皇后忍不住笑了。

“倒像是头次当阿翁了。”她对他说,“还有一事未禀明陛下,燕京传来消息,阿瑶生的是个小公子,按陛下的意思,赐名昭。”

她等了好一会儿,未见皇帝露出明显的喜色,那面孔上神色竟是犹疑迟滞的,过了许久,皇帝才低低叹息道,望着瑟瑟玉雪可爱的面容且喜且悲:“子昭是朕本想给阿煊取的字,赐给阿瑶的儿子是想聊慰逝者,叫阿瑶且顾惜眼前......如今倒不知适不适宜了。”

“陛下可为外孙另外赐名,逝者之词,阿煊既然回来了,往后也莫要再提了。”皇后沉声道,秦赫怅然一叹,犹自喃喃,“可明琬,自回到长安后朕见到阿煊总觉得茫然无措,若是他一直都在,朕想召见他时他即刻便会来,朕想同他说话亦不会瞻前顾后。朕已然习惯了长安城中没有他存在的痕迹,曾与他相称的人只留下你我,他却又不是只需陪伴在你我身边便相宜的闲人。”

“还有阿瑶。朕不能一直留她在燕京,外人会因此看轻她,可她若是来了长安,又如何解释阿煊和瑟瑟的事?”

他的疑问盘旋在殿阁中,皇后旋即轻启朱唇,显然早有应对之策:“妾已写了家信去燕京,嘱咐驸马在阿瑶出月子后将阿煊尚在人世之事告知她,她远在燕京,旁人不说,也只会以为瑟瑟是阿治的孩子。”

“但愿风声传不到她耳中罢。”皇帝摇摇头,他自回朝以来便陷入一种恹恹倦怠的乏力中,衰老在蚕食着他的精神,而他亦无力强撑着阻止这一切,“瑟瑟,朕若是能看她及笄,必然以公主之仪送她出嫁,若是无此福气,也必然会留下遗诏做她的依仗,不教旁人看轻她。”他转而注视着皇后的眼睛,以丈夫对妻子的恳求,“朕于子孙上多有错处,若无贤妻,不知还要错到什么地步。”

皇后大怮,以素手覆上皇帝的脸颊,皇帝伏在她怀中,长久未起开。

他一定要给瑟瑟最好的一切,如他曾愿给予她父亲和姑姑一般,而另一方面,他又期冀妻子能给她属于祖母与母亲的温柔关怀,给予瑟瑟她血亲所不愿给予她的。

他必须补偿这一切。便当他是为那个他所杀的小王子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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