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霎时粉身碎骨。

陶瓷碎裂的声音散去，塞巴斯蒂安在心底低叹，注视着眼前顾煊的神情，他剧烈地颤抖着，似乎倔强着想要掩饰那抽泣的鼻音，却不过是徒劳无功。

憎恨是真的，难以割舍的羁绊也是真的。而他是否足够的坚强去应对这种复杂的情感呢......眼前，顾煊稍稍平静了些，唇角薄凉的冷笑却犹未散去：“他杀死我的父母，又将我当做寄托他愧疚的工具，骗了我二十四年又在最后摧毁了我所坚信的一切事情。我曾爱他胜过我的父母，但他不要我的爱。”

“不过他应该也并不在乎这一点。”他复而又挑眉，“他如你所说，是一个心怀梦想、并且没有辜负他梦想的人，他已经如他所愿，无愧于皇帝的责任，又怎会在乎我的爱或者恨------你口中那位君士坦丁也没有后悔过杀死他的妹夫和外甥吧？”

“但君士坦提娅的结局并不算坏。”

“哦？”

“他保留了她贵族的待遇，甚至将一座城市以君士坦提娅为名，君士坦提娅终生没有再嫁。”他看向顾煊，目光平静无畏，“她固然恨她的哥哥，却也不妨碍她享受哥哥的爱------你的舅舅至少还是爱你的。”

“他亲自抚养你、栽培你，临死前还为你殚精竭虑。商路的收入对于大秦皇帝而言也是足够具有诱惑的筹码，而他将这个筹码交给了你。哪怕是大秦的新皇帝想要伤害你，他也必须要投鼠忌器。”

顾煊微愣。

商路一年的收入有税收的一半之多，且全然由皇帝支配，握住这笔财富等同握住了皇帝的半边命脉，当秦治明白这一点后，他的执念再疯狂，也只能生生压抑了。

这是他给他的另一重保护吗？无论政局如何变化他都不会再落到秦治手中。这是很容易想明白的事情，只是他根本没有留意。

他为什么要如此做呢？他是颗弃子，是被驱逐的罪人，兼有着对秦治的憎恨，他难道不害怕他利用这条命脉来报复继承他基业的秦治和他的大秦吗？

顾煊心底尽是酸涩，他很清楚自己不会这样做，他不可能为一己之私给曾经的故乡带来战火，但他何必担这个风险呢？

“所以你希望我选择像君士坦提娅一样吗？”夜风渐起，顾煊凝望着扬起的窗纱，像是看到了紫微城中的灯火。

“对，爱与恨并不一定要纯粹，它们可以分开。”

“那如果是你呢？你能够分开爱和恨吗？如果你所爱的人牺牲了你。”

“我吗？”塞巴斯蒂安笑了笑，眼神有一刹那分外悲伤，“我曾经也有一个很爱的人，他牺牲了我，我愿意原谅他，可他不再爱我了。”

顾煊一时无言，不知该怎么宽慰他，好在塞巴斯蒂安很快便将悲伤收敛起来了：“他期望你好好活下去，并且一直深爱你，二十四年的爱并不会仅仅只有愧疚和想要索求原谅。对自己自信些，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没有人会忍耐住不喜欢你的。”

“又是因为你见过我一次？”顾煊生硬道。

“我在长安待了整整一个月。”塞巴斯蒂安苦笑，他们称得上是朝夕相处，当他再次见到顾煊后，曾经的回忆便越来越清楚了，“你不记得我了，但我一直记得你。那段和你相处的日子很快乐，我很怀念，也相信你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勇敢的战士，是我所敬慕的那种怀有梦想、无所畏惧的人。”

而你也曾陪伴我度过我最孤寂绝望的时光，只是你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按捺住心底的怅然，继续道：“因此当他们委托我的时候我愿意带你来到罗马，也不希望你因为虚弱和疯狂死在沙漠里。别再伤害自己了，不论是你的身体还是你的心。”

不要再通过鸦片麻痹自己的精神，用利器划开自己的皮肤，或者纠结于爱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顾煊抬起头，他再次在塞巴斯蒂安的眼睛里看到了秦赫的神采，这一点现在并不全然让他抗拒了，“因为这条商路也是你的命脉吗？你想要维护你的利益，我的仇恨可能会让你苦恼。”

“商路对我确实很重要。”塞巴斯蒂安并没有完全承认，“你为我带来利益，我照顾你，这是承诺。”

“‘照顾’包括给我讲故事吗？”顾煊讥嘲道，心里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快。

“那故事好听吗？”塞巴斯蒂安说，复而给茶盏再添上水，“我希望你能开心些，不要再伤害自己，施将军告诉过我，把你锁起来除了防止你逃跑外的另一个原因是不让你伤害自己的身体。战争留下的伤疤是荣耀，自己留下的伤疤可不好看。”

他专注地看着顾煊的神情，见他从泫然的纠结到平复的舒展，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回去吧，已经很晚了。”他松了口气，拉起他的手将他扶了起来，小心避开了地上的碎瓷片。顾煊一直很沉默，到了分别的时候他却忽然道：“谢谢你。”

他有些愕然，顾煊一手撑着门栏，慢慢道：“我知道鸦片不是个好东西，跟你回了安条克后，我会戒的。”

又把这一章大改了

最近事多，会更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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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爱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