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沙耶的独白，苗木诚嘴唇微动。

他似乎还想说些别的什么，可喉结几番滚动，嘴唇张张合合，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舞园沙耶香。”

最终，他也只能是低声回答了沙耶的问题。

“‘舞园沙耶香’……”沙耶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连名字都如此相像吗。”

她曾以为狛枝凪斗会找上她更多是偶然，但是现在看来，这份巧合之中又有多少是必然的因素呢？

“沙耶小姐。”苗木的声音不知何时也变得艰涩。他思虑许久，才勉强能够哑声说出这苍白无力的话语。

“去自首吧。”苗木诚看着沙耶，盈满眼底的并非是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仿若感同身受的痛苦与悲哀。

“这样的话……在一切了结之后，你还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

“我想，麻衣子小姐应该也不会希望你一直生活在痛苦与怨恨之中的。”

“或许吧。”沙耶笑起来。

她的脸上此刻浮现的，并非是嘲讽苗木诚话语天真的嗤笑，也不是缊满怒火与怨恨的嗤笑，可也算不上看透一切之后的淡然。

硬要形容的话，或许是心如死灰之后的绝望与麻木。

“如果能够更早一点遇到你，我或许真的能够在某一天放下仇恨，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沙耶看向苗木诚的身后，“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苗木一惊，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

可在那之前，已经先有一只手伸到他的脸侧。浓烈刺鼻的气味闯入鼻腔，猝不及防之下苗木诚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他连忙屏气时已经不可避免吸入了部分，意识也逐渐昏沉起来。

苗木奋力地挣扎起来，但逐渐昏沉的意识拖累了身体，他的四肢酸软无力，身后的人又像是铁桍般将他牢牢禁锢，这一点微弱的挣扎根本不能造成任何威胁，反而是让苗木诚自己更加意识模糊。

……谁？

这么做的…到底是谁…？

苗木诚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身体也控制不住逐渐下滑。

在彻底意识消散前，他努力地回过头，妄图能够看清身后之人的样貌。

最后落入他眼底的，是一簇如同火焰一般的白发。

随后他彻底落入黑暗。

“诶、”怀里的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全身软绵绵地往下滑。狛枝凪斗连忙弯腰，一把将棕发青年捞起抱在怀中。

他此刻的动作到底称得上轻柔，说得肉麻一点，就好像怀中抱着的是什么珍重无比的宝物——这倒是与他方才的举动完全相反。

沙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的目光一直聚焦在苗木诚身上，直到狛枝凪斗将青年完全抱在怀中、甚至微微侧过身体挡住怀中人的身影、并向她投来暗藏警告意味的一瞥后，才堪堪收回视线看向狛枝凪斗。

“说起来，我过来的时候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似乎在把所有的人都叫到餐厅去，好像是发现了什么都样子。”狛枝凪斗毫不避讳沙耶的视线。

他的神情里半点不见对沙耶遭遇的半点怜悯，反而是带着一股仿若嘲弄的笑意。

狛枝凪斗意有所指：“我想，你不在场的话待会儿应该会很无趣。”

沙耶点点头，语气平静：“我知道了。”

“你还是赶紧带苗木君离开吧。”沙耶试图再多看几眼棕发青年的模样，然而狛枝凪斗早已将苗木诚的样貌身型都牢牢遮掩起来，分毫不漏。

沙耶的神情中带上几抹浅淡的惋惜——似乎比起待会儿会在餐厅里、这艘船上发生的事，还是没办法再多看几眼苗木诚更让她感到遗憾。

“你会保证苗木君的安全的吧？”沙耶迈开脚步，目不斜视地从狛枝凪斗身边走过。

“当然。”白发恶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可是——”这几个字模糊在海风中，沙耶并没有听清，“我怎么会舍得伤害苗木君呢。”

那样就好。

沙耶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

她微微的闭上眼，眼底仅剩的一点细微光芒随着这个动作彻底沉入海洋的深处。于是再次睁开眼时，沙耶深蓝色的眼中就只剩下空洞的虚无，就像是深海中最黑暗的峡湾，从此再也不会有任何光芒落入眼中。

她顺手拨好被海风吹乱的头发，仔细展平衣服上的皱褶，反光镜中倒映出的是如此完美的偶像。

她要去迎接属于她的归处。

这也是她最后的舞台。

****

餐厅的顶灯明亮而刺目，躺在中央的尸体早已被挪走，只剩下惨白的线条描绘出荒诞怪异的死相。

沙耶站在灯光下。她似乎能够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感受到那些或是怀疑、或是警惕、或是满怀恶意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像细小的刀片飞速划过，留下一道道既不明显也不疼痛的细微伤口。

七村惠依旧神色憔悴地低声念叨着诸如“我什么都没做”“放过我，别杀我”这样的话语，沙耶在瞥过一眼之后便对她失去了兴趣。

她的目标从来都不在这个愚蠢又善妒的人身上，而光光是两场命案，就足以把七村惠吓得精神失常了。

“沙耶姐姐。”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跑过来，脸上是小孩子特有的甜蜜笑容。可沙耶还是能看到藏在那副眼镜之后的机敏与对她的警惕。

“你有看到狛枝哥哥吗？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他。”

“不。”沙耶微微弯腰，面不改色地说。

“我刚才独自在甲板上吹风。海上的风景很美，我没有看到任何人。”

在苗木诚来找她之前，甲板上也确确实实只有沙耶一人。

——不过话说回来，船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恐怕也没几个人会再有心情到甲板上眺望大海吧。

小男孩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显然并不是很相信她的说辞。

“说起来——”沙耶环顾四周，神情中浮现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我怎么没看到苗木君？”

“……”柯南沉默了片刻。

就像他怎么都找不到狛枝凪斗一样，自从苗木诚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离开之后，他也就再也没看到棕发青年的身影。

柯南再次仔仔细细打量沙耶的神情。

“那还真是可惜。”沙耶的疑惑毫无破绽，于是柯南也便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语气很是惋惜。

“毛利叔叔好像已经知道两起案件的凶手是谁了，所以现在把大家都叫过来揭开凶手的身份。”

柯南蓝色的眼睛牢牢盯着沙耶，不肯错过沙耶任何情绪波动露出马脚的可能。

只是沙耶的神情依旧平静，仿若这件事完全与她无关。

可在此刻，这份近乎木然的平静在另种层面上也是最大的异常。

柯南忍不住多看了沙耶几眼。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雾立沙耶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不过侦探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人已经陆陆续续来齐——虽然直到现在苗木诚和狛枝凪斗也没有出现——对他而言此刻更急迫的是揭开事情的真相。

至于沙耶……柯南最后看了这位曾经的偶像小姐一眼，随即转头跑开。

没关系。侦探这样想，在真相揭开后、游轮到站前，他总有机会详细询问的。

*

沙耶站在餐厅的中央。

随着那位“沉默的小五郎”一点一滴揭开案件的真相，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汇聚到她的身上。

那些目光十分杂乱，来自不同人的乱七八糟的眼神混杂在一起，到最后沙耶也完全不能够分辨落在她身上的到底是些什么样的眼神。

不过想来，大概也就是震惊、惊讶不可置信这些情绪吧。

但沙耶并没有因为这些目光感到任何不适。

——她好歹曾经也超有名气的偶像团体的成员，对于粉丝们或是狂热的视线早就习以为常。

而此刻也不过是她的最后一个舞台罢了。

她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看着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在沉睡的小五郎身后跑来跑去，又是递交证据，又是指认证人，就像是在看话剧舞台上其他演员的卖力表演，并在合适的时机完成属于自己的戏份。

“动机？”沙耶并不辩驳侦探的那些推理，对于一件件摆上来的证据也同样无动于衷。

她神游天外一般稍稍惊叹——她明明是照着狛枝凪斗的指示一步步行动，但最后所有能发现的线索、除了他应该是故意让苗木诚发现的字条、几乎全都是指向沙耶，没有半点暴露自己的痕迹。

‘还真是被利用得如此彻底。’沙耶冷静得就好像是在评价与她毫不相关的人。

“要问动机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去问问那边的七村小姐呢？”

沙耶勾起嘴角。

或许是她此刻真的太过于平静，对于眼前的场景竟然感到一股抽离般的好笑。

沙耶试图扬起笑容，可她脸上的肌肉不知是否是因为维持一个表情太久而变得有些僵硬，最终只能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

她的声音依旧是如此嘶哑难听，这是他人之恶刻印在她身上的永远无法抹除的证据。

“他们毁了我的梦想，毁了我的人生，我难道不该对他们感到怨恨吗？”

“待在这两人身边的每一刻都让我感到恶心。”

与她的话语相反，沙耶没有反抗警员限制她行动的意图。

她只是遥遥看着仿佛真的睡着一般的侦探，视线划过侦探团的孩子们。

那些孩子的脸上倒是浮现出难过的情绪，是在为她而感到悲伤吗？

早已被愤怒与绝望侵蚀殆尽的脑海中似乎有些什么别样的东西一滑而过，速度快的让沙耶根本来不及捕捉。

她停顿了片刻，不只是出于好心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轻声开口：

“看在……我劝各位还是尽早想办法离开这艘游轮吧。”

因为——

沙耶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从餐厅的下方、船舱深处，已经传来了一声令人心慌不安的沉闷爆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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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chapter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