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假

京城辛家。

三进大的院子,崔浩住了四五天的时日,就已经在宅子里面混的如鱼得水了。

他爱说话,又会说话,连扫花园的哑叔看到他都笑眯眯的,一脸瞧见府上姑爷的欣慰。

“东家在屋里没?”崔浩端着一盘子荔枝笑着跟哑叔打招呼。

哑叔连连点头,又拉住他的脚步,比了个心情不好的手势。

崔浩比手势问他:现在呢?

哑叔手势沉的更低了。

崔浩:“……”

笑着拍了拍哑叔的肩膀,临走拿了两枚荔枝塞他怀里,哑叔追着不要,哪里还有崔浩的影子呢,无奈,只得咧嘴笑着摇头,将两枚荔枝塞进怀里。

“叩叩叩。”

辛荣坐在书案前抬眼看了一眼,也不做声,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事情。

崔浩也不客气。

敲了片刻,等不到里面作答,直接推门进来,还贴心的反手将书房的门左右敞开。

“天气大好,你把门窗都打开了,通风透气,也换换好心情。”

他笑着将荔枝放在美人榻前的小几上,伸手去推临近辛荣桌案的窗。

左右两扇大开,一阵清爽的风扑面,入眼就是后花园艳灿灿的紫二乔株。

花繁叶盛,璎珞满身。

柳鹂在枝头婉转啼叫,好一派热闹绿意。

“吵得很!”

辛荣不满的翻眼瞪他,“要是嫌我这儿,地小转不开,你早些回去?”

这些天他连吃带送,府里下人没有不夸他心善的。

打岭南送来的那棵玉荷包原本是要吃一两个月好接上下一波呢,这才几天的功夫,树都被他给薅秃了。

崔浩无视她的气恼,笑着给她添了新茶,又理了理几本杂乱的账簿。

体贴道:“我回去了你这端茶倒水不就没人了么?”

“谁说没人?”

辛荣挑眉瞪他:“你抢了春巧的活,她的月钱不就白发了?”

“你可真是个奸……间关莺语花底滑……”

“哼”辛荣冷哼。

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一摞子牛粪纸装订的厚本子。

“宋家药铺这些年在京城的往来流水都在这里了,你既然闲,也一起看看。”

崔浩拿起来,翻看两页,“你都花银子买了,怎么不让他给你弄几张好些的纸,这气味大的跟从牲口棚里掏出来似的。”

“买纸不得花银子?那冯掌柜为了给女儿治病连京城两个安居之所都没有的主,你能指望他备份账本子用上多好的纸?”

正是因冯掌柜缺银子,才能让她花银子把宋家私下真实的账面买了回来。

辛荣伸手点了点桌子,面色沉下,“这几本可是花了我三千两银子才高价求来的,你可得看仔细了。”

崔浩悻悻的摸脖子。

不是说好的自己做个花瓶,躲在她身后吃碗安乐茶饭就成的么?

怎么还得跟着干活?

辛家后花园的书房里,两人相对而坐,院外从莺啼燕舞到华灯初上。

崔浩猛拍桌子,激动地大喊一声,“有了!”

太过激动,猛然后仰,一个没扶稳,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手里还不忘把那页纸捏的死死的。

他起身,顾不得整理衣裳。

忙到辛荣面前献功。

少倾,两人相视一笑,阴谋阳道尽在不言中。

*

太后的寿诞过完,朝廷一切都恢复旧序。

奏折呈上,一封御药房越过内务府呈上来的折子,被放在了头一个。

皇上看完里面的内容,眼神微眯。

面色无常的将折子合上,留中不行,由高玉亲去,封了存入内阁大库。

五月中,滇西军大捷,王将军接二连三的几封的捷报,如同莲池藕荷,映红了朝堂上下的胸膛。

连带着镇北军剿匪不力的罪过皇上也无心计较了。

只是在一次小朝会上,奏事处新到的小太监弄丢了御药房特供药商宋家的报批。

恰逢六公主跟驸马爷二人进宫侍奉,这大好的特供便被晋宁李家给截胡了。

崔浩笑着打趣,“咱们累死累活的把宋家拉下马来,自己半点儿好处没有落到,倒是让李奇至那混小子坐享渔翁之利。”

六驸马李奇至,晋宁李家九代单传的嫡子。虽出身商贾,但模样相貌皆是人中上品。

科举及第,御宴上入了六公主的法眼。

六公主是谁?

当今当上唯一也是独宠的娇女。

在一众歪瓜裂枣的皇子里面独秀一枝,不仅容貌般般入画,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股将门才有的英气,大有外家吕老将军的风姿。

其母舒嫔虽早逝,亲舅舅吕景同可是手握重兵的镇北大将军。

圣宠十分,六公主独占三分。

李家想攀附皇家,自然舍了出仕为官。

纵然尚公主不得重任,李奇至也欢欢喜喜的娶了公主,而后夫妻和睦,欢喜不甚。

晋宁李家也连带着水涨船高,从滇西土暴发户一跃成了皇家姻亲,坐上了大陈三大财阀的席位。

辛荣停笔凝视,解释道:“打吕家来说,我还要唤六公主一声大表姐呢,李奇至怎么说也是我沾亲带故的表姐夫。银子嘛,怎么才算多?给亲戚们赚了也不算亏损到哪里去。”

宋家吐出来的御药房特供这块肥肉虽好,却不是她能吃下的。

谁这个时候接下,明摆着就是跟卫国公过不去,跟东宫作对。

李家有六公主撑腰,愿意做这出头鸟。送他又何妨?

崔浩不满的撇撇嘴,辛荣大方,他可是个小气的。

坐在那里翻了一天的账本子,又连夜核算,巴巴的抓了宋家的错处,还指望在银子上能补贴回来,辛荣吃肉他跟着喝喝汤也能有个塞牙缝的。

结果可好,她抬手就高义薄云了,帮扶亲戚自己连汤都不要。

一道幽怨的目光,自美人榻上直直的盯了好久。

不见辛荣回应,崔浩不满的起身,近前去瞧辛荣忙了一上午都在画什么。

只一眼,就惊的他嘴巴都合不上。

“万……万……万……”

辛荣扭头看他,“万里桥边多酒家?”

前几天他一磕巴,可是出口成章。

崔浩挥手撵她,扰人思绪,“万……壑松风图!”

说完他有些不信自己的眼睛,凑近趴在画上仔细端看,跟原版张一模一样,让人分不清真假。

若不是面前这副墨迹未干,他都怀疑是不是辛荣胆大到去仁寿宫把他在寿宴上送给太后的那一副给偷了过来!

“你在青州给我的那副,是真的么?”

他有些怀疑仁寿宫的那副的真假了。

辛荣拿帕子擦手,笑道:“真的又如何?假的又怎样?”

“区别大了!”

崔浩皱眉瓮鼻,“我送给老祖宗的寿礼,代表着我的一片孝心呢!”

况且要是拿假画去骗太后,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辛荣歪头,笑着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的孝心恐怕也就值一副假的了。”

谁不知道宣平侯最是放浪形骸的一个人,自家祖父面前都是玩世不恭的,这时候想起孝道了?

“到底是真是假?”崔浩追问。

“你可是我辛家签了卖身契的赘婿,送进宫的东西我怎么能害你。”辛荣狡黠的一笑,伸手在他眉间一戳,“那副自然是真的。”

“呼。”长出一口气。

辛荣将画卷提起,小心翼翼的挂置在晾画架上,“不过……这副也是真的。”

崔浩转身看她。

这句太过深奥,他没明白。

辛荣不紧不慢的伸手归置桌上的画笔一应,温声细语的解释给他。

“万壑松风图是我爹爹生前最爱,我四岁拿笔,会拿笔就跟着爹爹临它。”她微微一笑,“我画的还不算精炼,我爹爹默的那才叫做一模一样。平嘉十三年,官府抄了辛家旧宅。”

崔浩点头,此画在辛兴贤手中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我们辛家世代经商,对于文玩古藏讲这么个道理:你爱的不是你的,任你心尖命根,作古归尘后子孙便是拿着踏脚垫地也都使得。若是真的爱如明珠,一把火烧了,与你为尘,与天地做故,才是真属于你的。”

“那?……”

崔浩大概猜出来了几分。

辛荣笑着点头,“真迹在平嘉十三年辛府被抄之际就被我爹爹一把火付之一炬了。你拿的不过是一副赝品罢了。”

崔浩眼睛瞪大:“既然知道是赝品,你还花十万黄金去买?”

她平日不是最奸商不过?怎么会在银子上犯傻!

“那是我爹爹的真迹。”收拾停当,辛荣坐下来,靠在椅子上直了直背,“十万两黄金,从此那副画就是真迹,享万古流传。”

纵是世人都不记得平嘉十三年的那场冤案,但爹爹画也会被视若珍宝,任谁也不能忘了。

崔浩身上发冷。

咬着唇望向她,娇小孱弱道:“咱这们婚事要是我现在反悔,成么?”

辛荣阖眸微躺,“看吧。”

崔浩:“……”

间关莺语花底滑——《琵琶行》唐·白居易

万里桥边多酒家——《成都曲》唐.张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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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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