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说得没错,黎溪那一架打得可真的是一战成名。以至于她第二天来摆摊时,众人都对她很友好。买菜的老刘见了她就把车拉得远远的。
黎溪心里高兴,但黎溪不说。
“这就是那个女娃娃啊?真有劲儿。”一个婆婆道。
“可不是。不过小溪姑娘啊,还是少打架为好啊。”刘大娘接话道:“瞧瞧,多俊一张脸蛋,打得鼻青脸肿的。多叫人心疼呢。”
小溪姑娘腼腆地笑了。
婆婆又问:“丫头,你这卖的是药材吗?”
黎溪点了点头,道:“是山里采来的板蓝根和当归。”
婆婆一拍手:“卖药材何不去仁寿堂呢,那里常常收药材的呀。”
说得是啊,药铺当然会收药材,只是......黎溪有点迟疑。婆婆和刘大娘以为她是害怕,安抚道:“往这条街去不到一里遍是了。那里的周掌柜最是怜贫惜弱,出价公允的。”
黎溪摇了摇头,她还是想再等等。可惜一直到晌午,也没人来买药材。她只好磨磨蹭蹭地抱着药材来到仁寿药铺。
顺利地称完药材,顺利地拿到银子。黎溪松了口气,正欲走时,却有一个人掀了帘子进来。黎溪险些与之撞上,急退了两步。
正正遇上了不想遇上那位,黎溪脸都是苦的,暗恨拖到此刻才来。
进门的周谦看到她却很欣喜,他是这间药铺的掌柜。
“小姐?你怎的来了此处?可是来找少东家的?”
黎溪脸上爬上薄红,还没来得及回答。柜台上的伙计便迟疑道:“不曾听说老爷还有个小姐......”
黎溪更不适了。原来小时候,周衍刚捡到这个小师妹时,非常爱护她。周老爷接周衍回家时,有时候也会把她一同接到周府小住。吃穿用度都和府里的小姐一般无二,还险些认了做女儿。周府旁支以及乡里便逐渐传出了不好听的言论,有说黎溪实是周老爷和外室生的杂种的,有的说周府是想把黎溪养成周衍的侍妾的,有说黎溪小小年纪便会蛊惑人心的。总之都很难听。小黎溪非常难过,哭了几通之后便牵着师父的手回了山上,再也不到周府来玩了。后来周衍的身体壮实了,也被接下山,还了俗。再后来,周家的生意越来越大,举家迁到荥阳,只留了一家铺子和空宅子,这位幼时的哥哥便在记忆里越来越远了。
而他还是勒令周府上下管黎溪叫“小姐”,这委实让她有些尴尬。
周掌柜没察觉黎溪千回百转的心思,他一听伙计的话便冷了脸。
“从前既不知,今后便该好生记着。主子家的事,还需向你汇报不成?!”
那伙计吓得一激灵,忙垂了眼睫,连连应是。
黎溪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周伯伯,您能不能别和我你家少爷提见到我了。”
周掌柜呵呵地笑:“干嘛不和他说!小姐如今这般生分了,还唤什么‘少爷’,像从前那样唤哥哥,多亲厚!”
黎溪只恨地上没有砖缝。
周掌柜又热情问道:“小姐怎么想到来卖药?可是缺钱了?”
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再继续周掌柜就会把钱掏出来了。
黎溪忙作了两个揖道:“我不缺钱!劳周伯伯费心,我先走啦!”
说着她就跑了出去,话尾远远的落在了风里。周谦笑着摇了摇头。
“钱相公,辛苦了。”三水镇的乡绅许员外殷勤地送客至门外。、
江衡拱了拱手,笑道:“令公子今日长进很大,前日的几首诗都背熟了。”
许勋又笑作一团,瞧着更真心了几分,胖胖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眼睛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江衡才抽身,抬腿走了出来。刚走到路上,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身影,是黎溪。
她正仰头看着一个帖子。
“方寸蛇,长约12寸。喜偷窃,数次潜入林府宅院,偷窃夜明珠二,东珠一匣,金步摇五副,璎珞三......真有趣,蛇居然会偷东西。”黎溪摇了摇头。
她在大日头底下待着作甚?
江衡走了过去。
“黎姑娘?”
这突兀的声音让黎溪猝然一惊。
“江衡?”
江衡已经走了过来,眼睛扫过榜单,问:“在看什么呢?”
黎溪突然不大自在,她手搭成棚子,煞有介事地抬头看了看天色,“是些榜单,无聊看看便罢了......正午了,咱们走吧!家里饭都做好了。”
事实并非如此,她并不是“无聊看看”,可是不知为何,却不想让江衡知道。
江衡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难道你是在等我?”
黎溪不知道他的思维怎么跳到这里来,可这正为她找了一个解释,于是顺着杆子下来了,道:“是啊,等你半天了,走吧。”
有人来接自己下课,无论这人是谁,总是令人熨帖的。
开始江衡对于家里多一个女子是不虞的,后来接到人后,又觉得只当多了一个妹妹,也不错。可黎溪下山后,时常外出,他其实很少见到。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这说服竟是一厢情愿,他的心里隐隐地生出不快来。
寄人篱下的不快,应远胜于自己家中多了个人。江衡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关照这位“妹妹”。
眼下她居然来接自己,可能是因为那日之事,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江衡的心情有点好。
吃了饭,黎溪又跑到许府门口,把榜单揭了下来,折了两折,塞进靴筒里,然后又偷偷摸摸地跑了。
布谷岭。
黎溪沿着东南方向走了许久,也仍是一无所获。它到底住不住这里呢。即便真的住这里,林木如此葱郁,隐藏一条蛇,也太容易了。这要找到猴年马月......黎溪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心里已生了微微的烦躁。
她又取了榜单出来瞧。
“方寸蛇,长约12寸。喜偷窃,数次潜入林府宅院,偷窃夜明珠二,东珠一匣,金步摇五副,璎珞三,疑栖于布谷岭东南.....”
“夜明珠二,东珠一匣.....有了!它莫不是就喜欢亮晶晶的珠宝首饰!”黎溪眼前一亮,如此,只需寻些珠宝来作饵,等那方寸蛇出现,再将其一举擒获即可。
“江衡!你有钱吗?”
江衡眉心跳了跳,险些扯坏了手里的《中庸》。趴在窗口的那颗脑袋兀自没心没肺地笑着。
“你要多少?”他翻了一页书。
“要多少都可以?你居然这么有钱!”黎溪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江衡眉心又是一跳,冷淡道:“并不是。多了就不必考虑借你了,因为我没钱。你到底要多少?”
黎溪估摸着一个金簪子的分量,腼腆道:“大约十两黄金吧......”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江衡被惊了一下,抬起头看她,很是困惑:“你又打人了?打人也不用赔那么多钱。”
黎溪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岂是无理打人的人!”
江衡眼睛里染上笑意,道:“那你倒说说,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黎溪迟疑了一下,把榜单从靴筒里取出来,非常恭敬地双手奉上。
江衡笑着接过,看着看着,笑容却逐渐敛了下来。
“中午你呆在许知府门口,就是在看这个?”
“是啊,我寻思了一下,卖材卖药收入实在是太菲薄了。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存够钱去历练呢。正巧我身手好!等闲没人是我的对手,做这种悬赏的活计再好不过了。我可是留心了很久,一个一个地比较,才揭了这个榜的。你看,只要抓到这条蛇,奖金就有50两纹银呢!”黎溪殷勤地介绍着,语气中难掩自得。
江衡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难为他......难为他还觉得这小姑娘是特意去接他的,还决意以后要对她好!她竟是去寻榜的!还撒谎是去接自己的。出家人不打诳语,虽然她没出家,难道慧和大师对她就没有这项要求了吗?罢了罢了,只是这一厢情愿,着实叫人难堪。
他的脸色变化莫测,黎溪于是小心地问:“你怎么啦?”
“我没钱给你,请回吧。”江衡回过了神,冷冷地把榜单丢回去,又低头看起了书。俨然一幅停止交流的姿态。
黎溪急了,“诶,你怎么这样。都说好了告诉你原因,你就借我钱的。”
“我不记得我曾经作过这个承诺。”他又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
额......好像......确实是没有。
黎溪噎了一下,还是忿忿的。还是初见时的江衡好,说什么话都要作揖,哪像现在这个,这么没有礼貌。还把榜单丢过来!
他说完话,又又又在看书了!合着就属你有正事,就属你爱读书!一本破《中庸》,都看了十天了!也不知道换本书看。
黎溪兀自生了会气,又调整好笑容,善解人意道:“是不是十两黄金太多了,五两可以借吗?”
可惜对面的人并没接话茬,他拧着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好像谁愿意待在这似的。黎溪彻底生气了,冷着脸便走了。
江衡揉了揉眉心,待要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烦躁地把《中庸》扔到另一边。或许他真的该换本书看了。
黎溪还没走到院门,就看到春杏在偷偷摸摸地招呼她。
“春杏姐姐找我做什么?”黎溪的怒气向来不殃及他人,故而压了压语气。
春杏看起来莫名兴奋,压低了嗓子道:“我知道府里的钱放在哪里,我给你拿!”
黎溪瞪大了眼睛,可耻地心动了,“啊......这不好吧,不问自取是为偷呢......”
“这倒也是......”春杏的良知被久违地唤醒了,道:“小溪,你说得对!”
你这就被说服啦?你哪怕再坚持一下呢,横竖我很快就还回来了。被带来希望又打破,黎溪现在是实打实的怨念十足。
春杏被吓了一跳,道:“干嘛,你这样看我干嘛?是钱相公不肯给你钱,不是我不肯给你钱。再说了,不是你自己说不能不问自取的嘛。”
黎溪还是忿忿地注视着她,但这注视没多久便被打断了,因为钱夫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春杏连忙去搀,嗔道:“您怎么自己出来了,也不叫人。”
“只许你们说体己话。”钱夫人笑呵呵的,又冲黎溪招手,道:“小溪,快过来,快过来。”
黎溪困惑地走过来,便觉钱夫人把一个冰冰凉的物什塞到了自己手里。
“这是......”
“我年轻时的嫁妆。我现在老了也戴不上了,送给你。它正适合小溪这样的俊俏姑娘。”钱夫人笑得很慈祥。
黎溪微微地红了眼眶。这样的一个金钗子,已经足够普通人家两年的花费了。又是曾经的嫁妆,想必寄寓了很多回忆。
她紧了紧手,笑道:“谢谢夫人,但我可不敢受呢。夫人还是留给日后的儿媳妇吧,今日我且借一下,不日便还给您。”
钱夫人顿了顿,又笑道:“也好也好,我知你心里急着呢,你且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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