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吃了早饭，阿宁将两匹马从后院牵出来，马儿最近在客栈悠闲度日，这会儿正精神抖擞。

曲元要结算食宿费用，阿宁却执意不收。

“要是没有你们程姐姐不知还要被困多久，”她从柜台下拿出一小坛酒来，“这是去岁我自己酿的桂花酒，还算能入口。”

曲元也不再推辞，双手接过酒坛在马背的行囊上归置好。

赵灵竹和姚闻莺各牵一马，阿宁还要再送，曲元将她拦下，拱手道：“就此作别。”

走出客栈的巷子，师姐妹两仍没有要上马的意思，曲元和菱儿疑惑地跟着走了一段，就远远的看到桂花街口聚了许多人，正在清理路面上大大小小的石料，再细看，街口的牌坊只剩了两座。

路过街口，听到有人边抬石块边跟对面的同伴说：“昨晚我睡到一半听到外头轰隆隆的响，还以为是打雷了，哪知道早上出门，就看到这牌坊塌成这样了。”

牵着马小心走过乱石遍布的街口，赵灵竹示意曲元上马，等到出了大芦镇，曲元才转过头去问她：“那是你干的？”

赵灵竹听她问起，脸上挂起得意的笑容，一副等人称赞的模样。

曲元顺水推舟：“没想到你功夫这么不错。”

结结实实的一座石坊如今变作了一堆碎石。

赵灵竹更得意了，欢快地踢踢马腹催它跑得快些。

姚闻莺对镜湖银鱼的好奇，从大芦镇骑马到镜湖只要一个多时辰，因此一行人决定绕道过去看看。

镜湖水面无波，果然像一面镜子似的倒映着白云野雁，湖西岸有一排屋子，大约十几户，应是渔民住的，屋前还晒着渔网渔货。

岸边有一座长长的栈桥向湖面蜿蜒而去，赵灵竹她们打马路过的时候，正巧碰见一只小渔船晃悠着靠了岸。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下了船，双手有些吃力地拎着个鼓鼓囊囊的渔网，渔网砰地一声被丢在栈桥上，底下做支撑的木头吱呀了两声。

那渔娘三两下将船尾的麻绳系在栓船桩上，朝船里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也跟着上了栈桥。

渔娘又把渔网扛起来，小姑娘在她屁股后面跟着，举起一双小手托着渔网的底部，也算尽了一份力。

渔网装得满满当当的，渔娘有些吃不住劲，忽而背上一轻，抬头看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女朝自己笑：“今天收成不错？”

还以为是渔网漏了，还好是虚惊一场…渔娘心里松快，也冲对方一笑：“多谢，伏季刚过，才开始下网，湖里的货正多呢！”

她们一起将渔网抬上岸，岸边还等着三人两马，渔娘见她们都是姑娘家，想是来镜湖游玩，便邀她们到家中坐坐。

几人本就是有意来向她打探消息的，欣然应下，赵灵竹又帮着抬起了渔网，一同回了渔娘家中。屋后修了个大池子，鱼商每五日会来镜湖收货，在那之前就先养在池里。

渔娘出生的那天家里从湖中网上来一条三十余斤的大青鱼，她爹觉得这是上天降下的吉兆，赶忙将大青鱼放了生，给她取名叫李青。

李青祖祖辈辈都是镜湖边上的渔民，后来出了宝刀银鱼那事儿，渔民没了生计，只好搬去别处。她爹有些做生意的本事，在别处的日子过得也算红火，不料后来家中遭了事，不久后就剩下了李青一人。

刚巧听说镜湖重新开了渔，李青便决定搬回来，她幼时在镜湖边长大，这里让她感到格外的亲近。

回来的时候是冬天，李青在路边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女婴，只堪堪拿张薄布包着，被冻得连哭声都快没有了，她不忍心就这样离开，没多做犹豫就将人捡回来养在身边。

李青没读过多少书，为了给孩子起名字犯了难，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小家伙也被人抛下，机缘巧合下凑到了一处，干脆就取名叫小双。

身世的事情没瞒着小双，李青也不让小双叫自己娘，而是让她喊青姐。

聊着聊着眼看就要到饭点，青姐热情地留人吃饭，既有热饭吃，几人也不想啃干粮，递了一角银子给青姐当作饭钱，青姐也不扭捏，收了银子做饭去了，菱儿闲不住，便跟着去帮厨。

小双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原本她也想跟着青姐去做饭的，可青姐要在院子里陪几位客人，她就听话地留下。

小孩藏不住心思，从方才青姐提到她的身世起小脸就轻轻皱着，她坐在小板凳上，问什么就答什么，回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个腼腆的笑来，安静时又皱起来。

三个大人互相对视了半晌，曲元用眼神示意姚闻莺去劝劝小双。

赵灵竹嘴甜，受年长的喜欢，姚闻莺貌美，最是擅长哄小孩，两师姐妹的分工让曲元安排得明明白白。

姚闻莺蹲到小双的身边揉揉她的小脸，指着自己和赵灵竹，决定单刀直入：“小双，我和你竹子姐姐也都是被捡回去养的。”

小双瞪大了眼睛，像是求证似的转头去看赵灵竹，看到后者点头才信了。

姚闻莺被她逗笑：“我骗你这小丫头做什么？”

小双小手攥着膝盖上的衣料，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可是你们看起来这么厉害...”

竹子姐姐力气大，姚姐姐长得好看又温柔，还会骑马，这么好的人也会被爹娘丢了吗？

姚闻莺明白她的想法，柔声道：“这跟厉不厉害没什么关系，小双，我们被丢下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好。”

赵灵竹走过来摸摸小双的头，也不自谦：“我们厉害是因为我们的师父师娘很了不起，你跟着青姐，将来也会很厉害的。”

小双的眼睛亮了亮，又浮上一丝愁苦：“可青姐她不愿意当我娘。”

原来症结在此处。

“那是因为青姐原本就不是你的娘，”姚闻莺继续开导她，“虽然她不当你的娘，但是她还是将你当作家人，是也不是？”

小双低头想了一会儿，愣愣地点了点脑袋，青姐将她捡回来养大，六年来时时刻刻都陪着自己，就连出去做活也总是不嫌麻烦地将她带在身边照看。

“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不会影响她对你好，也不会影响你对她好的。”曲元接着姚闻莺的话往下说。

赵灵竹则是哈哈一笑：“我师父师娘也不当我们的娘。”

小双想通了这事儿，终于也露出一个开怀的笑来，恰好青姐喊她进去端菜，小双轻快地应一身，迈着腿跑进屋去。

“这青姐心当真宽，孩子都给委屈成这样了。”姚闻莺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青姐独自一人带着小双，把人养得白白净净、温和知礼已经算得上是用心了，她不是没察觉到小双偶尔会面露愁容，不过问了几次都无果，她的确是个心宽的，只当小双是性格如此，多愁善感些罢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赵灵竹靠墙坐着，跟只猫儿似的把胳膊腿舒展开来晒太阳，曲元低头看她映在地上长长一条的影子，嘴上说到：“青姐也是头回养孩子。”

姚闻莺认同：“也是，还得是我出马。”

曲元笑道：“你就养过孩子了？”

姚闻莺抬起食指点向赵灵竹：“喏，小竹子和老二可都是我养大的呢。”

赵灵竹闭着眼睛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懒得搭理她。

曲元不置可否，如今的姚闻莺的确是个极会照顾人的，不过按赵灵竹讲过的‘仙名山秘闻’来看，这大师姐小时候如何还未可知。

小双哒哒哒地跑出来喊她们进屋吃饭，青姐几乎是将湖中有的都做了个遍，煎炒炖蒸炸是样样齐全。

青姐不知道小双和几位姐姐聊了什么，只觉得小双比往日要更活泼些，总归是个好事。

饭中姚闻莺问起镜湖银鱼来，青姐长叹一口气：“在我幼时，银鱼不过是镜湖里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后来镜湖歇渔了二十年，慢慢的那些消失的鱼蟹又都长回来了，唯独没人再捕到过银鱼。”

赵灵竹抓着一只大河蚌，边撬边问：“银鱼鳞真有那么神奇？”

青姐摇摇头：“我也不晓得，只知道那些江湖人日夜捕捞，渔货一车一车往外运，叫镜湖渔民没了活路。”

先是渔货卖不出价钱，后来干脆连镜湖都被捞空了。

原本镜湖渔民的规矩是伏季不放网，一来那段时日天热，二来也能养养湖，可外来人哪里管这些，反正自己不捞，也是被别人捞了去。

姚闻莺跟着叹气：“真是可惜了。”

镜湖银鱼传得玄妙，姚闻莺作为一个大夫自然想亲眼见见，现下它绝了迹，岂会不觉得可惜。

午饭时正好把阿宁给的桂花酒拿出来喝，曲元尚不宜饮酒，赵灵竹尝过一小杯之后就被姚闻莺夺了杯子，一小坛酒被姚闻莺、菱儿和青姐三人分了，好在这酒味道清甜，不太醉人。

饭后又在院中歇了一会儿，几人同青姐与小双告辞，牵了马准备四处逛逛。

青姐在做下午的捕捞准备，见小双倚在门边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几位姑娘离开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问：“小双，你会不会觉得整日呆在镜湖太无趣了？”

回来镜湖的人不多，翻来覆去见到的都是同样的人，时间久了会觉得没意思也是正常，所以今日来了客人小双才如此开心。

青姐还在想以后歇渔的时日要多带小双出去走走，就见小姑娘钻进她怀里，用脸颊蹭着她，声音稚嫩：“只要和青姐在一块就不无聊。”

青姐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今儿嘴怎么这般甜？”

小双嘻嘻笑着从她的怀里出来，抱起地上的干渔网，抢先出了门去。

青姐跟在她的身后，上了栈桥，解了船绳，小船慢慢悠悠地朝湖心划去，船上有渔歌传来：天宫月，镜湖鱼，千里相逢共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