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牌坊

所谓阴魂不散,指的是人死得不情不愿,心有不甘,凭着一股执念留在世间游荡,孤魂野鬼也跟人世间一样分三六九等,有称王称霸的也有受尽欺凌的,做鬼也不是那般轻松。

程雪梅瞧着像是过得挺逍遥快活,但曲元还是试探着问她:“你这三年没受什么欺负吧?”

程雪梅正想开口打趣,见阿宁肿着双眼盯着自己瞧,玩笑话瞬间就说不出口了,转而认真答道:“起初是遇上了些事情,后来不知不觉间到了一座岛上,运气好遇见了个仙子,给了我一个信物,自此之后那些野鬼山精的见到我都要绕道走。”

她见阿宁没完全相信,干脆撩起袖子给她看腕上的珠串,众人都定睛去看,串珠是木头磨的,看起来朴实无华,唯独当中一颗稍大的珠子上刻有忍冬纹,和想象中的仙人宝物相去甚远。

“这当真是个好东西!”程雪梅对她们的狐疑很是不满。

还是曲元替她证实:“上头的确气息不凡。”

程雪梅欢喜地跑到她身边,开口就夸:“曲道长,还是你有眼光!”

曲元被她一声曲道长喊得有些发懵,眨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忙笑道:“我不过懂些皮毛,不是什么道长,你叫我曲元就好。”

程雪梅却不肯,再挨近了些,生怕人感受不到她的诚恳:“你神通广大,心地又好,不仅帮我破阵,还关心我有没有被欺负...比那些个坑蒙拐骗鸡鸣狗盗的歪道士不知高到哪儿去了!”

曲元被她夸得有些不自在,忙说:“我也是因着阿宁才做这些的。”

那人又跑回阿宁身边,眉开眼笑:“阿宁自然也很好。”

“我这般能维持多久?”程雪梅突然问。

饶是曲元也觉得现下开口有些艰难,不过迟早也是要说。

“只能到天亮之前,否则对你也不好。”

阿宁红着张脸,呆愣地看向程雪梅,她还在为久别重逢而欣喜,没想到又马上要分别,而且恐怕这次真的是永别。

程雪梅却早有预料,朝阿宁笑道:“那我们今晚就来个促膝长谈!”

既要彻夜畅谈自然不可能在程宅废墟里站一晚上,回到客栈时,阿宁的外祖母已经歇下,曲元今夜耗费了许多心神,早就疲惫不堪,只不过一直在强撑精神,菱儿扶她回去休息,余下几人也轻手轻脚地各自回屋。

赵灵竹之前一门心思放在程雪梅身上,人散了之后才察觉到大师姐今晚有些过于沉默。

姚闻莺只说自己是累了,赵灵竹对她肩上咬痕那事还心有余悸,也不敢再问。

天光即亮时,众人到院中与程雪梅道别,阿宁一夜未睡,情绪倒是比昨夜好上许多。

程雪梅郑重地向每个人都道了谢,她没想到会有人来帮她,原本已做好了就这么在外面游荡的准备。

正巧曲元问她:“你之后是怎样打算的?”

“如今缺了的那一魄回来了,自然是要去投胎了,”她朝阿宁眨眨眼,“我们也好早点重逢,是不是?”

她生前没离开过大芦镇半步,死后却误打误撞去过许多地方,如今也算是了却了心事。

阿宁重重点头。

程雪梅抚了抚手串,有些可惜:“这东西取不下来,不然就留给你了。”

阿宁从怀里拿出红发带:“我有这个就够了。”

程雪梅笑笑,又再一次去谢过曲元,程雪梅知她为了此事殚精竭虑,现下脸还白着,只不过是个不爱邀功的性子,但不妨碍自己向她道谢。

赵灵竹见曲元都快被她周身的烟给淹没了,忍不住开口道:“你正经些!”

程雪梅从善如流地退开一点,脸上挂着促狭的笑意:“你急什么?我都碰不着她。”

“我没急!”赵灵竹辩道。

程雪梅不再管她,反倒是姚闻莺颇有兴致地在赵灵竹和曲元之间打量了一番。

门外遥遥地传来一声鸡鸣,天就要亮了。

“有缘再会!”

程雪梅向她们告别,原本凝实的身体再次化作了一团白烟,往空中飘散而去。

等到烟雾完全散了,几人才又再次回屋歇息。

睡了两个时辰,曲元突然发起热来,人也唤不醒,菱儿着急忙慌地将姚闻莺从床上喊起来,赵灵竹也胡乱套了衣裳跟着去了她们屋里。

曲元被菱儿用被子裹成一长条,只剩下张脸在外面,脸颊烧得有些红,睡得眉眼舒展,好不惬意。

姚闻莺观她面上并无痛苦之色,稍稍放下心,又废了好些劲将她的手从被褥里挖出来,细细把脉。

“没什么大事,让她多睡会儿就好了,”姚闻莺把曲元的手放下,又小声交代菱儿,“别跟裹婴孩似的裹她,她身上又不冷,松开些透透气。”

“我还当发热了要捂一捂呢。”菱儿过去将那‘襁褓’拆开,把被子摊平了给曲元盖好。

赵灵竹心里石头落地,又被师姐的形容逗得乐出声来,被姚闻莺和菱儿同时瞪了一眼,以不得打扰病人为由赶出了屋。

曲元直睡到了落日时分,刚好赶上吃饭,这一觉将几日奔劳的精力都补了回来,连带着胃口也好上了不少。

吃过饭,赵灵竹非要拉着众人去散步,让阿宁领她们去看一看那些牌坊。

天已经擦黑,走到桂花街街口一连路过了三座牌坊,一座乌木的,两座石制的。

阿宁指着最里面的那座四柱三门的石坊:“这座便是程家姑姑的。”

赵灵竹抬头,牌坊正中阴刻四个大字:贞女流芳,四根方形柱子上写有两副长长的楹联,她不耐烦去看,视线径直往下,柱墩上刻了些芙蓉宝塔,还有些她看不懂的纹样。

“后人如何知晓这是谁的牌坊?”菱儿问。

阿宁领着她们走到最右的柱子边,指了指角落里的一竖排小字,赵灵竹走过去才看清楚了,刻的是:方吴氏媳程氏节孝坊。

姚闻莺冷哼一声:“竟连个名字也没有。”

几人都默默叹气,不再去看牌坊。

离开桂花街明显感觉到人气儿足了些,但与四方城的热闹比起来还是大相径庭。

走着走着,赵灵竹想起一事,拉着走在她旁边的曲元落后两步,低声问:“程家既已有了一座牌坊,做什么还要去逼程雪梅?”

她怕阿宁听了又要伤心,因而才避着人来问。

“你还记得程雪梅说这里有多少座牌坊吗?”曲元反问。

“七十三座。”

曲元学着她小声说话:“镇上这么多人有牌坊,早就不算什么稀奇事了,倘若家中有两座...”

话没说完赵灵竹已经反应过来,谇道:“贪得无厌!”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前头传来姚闻莺的声音。

赵灵竹拉着曲元赶上去,干笑两声糊弄过去。

再休整一天,她们就打算离开大芦镇,常夏收了消息,在吉祥街的酒楼定了个房间为她们践行。

进了酒楼,就有小厮前来领着她们上到三楼,长夏已经点好了菜,就等人来。

房间视野极好,两扇大窗户都开着,正好对着远处的镜湖。

常夏殷勤地将人迎进来落了座,将自己安排在阿宁和姚闻莺的中间,吩咐小厮上菜,常夏不愧是富家千金,菜摆了满满一桌,也不管吃不吃得完。

几人边吃边聊,大多数是常夏在跟姚闻莺说话,说到高兴处甚至当场掏出自己带来的话本,翻开来给姚闻莺看。

离了四方城之后,曲元就有意不再与菱儿以主仆相待,但菱儿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改掉,她边往曲元碗里夹菜边嘀咕:“看来是请姚大夫吃饭,我们几个只是顺带的。”

曲元轻轻摇摇头,菱儿便噤了声,转头继续布菜,曲元眼见面前碗快被堆成了一个小山包,忙握住菱儿伸过来的筷子,推至她自己碗里:“你也快吃。”

赵灵竹埋头苦吃,阿宁家客栈的饭菜虽不难吃,总归是清淡了些,今日大饱口福,哪里还管谁同谁说话,谁又被晾着了。

好不容易等到常夏与姚闻莺聊尽兴了,阿宁才向常夏说了程雪梅的事。

当然,她瞒下了曲元的事,只说是遇到了个世外高人来做了法。

“你应当也听说过桂花街的传言,”阿宁用手来回蹭着杯沿,“如今我知晓了真相,总不能再任他们往程姐姐身上泼脏水。”

常夏点点头,阿宁就继续说:“这事还要请你帮忙…”

程雪梅不在乎街坊怎么说,但阿宁不愿放任不管,只是她人微言轻,恐怕没多少人愿意听她解释。

常夏的书铺生意好,让说书先生编成故事往外讲,加上今后程宅的幻象不会再出现,时间久了应该能令人信上几分。

虽不知最终效果如何,但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

常夏同程雪梅也有几面之缘,此事也不难,当场就应下了。

饭吃饱,事情说完,宴席也要散了,常夏将装了五六本册子的小包袱塞到姚闻莺怀里,朝她笑着眨眨眼:“回头我就把咱们聊的写出来。”

姚闻莺把包袱揣好了,也笑着回她:“那我便等着了。”

第二天要启程,晚上便都早早歇下,到了半夜,赵灵竹悄悄掀了被子起床,小心拉开房门钻了出去。

一路到了桂花街街口,才在牌坊前站定,就听到身后大师姐的声音幽幽传来:“小竹子,你做什么?”

姚闻莺早在赵灵竹穿衣服时就醒了,摸不清师妹要做什么,干脆仗着自己轻功好偷偷跟着。

赵灵竹被她吓了一跳,抚着心口抱怨:“师姐,大半夜的跟踪我就算了,还突然在背后说话,很可怕的!”

她自己深夜偷溜出来,现在还要倒打一耙。

“我看这牌坊不顺眼。”既然师姐跟着来了,赵灵竹也没再瞒着。

她指挥姚闻莺站远些,而后身形极快地对着四个柱子连踹四脚,潇洒转身招呼师姐回客栈。

两人走出半条街,身后一声巨响传来,那座牌坊轰然倒塌,扬起大片尘土。

姚闻莺也不惊讶,在跟到牌坊时她就隐约猜到了师妹要做什么,只能说…不愧是赵灵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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