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乱把那疯子带回了教堂,因为自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我那天杀的未婚夫,孟煜。他鞋子烂得底都掉了,头发里都爬着虱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搞成这凄凄惨惨的模样,也不知道他这颠沛流离吃了多少苦。
我只能说他这把火放到我心坎上了,干得漂亮!
整个平江城都知道这把火是个疯子放的,但不知道这疯子是谁,毕竟谁都无法把一个破破烂烂,满嘴胡话的疯子跟鲜衣怒马,嚣张跋扈的孟家少爷联系在一起。
教堂本就是祈祷的地方,玛利亚修女虽然可怜我,但也不可能放任教堂成了收容所,而且马修神父一直都是爱财如命的主,于是我便用这段时间在学校教书积攒下来的银元包了教堂阁楼上的房间。这房间很是偏僻,上一个住过的据说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富家小姐后来跳楼死了。我虽害怕,奈何没钱也壮怂人胆,趁着半夜就把孟煜带了进去。
孟煜的情况实在不太好,一会儿呆滞地一言不发,一会儿又满嘴都是疯话,说自己是偷火的贼,给人类带来了火种,真是有够疯的,他把自己当做普罗米修斯了。然而,这并不是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半夜,孟煜更加疯狂了,在阁楼上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我问他在找什么,他说他在找□□,我这才想起当年他还在吸食鸦片来着。
好吧,人虽然疯了,但毒瘾却还在。
我说这个屋子没有鸦片,孟煜二话没说就要跳楼去。我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找去了跟绳子把孟煜绑起来,孟煜似乎察觉到了我要做什么,怎么哄也不行,还对着我拳打脚踢。
《女诫》有言:夫不义,则妇不顺矣。
嗯,很名正言顺。
我利落地甩了孟煜几个大耳光,他果然老实了。
孟煜又一连三天地发起了高烧。我去学校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请了个大夫过来,那大夫一看就说孟煜是油尽灯枯之像。我傻眼了,好好的活人,怎么就油尽灯枯了呢?大夫跟我说是孟煜应该长期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身上的伤口反复感染,能撑着回到平江城就已经是奇迹了。
我焦急地询问道,还有没有希望能救他,大夫环顾了一圈阁楼的家徒四壁,长叹了一口气说,黑市上有买盘尼西林的特效药,如果要救他,只能这种药了,但是价格太过昂贵了,堪比乱世黄金。
大夫走后,我彻底陷入了绝望,盘尼西林?乱世黄金?
我现在这样一贫如洗,就是把我自己卖了也买不起啊?这时,被绑在床上的孟煜忽然睁开了眼睛,大声地喊着,太冷了快把窗户关上,我急忙去把窗户关上,他却说还是冷,掉进冰窟窿了,我又登登地跑下楼去拿棉被上来给他盖住,但他却仍旧叫冷。
我这才明白过来,这样盛夏酷暑的天气,他却喊冷,是因为人快不行了。我心中升起了莫大的恐惧,捂着棉被把孟煜紧紧地抱在怀里,孟煜好像陷入了梦魇,一直在打着激灵,我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试图舒缓他的痛苦,孟煜低低地呻吟着,嘴里好像在念叨着什么,我低下头去细听,才发现孟煜在哭着说
“爹啊,娘啊,煜儿知错了。”
我顿时泪如雨下,我轻轻地把孟煜放开,走去行李箱前拿了两样东西,就飞也似地跑出了门。我知道孟煜如果今天没有用上盘尼西林一定必死无疑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跟死神赛跑,刚刚孟煜喊爹喊娘提醒了我,我是个穷光蛋,但我爹娘却留给过我无价之宝。
一枚碧玉印章被我紧紧地攥在了左手手心里,玉石价值连城,篆刻古今无双。我父亲是个篆刻大家,轻易不会给人篆刻,可以说一章千金难求,但父亲会每年生日给我篆刻一个章子,从我满月到我九岁,一共九枚,可惜那些章子在逃难的时候都遗失了。
这仅剩的一枚,是父亲遇难前给我雕刻而成的,也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的遗物。曾经我逃难的时候饿得要死都没想过要典当了这枚印章,现在却要拿来救人了,我心中悄悄祈祷,爹,你千万别生我气,这印章是拿来救女儿的恩人之子,你要知道是救孟老爷子的儿子,你也一定会同意的吧。
另一个是孟夫人留下的玉扳指,我本就是想给孟煜的,现在就要用在孟煜身上了。拿着这两样东西,我心中期盼着能够抵上乱世黄金,能够买到盘尼西林。我一路上忐忑不安地来到了黑市,跟一个蹲在墙角的小伙子一说明了来意,他就引我去见了他们的老大。他们老大是个皮肤黝黑的刀疤男,他验过货以后,眼角蜈蚣似的刀疤都笑得聚在了一起,很爽快地就给了药,这下让我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
刀疤男收了印章后,心情看着很不错,跟我开玩笑问道:“小姑娘,买了盘尼西林是救你情哥哥吧?”,我想我当时一定是脸红了,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是,是我家里人。”
一直都听说□□上这些人凶神恶煞,出尔反尔,时常有买家刚买了东西半道又被他们劫回去的事情,再加上我包里的盘尼西林可是市面上堪比黄金的紧俏货,这让我出来后有些不安,我特意专门挑大道走,唯恐遇到打劫犯。
可我还是不幸着了道,包围我的不是反复无常的□□,而是灭绝人性的日本兵,四个士兵把我团团围住了,上来就要扒我的衣服,我害怕地眼泪直流。我好像回到了东北沦陷的那一年,日本兵像无数蝗虫一样涌进奉天,掠夺财富,□□妇女,屠杀百姓!
痛心往事还历历在目,今日我却犯在了日本畜生手里。只怕也难逃惨剧!我的嗓子突然哑住了,血液也停止了流动,焦急挣扎的热汗却湿了一身。眼前不断在天旋地转,围着我的日本兵的狞笑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就好像鬣狗随时准备上来撕咬猎物一样。
突然间,我看到一个日本军官站在一旁冷漠地观看着,我想他肯定能管辖这些当兵的,于是我立刻艰难地用英语跟他求助,但日本军官摇了摇头,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回答我:“小姐,我的士兵需要女人发泄**。”
我彻底陷入了绝望,古语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若是贞洁烈女,现在就该抽出刀子自尽而死。
但是我要是死了,孟煜还能活吗?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义有大义与小义,节有大节与小节。我怎么能舍本逐末呢?就算没了贞洁,我还有气节啊。想到这里,我含着泪放弃了抵抗,只等着这些畜生发泄完□□,我能尽快把盘尼西林带回去给孟煜救命。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那个日本军官翻了我的包发现了盘尼西林,还有我的本子,他让日本士兵放开了我,然后他拿着盘尼西林走到了我的面前,用磕巴的中文向我问话,语气中带着矫揉造作的温和:“本子上写你叫周玉璇?真是个好名字。”
“周小姐,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日军第四旅的石川一雄,我们的军队正需要盘尼西林的供给,只要你告诉我盘尼西林是哪里来的?你又要给谁用?我以帝**人的名义向你保证,可以立刻放你回去。”
他哪里会那么好心?我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当时的局势异常紧张,**已经在平江城外驻扎要准备反攻了,日本人也担心着有人渗透进来,他们从我包里翻出了盘尼西林,其实是以为我窝藏了军人,要用盘尼西林救他。
本已经准备放弃抵抗的我不知道从哪爆发出了一股力量,一把抢过了盘尼西林,死死地把它抱在了我怀里,随后,我抽出了包里的刀,举刀砍向石川一雄,这是我用一生最宝贵的东西换得,除非我死了,否则谁都不能抢走它!
石川一雄似乎没有想到待宰的羔羊居然会咬人,鬼使神差地我居然砍中了,然后我趁机从他那一侧逃了出去,那几个日本兵在我后面拼命地追我,还一直在打枪,我借着体型娇小,在小巷子里东躲西藏着,直到跑到了小巷的死胡同。我心中明白,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了,我左手抓着盘尼西林,右手握着刀,准备如法炮制,临死前再拉上几个垫背的。
然而那几个日本兵似乎长了记性,追到了路口就直接就举起了枪。
我顿时心中一凉,完了,全完了,绝望如同鬼气瞬间蔓延了我全身,只待枪声一响,我就只留一具尸首。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全城的防空警报都拉响了,日本兵们听到警报后脸色大变,像一阵风一样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我则是秋风扫过后的落叶,安稳地降落在了故土里,幸运地没有落入污秽的河水去。
在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里,我似乎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我茫然地向天空望去,就看到了那轰鸣声的来源。一架战斗机,盘旋在我头顶,最近的时候感觉从我的头皮上呼啸而过,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机尾上的序号,“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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