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慈寺，天大亮。

邓远景心却跟死了一样，他清楚地知道，那人，追来了。

他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心上的凉意涌到后背上，弄得他激灵一颤，整片背瞬时如靠冰山，酸痛无力。

纳兰衡还在房里，是还没醒吧，要不现在就开溜。

邓远景只是想着，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他一走再走，纳兰衡一追再追，从边塞到京城，从琉璃坊到棠梨园，眼下，再到龙慈寺。再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邓远景垂着头，脸上死气沉沉的，他撅了撅嘴，就因为那一夜、情，纳兰衡至于如此追着他不要命地赶吗，而且，都是男人，谁也说不上吃亏吧。

就算真要说是吃亏，也是他吃亏。就纳兰衡天天喊打喊杀，要把他碎尸万段的样子，跟要把他往地底捶似的。

说实在的，纳兰衡应该不会真弄死自己的。

邓远景垂着眼帘，长叹一口气，抱着侥幸心理。三步并作十步，只是一个廊道的距离，他像是走了半生。

邓远景慢吞吞地提着步子，再短的路，再长的路，他都如行万里地过。

走到门口，他的手刚抬起，打算把话都说清楚，但……临门一脚，敲门的手一顿，往腰间挂着的宝囊探去，抓了一把囊中之物，最后，又悉悉索索地抖掉好几个元宝。犹豫半天后，他挑出一个最亮最金最漂亮的金元宝。牙一咬，心一横，勒紧宝囊口的绳。弯下身，恋恋不舍地把这最亮的金元宝放到门口。

他看着这枚躺地上的金元宝，又蹲着行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告别仪式，边告别，边把腰间宝囊上的绳勒得更紧。

之前是我贪恋钱财，狠不下心。今天，这枚元宝给你，就当跟你睡了一觉，赔给你的。还有……那个时候，因为气不过，到处传你好男风。这就算是赔礼道歉了，今后你我之间一笔勾销。

突然，邓远景又想到琉璃坊里，纳兰衡随随便便赔给殇华的五个金元宝，咬咬牙，再咬咬牙，解开绳，一个，两个，三个……九个。

他连着拿了九个金元宝，整整齐齐地摆到地上。

“这十个都给你了，别跟我计较了。”邓远景崩溃道。他说完明显感受到脚步声越来越重，在他耳畔缓缓传荡开，但是，他的脚就是拔不开，手就是想要把地上金色的小家伙往囊里揽。

算了，再等等吧。

邓远景想着，万一他走了，这些金元宝被廊道里来往的人给捡走了，他不还得自掏腰包。

邓远景想着，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

脚步声重了点，邓远景这才恍悟，这声响是从屋子里带出来的，是屋子里的动静，是纳兰衡……

邓远景的告别仪式不得已，中止掉了，他想迅速起身，回屋中躲着，但是，身体僵硬，慢了半拍，刚想起身，面前的门“唰”的一声，打开了。

邓远景脸上假笑，惊道：“好久不见，纳兰将军。”

邓远景一揽手，地上的金元宝没落下一个，全都被他拾起，在他的怀中塞得满满的。

他站起身来，见纳兰衡不是太好的脸色，好声好气：“纳兰将军，这些都给你，先前的事，就不要同我计较了。”

邓远景轻声问道：“行吗？”

他见纳兰衡不应他，微抬头，看着纳兰衡。手上僵硬片刻，捏了把金元宝，捧到纳兰衡面前，“这些当赔礼。”

纳兰衡像是看不上，瞥了一眼，眸中的愠色不退反增，他语气阴森道，“拿来这些东西，就想一笔勾销？邓远景，你想得太简单了吧。”

“我追了你两年，你现在是拿钱来打发我。”纳兰衡扫了这几个硕大的金元宝，冷笑一声，“还是这几个，不值钱的东西。”

“什么不值钱！你才不值钱！”邓远景原本压着的嗓音，一下砰大，像炸了一样，“不值钱？我看你全家都不值钱。”

“你爱要不要，我又不欠你什么的。”邓远景气得宝囊的绳一解，十个金元宝小心翼翼地尽数往宝囊里头倒。

纳兰衡脸色铁青，抓住邓远景的双臂，就往门框上撞。

“砰”的巨响，撞得邓远景龇牙咧嘴，宝囊的绳子还没拉紧，宝囊顶上的两个元宝往外滚，叮铃地摔飞到地上。

邓远景抬手就要捡，但纳兰衡拽着他的双臂，他手虚晃，一时间动弹不得，瞪着眼，看着纳兰衡。

一别两载，如今细看，纳兰衡眉眼间的狠厉依旧，身上的黑甲冒着凶光，腰间的黑金剑因为他使出的劲大，哐当一声，跟门框撞得满响，如死在他剑下的千万亡魂，在瞬间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纳兰衡蹙眉，道：“你不欠我？”

“你给我那两个兄弟下药，害得我那两个兄弟如今下落不明，还敢如此大放厥词。”纳兰衡吼道，没一丝好气。

“你那两个兄弟？我怎么不知道我对你那两个兄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别血口喷人，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邓远景眼见着钱财外流，气哄哄道。

“敢做不敢认？”纳兰衡怒目，他气这事邓远景不记得，更让他害怕的是……军中无一人记得那两个兄弟，而那两个兄弟凭空消失了，就像是一场最虚无缥缈的梦。

梦醒了，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就连对面这个罪魁祸首都能逍遥法外，忘得干干净净，就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纳兰衡清醒地吼道：“邓远景！”

“纳兰将军，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眼下你先放开我，我东西掉了。”邓远景被擒着，想着来往的客人多，他不立即捡，他的金元宝难免不会被旁人捡去。

邓远景直勾勾地盯着压近的脸。

纳兰衡不动，邓远景也是不敢动，他全身僵硬，总觉着呼出的气都能打到纳兰衡的脸上，于是乎，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纳兰衡：“邓远景，你不是说，这些东西，是拿来孝敬我的吗，怎么又成你的了。”

邓远景生怕纳兰衡反悔，立即提醒道：“你不是看不上吗？”

“我看上了。”纳兰衡说着，眼睛不落在地上，而是直直地盯着邓远景，似乎他说的另有所指。

“我如今觉着，纳兰将军只是想愚弄我，赔礼不赔礼没那么重要，那我的东西也就不给了。”邓远景见纳兰衡虽然嘴上说着看上了金元宝，但没放开他，也没有蹲下去要捡的意思。

纳兰衡闻言，冷哼一声，健硕的身子压下来，邓远景的面上登时一黑。

纳兰衡：“不赔罪？”

纳兰衡：“我军中兄弟的事，你既然闭口不谈，那我便如你所愿，先往旁边搁一搁，如今，来谈谈你我之事。”

纳兰衡逼人道：“你在我军中疯传我好男人，这事你得好好同我解释一番缘由吧。”

邓远景：“还不是……”

邓远景说到一半，又实在是说不出口了，干脆闭口不谈。

“你传我好男风，让我在军中无以立威。怎么，就那几个……”纳兰衡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个金元宝，道，“不值钱的东西，你就打算了事了？”

纳兰衡语气冷飕飕的：“我还等着你登门道歉呢。”

“我去你的！纳兰衡！”邓远景大骂道，“你把老子给睡了，老子传你两句好男风怎么了，很过分吗。”

“而且，我也没说错！”邓远景骂骂咧咧道，眼睛瞪得比车轱辘还圆溜。

寺庙廊道的风在顷刻间刮得巨猛，几个寺中借宿的住客走过，瞧了眼滚在地上的金元宝，闻声，注意到倚靠在门框上的两人，唰唰唰的，投来几道奇怪的目光。

“那金元宝是我的，你们别捡。”邓远景脸上起了绯红，视线往下移，直直地落在地上的那两枚元宝上边，生怕过往的人生出贪念，于是，提醒道，“寺庙修心之地，他人之财，不可取。”

“我把你睡了？”纳兰衡哼笑一声，眼睛中投射出的精光从邓远景的颤着的眸一直滑到红润的唇瓣上，“是你非缠着我，让我睡你的。”

“你胡说！我一个大男人，会干出这种事！”邓远景喊道，“不就是你好男风，如今还想着倒打一耙！”

“我好男风。”邓远景眼神阴郁，落在邓远景的唇角上，没挪开，他一字一句，道，“你给我到处传，作为赔礼，我还得再睡你一次。”

“不对，一次不够。”纳兰衡立即补充道。

“去你丫的！滚你丫的！什么玩意儿啊纳兰衡！”邓远景心惊胆颤的，一口老血差点没蹦到胸口，他瞪着纳兰衡，看纳兰衡这表情不像有虚，心上更是猛的一颤，“先前稀里糊涂被睡了，也就算了，如今，可不能了……”

他正想着，连人被纳兰衡抱起，摔到床上。

纳兰衡像是来真的，直接倾身压了上来。邓远景的脸霎时像是被雷霆击中，黢黑得能骂出十万句有损功德的话。

邓远景急道：“你疯了，纳兰衡！”

“佛门重地，纳兰衡，你休要胡来。”邓远景脸挤得通红，跟他这身如雪白袍形成鲜明对比，这一比，显得他脸更红。

“我偏要胡来。”纳兰衡不屑道，“我这种将帅，向来双手沾血腥，佛门之地干净，早就容不下我这般屠戮之人了。所以……我再多干一桩不干不净的事，佛祖也不会怪罪的。”

纳兰衡大逆不道地说完，立即压身，舔了一圈邓远景的耳垂，不容他多作反应，一口咬在邓远景的耳垂上。

邓远景原本就泛红的耳垂，这下直接滚烫得不成样子了，灼烧着纳兰衡淡红的嘴唇。

纳兰衡嘲笑着，眼底满是**：“两年了，你还是没变。”

“你滚开，你不信佛，我信佛。” 邓远景激灵一颤，伸手在纳兰衡的胸膛上推了一把，“我刚去财神殿求了财源滚滚的，你别让财神爷觉着我诚心不够。”

纳兰衡闷哼一声，散开的黑发落在邓远景胸口的白袍上，棱角分明的脸埋在邓远景的脖颈间，在嗅着什么，嗅高兴了，他便在雪白的脖颈间吻了起来。

“纳兰衡！”邓远景用着自己的余力，用力一推。

纳兰衡手上的动作暂时顿了顿，他垂眸，看着身下的人，嘴角一勾，道：“你这张嘴，真能讲，黑的能讲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怎么，这两年去给人当文臣，嘴上工夫还越来越好了。既然这么好，我尝尝。”

不容邓远景多喘一口气，纳兰衡堵住那张唇。

“唔唔唔……我的元宝……还在外边……”邓远景不死心地往房门那侧看去，说出口的话模糊不清，“你……放开。”

“别想了，你是我的，门口的东西，是你拿来孝敬我的，也是我的。”纳兰衡眸子染上罕见的微红，喘出的气息不由地重了重，“你别想了。”

说完，纳兰衡单手遮住邓远景乱瞟的双眼，抬起另一只手，覆上白袍，白袍飘带一扯，腰间的宝囊砰的一坠，因为翻动劲太大了，往地上滚去，坠出铃铃铃的元宝声响。

邓远景：“纳兰衡，我不要。”

“你要的。”纳兰衡嘴角勾起一丝笑，“记清楚，那天在我军中，是你先缠着我的。”

邓远景眼眶发红道：“你放屁。”

“否认也没用，这是事实。”邓远景漆黑的瞳孔里妖冶得吓人，他手掌心一覆，冷声冷气道，“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先缠上我的，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对我军中兄弟下药。”

邓远景的意识逐渐模糊，眉头蹙起，鬓角的薄汗渗出，脑子里除了纳兰衡的声音挥之不去，剩下的还有他金元宝滚地的响声。

在古寺的香火焚烧浓香里，邓远景的衣衫被掀高，撩到脖颈处，吻痕深深浅浅，红了个遍。

白色的袍子还是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