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钟声响起，理应清心修行。但一切发生在此地的事物都荒谬地与之相悖，就像是这个寺庙内别有洞天的藏着道观，寺、观藏于一处，离奇地并立。

敬籽浮抱着一捧的扫把，勤劳地从自己的客房搬运到他的扫把观。

嬴璟绝也是环抱着一圈的扫把，他开口询问道：“老大，直接用仙法运不就好了，干嘛要这样辛苦。”

“阿卓，到观里好好修行，祖师爷说的，你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敬籽浮被身上的扫把压着，还身子往后倾，探出个头，苦口婆心地劝着。

他一探出头，刚说完一句话，手上的扫把没拿稳，差点儿一股脑全都落他身上了。

“小心。”嬴璟绝见状，手上的扫帚一松，腾出手扶住敬籽浮的背。

“还得是你，小弟。”敬籽浮干笑了两声，笑声中有点尴尬味儿，老大在小弟面前丢脸了的不好意思，转而，他又咳了两声，见嬴璟绝从地上重新拎起那些个扫把，原本还豪气的声调，在顷刻间弱了弱，他道，“你我两人，加起来的法力能维持住几炷香，咱们又不是财神爷福寿星，信徒多法力也高。现在人间一趟，法力能省就省。”

敬籽浮见身边的“霉运真君”拿稳了扫把，抬腿，继续朝前边的扫把观走。

嬴璟绝看着敬籽浮的背影，眯了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快走几步，轻声道：“老大。”

敬籽浮挑眉道：“怎么了？”

嬴璟绝试探道：“我现在法力还成，要不，老大先用我的？”

“你省省力气吧。”敬籽浮用余光瞥了眼嬴璟绝，“旁人不知道，我可清楚着呢。就你那点修为，没比我好多少，在天上的时候，还能仗着你哥在，能去你哥的金殿里顺点出来。”

“现在是在人间，还是小心点，别乱用，省得到时候回九重天的法力都凑不够。”敬籽浮走累了，歇了两步，依旧是苦口婆心地讲。

“行吧。”嬴璟绝单手撑着下巴，静静地思考起两件事情——其一，原来他金殿的香火有被津卓顺走得挺多的，想来是比他计划中的来得多，他金殿香火足，也不计较这些……

但还有一件事……

嬴璟绝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思忖着——没有法力回不了九重天的。他香火足，上天入地，从来都没有这种担忧，但对于津卓，怕有时神力耗尽了、回天就成了一桩难事。

嬴璟绝想着，来日回了九重天，一定得好好重视这事。

想着他又瞥了眼身侧的敬籽浮，心上默哀一声，津卓跟着这扫把星君，日子过得也是清苦。

“你看我干什么，想着偷我法力免苦力？”敬籽浮猛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指着嬴璟绝，不忘警告着，“我告诉你，不许昂。”

“老大，你想哪儿去了。”嬴璟绝笑了笑，不由问道，“老大，扫观观里扫把也不少，你把这么多扫把都搬到观子里作什么？”

“阿卓，你还是阿卓吗？”敬籽浮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他踉跄几步，走到嬴璟绝面前，试探地嘲笑道，“你是被谁夺舍了吗？”

“老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嬴璟绝转眼间神色恢复如常，被敬籽浮硬生生地盯着，嬴璟绝也是心发虚地别开眼。

敬籽浮撅了撅嘴，不满道：“我的事你都敢忘！”

嬴璟绝：“还不是……这天上人间的事太多了嘛。”

敬籽浮拍了拍嬴璟绝的肩，气笑道：“当初咱们不是一起嘲笑过财神爷了吗？就那回事！”

敬籽浮见嬴璟绝反应不大，皱了皱眉，续道：“财神爷说了，若是没有信徒来，那就去吸引信徒来观子里，来了，还得把他们留下来，才行。”

“就比如说——”敬籽浮拎了拎手中的扫帚，道，“现在我观中没信徒，也没香火，就去其他香火好的地方，比如财神殿福寿殿祖师殿里，我去他们那殿里贴几张告示，就说扫把观里来上个香火，就送扫帚，他们定然是会来的。”

嬴璟绝心中大为惊骇，但是面上还是一副恍然大悟、总算想起来了的样子。

嬴璟绝：“原是这回事。”

“一开始，我还笑财神爷，这事怎么可能成，谁会贪这些小利……”敬籽浮刮了嬴璟绝一眼，阴阳怪气道，“那时你也说了，我这扫把运，谁会因为点蝇头小利来拜我这扫把神，给自己带衰运。”

“谁知道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到头来还真有点儿用。”敬籽浮猛拍着自己的胸脯，兴高采烈道，“还真有人为了拿扫把来拜我。”

嬴璟绝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思考过后，道：“这……我得向财神爷学学。”

“欸！”敬籽浮笑了笑，挑着眉道，“我找财神爷要过秘诀了。”

敬籽浮笑眯眯道：“财神爷说过了，这人间的百姓，他们虽说是有自己的信仰，但会剑走偏锋，说得难听点，信仰无时无刻都可以成为迷信。人间信徒，凡是跟自己的利益和贪欲沾边，这些有冲突的迷信都是可以往旁边搁一搁的。他们喜文，拜文曲星，喜财，拜财神爷，喜福至，拜你那烂哥……但是——不管是信仰，还是迷信，既然没人来拜我们扫把神霉神这种衰神，我们就要学着变阻力为动力，自己去引信徒来。”

“不过是一些虚物。”敬籽浮摇了摇手上的扫帚道，“给出点蝇头小利罢了，我们不亏。同理，他们也觉着不亏，只需跪一跪，添炷香的事。”

“所以，是件双赢的事。”敬籽浮说到高兴处，耸肩摊了摊手。

嬴津卓：“那财神爷有说为什么他们又突然不迷信了，敢来拜你我了？”

“说了。”敬籽浮道，“财神爷说，利益一旦高到一种无法想象的程度，就能打破迷信，也能……打破世界上一切看起来高贵的东西。”

嬴璟绝：“他们不来拜你我，只是因为我们还不足以打破他们的迷信。所以，眼下这些扫把就是诱饵，就是打破困境的武器。”

“是的。”敬籽浮的笑意浅浅的，不达眼底。

“唉。”嬴璟绝叹了一口气，道，“为什么我们这样的神官求点信徒要这么辛苦啊。”

“就是就是。”敬籽浮寻到共鸣，立即道，“凭什么我们送这送那的，才能招点不太情愿又不太真心的信徒，你那烂哥命倒好，躺他金殿睡一觉，醒来挥挥手，给信徒散散福气，也就完事了。”

“就这样，那些信徒还上赶子地去拜他。真的是……神比神，真气神。”

“所以……”嬴璟绝愣了愣，道，“这就是你讨厌我……我哥的原因。”

“差不多吧。”敬籽浮随意道，“就是看不顺眼。但谁让……神各有命呢，只要看不见他，我就不跟他计较。”

嬴璟绝沉默了，看那神色，仿佛半个钟头都憋不出一句话。

敬籽浮：“阿卓，财神爷如今虽然是下凡历劫没什么神官记忆，我瞧他那副视财如命的样子，终归秉性没变，人还是那个人。”

“他不是也在这寺庙里头嘛，要是扫帚不管用，咱们等会儿招不来信徒，还能去招他讨点法子。”敬籽浮嘴角挑起一抹笑，道，“我上回找他讨秘决，同为神仙，他竟都不要脸地硬是收了我十个大金元宝，如今他没了神仙的记忆，虽说秉性还在，但起码做个人，不那么贪财。”

嬴璟绝勾了勾唇：“希望如此吧。”

扫把观前的扫帚堆了一地。

敬籽浮和嬴璟绝又折回客房，打算运下一批。

钟声又响起，屋子内，余温还未褪去。

“你要逃？”纳兰衡斜了邓远景一眼，冷冷道。

邓远景：“我……”

纳兰衡一手揽过邓远景欲逃的肩，另一只手从被褥下边伸出来，拉着邓远景的手，他语气嚣张道：“这次，是在寺庙，你要传我好男风吗？”

“要传的话，需要我帮你把主持方丈各位大师都叫来吗？”纳兰衡满脸散着事后奇异的神色，继续道，“我观察过了，此地佛、道合并，不仅住着方丈主持，还有有些道行的道士的……你要传，就一并传过去吧。”

邓远景：“你是不是有病……”

邓远景说着，余光往床下看，盯着那宝囊，眼睛都冒出亮光了。他不舍地收回眼，心上还记挂着，他道，“放心，这回我不传。你快放手。”

纳兰衡盯着邓远景忽闪的眼睛，没说话，手微松，但把着邓远景肩膀的手还紧紧地锢着。

邓远景嘀咕道：“怎么又跟你睡上了，唉。”

纳兰衡用一种“不可以吗”的眼神，直视着邓远景。

邓远景伸手，揽过地上的白袍，顺手把宝囊都给揽了起来，“睡都睡了，我懒得跟你计较。”

说完又觉着这样说有点不对劲，脸上露出一丝绯红，顿时哑声。

纳兰衡身上的被褥本就没盖得多好，随着手一翻，麻利地滑下，露出健硕的上身，他看着邓远景脸上变化的神色，道：“你的意思是，一回生二回熟，以后这事都能来找你吗？”

邓远景瞪大眼，他实在是想象不出纳兰衡一个大将军是怎么这么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的，他低眸，手上的白袍搅成一团，明显是不能穿了。

他瞪了眼纳兰衡，甩手，将手上破破烂烂的白袍扔到纳兰衡身上，往上边比划了一下，袍子像是一瞬间裂开了。他比划完，手一挪，突然碰到了什么发硬发烫的东西，他脸色大变，道，“你……你流氓啊！”

纳兰衡笑笑，挺了挺壮硕的胸膛，挑眉：“你这是跟我表明你的断袖之心？”

“断什么断。”邓远景硬着声道，“我的意思是……割袍断义，你我两清。”

邓远景认真道：“之前的事，我就当我理亏。我传你好男风，今早过后，一笔勾销，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一笔勾销？”纳兰衡眸中的精光更加地暗，登时好似要将邓远景吞没，“看来你还挺有主意的。”

“再来！消消你的主意。”

邓远景说着，翻身压了上来。

“再来什么再来。”邓远景道，“滚！”

纳兰衡：“榜眼郎说话真粗俗。”

邓远景：“……”

“呦呦呦！”敬籽浮刚好经过，眼瞧着地上躺着的两枚金元宝，想着伸手就捡，财神爷说过的，见钱眼开才好。

见钱眼开才能生慧眼，增进修为。

嬴璟绝：“老大，这钱不是咱们的，而且，这是寺庙，拿人钱财是不是不太好。”

敬籽浮喊道：“金元宝呐。”

见嬴璟绝犹豫，敬籽浮又道：“我拿了，就能买很多扫帚给信徒，也算是好事一桩，积德积福。而且……你我都是神仙，那寺庙观里的神仙哪儿个咱们不认识，就算是哪个信徒要孝敬他们的，被咱们两个倒霉鬼中途拿了，那些个神仙也不好找我们讨要。呃……”

“呃……除了那个财神爷没准会计较，呃……肯定会计较。”敬籽浮想到了什么，颠了颠手中的金元宝，忙补充道，“但他眼下在人间又不在天上……平白到我们手上的东西，就是信徒给的、信徒给的供品，那自然是由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掉，财神他不会知道，更不会找咱俩讨的。放心放心。”

“这我的，这我的！”一道惊天的尖叫从屋子里头响起，以敬籽浮和嬴璟绝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破门而出，风卷般扫过敬籽浮手上的两个金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