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远景眼里似藏着惊雷，金元宝到手后，快速地塞进自己的宝囊里，他衣服松松垮垮的，手上的速度快，迅速地把宝囊挂到腰上。

他依稀记得自己迷糊中非要找他的金元宝，然后，纳兰衡好像说……再嚷嚷就给他扔到山脚下，扔到荒郊野岭去。

就昨天纳兰衡那黑脸，暴躁一扔的气势……还真有这可能。

现在这样刚好，就不用去荒郊野岭寻了。

“财……榜眼郎……”敬籽浮想到什么，快速改口，“你怎么在这。”

邓远景听着敬籽浮这声“榜眼郎”，浑身不自在地一颤，余光往里头一探，下意识地想关上门，于是乎，瞬时也合上了。

嬴璟绝扫了眼屋内，眉头微蹙。

门合上，旋即，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拉开了。

纳兰衡倚在门框上，懒懒地扫向对面的两人，最后把视线落在邓远景那护元宝跟护犊子似担惊受怕的脸上。

嬴璟绝和敬籽浮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心上一阵古怪。

纳兰衡见了眼前的两人，总觉得有些古怪的感觉，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很是面熟。

“我来纳兰将军这送点东西。”邓远景尴尬地笑笑，顺着，从屋子里头走到廊道上。

“哦。”敬籽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朝邓远景亲切问道，“要一起去财神殿吗？”

“走走走，一起去、一起去。”邓远景瞥了眼纳兰衡，没说什么。

纳兰衡瞧着邓远景走在前头慌不择路的样子，嘴角噙起若有似无的笑。

嬴璟绝瞟了他一眼，纳兰衡？这就是他和扫把星君上回在人间玩闹认的统军之首，怪不得眼熟，他想明白了，心上的古怪消去大半，这才淡淡地收回眼。

也不知道上回粮草失守的事，纳兰衡是怎么处理的。那时，他以霉运真君的身份和敬籽浮下凡，不过是想着察看边塞的观宇多不多。想着若是不多的话，多建几个。

没成想，就是帮着看个粮草，都没看好。

粮草被烧，还惹上情劫，他和敬籽浮灰头土脸地滚回了天上。

这等丑闻自然是要清去所见凡人的记忆的。

全部人的记忆该消的都消得差不多了，就连财神爷撞见了，他都拿金元宝，送去财神爷梦里，糊弄过去，顺着一并消了记忆。偏这纳兰衡，是天上那最不好亲近的阿修罗罗汉，即是神仙，又没财神爷那样能用金钱糊弄过去。现在瞧这纳兰衡，他也不是很清楚认不认得他二人。

扫把星君回了天上，法力不够、又加之太过于疲劳，直接就昏睡过去了，连带那时人间的记忆也被清去，这要是屡屡见着纳兰衡，难保敬籽浮不会记起来。

可……记起来，扫把星君怕不是要痛骂他。啊也对，骂的应该是津卓。

想着，嬴璟绝朝前边那拎着扫把健步如飞的身影望去，抬腿跟上。

“你这……”敬籽浮瞧着邓远景步子虚无，一点儿都不像昔日财神爷元宝加身雍容气派的模样，皱了皱眉。

邓远景觉着走着不太爽快，听到敬籽浮突然一声问，挺直腰背，道：“没什么，我走慢些，瞧瞧地上还有没有落了的金元宝。”

“哦，原是如此。”敬籽浮反手，把扫帚扛到肩上，笑了笑，一脸的理解——不愧是财神爷，秉性难消。

敬籽浮把手上的扫帚一置，扔到扫把观前面，然后，利落地拍了拍手上蹭上去的灰。

邓远景：“扫把观？”

敬籽浮：“怎么了？”

邓远景瞧着周边冷清，半点香火都没有的样子，脱口而出，道：“还有扫把观，我从前倒是没听过。”

“你是财神爷，哪能比得你啊。”敬籽浮气得吹胡子瞪眼。

邓远景懵道：“啊？”

“老大！”嬴璟绝原本还在思忖着其他事，一听到敬籽浮这嘴巴漏风的样子，他立即赶上前，顺了顺敬籽浮的胸口，安抚起来。

邓远景眉头轻挑，“财神爷？我可承不起。”

他虽是如此说的，但脸上的笑压也压不住。

敬籽浮见话都说出口，干脆顺着往下道：“我说你是财神爷，你就是。”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邓远景道。

敬籽浮：“你叫我扫……把就好。”

邓远景拖着发虚的腿，笑着续道：“你放这么多扫把在扫把观干什么？为了招财？”

“这能招财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弄两个回去。”邓远景一脸狐疑地看着观前的满地扫把，又觉着不对劲，眼睛瞪得跟个铜板似的，“不会……是为了招揽信徒吧。”

敬籽浮把着扫帚的手一松，跟嬴璟绝对视一眼，眼底是实打实的佩服。

邓远景转眼，看了看二人，道：“你二人来此处修行，招揽信徒这事倒干得挺起劲的，挺好，挺好。”

邓远景脸上满是肯定，左手揽着嬴璟绝，右手揽着敬籽浮，乐呵着。

纳兰衡刮了他一眼，邓远景仿佛被人提住了后颈的衣领，快速地从嬴璟绝和敬籽浮之间弹开。

敬籽浮身侧一空，无奈地靠到嬴璟绝的肩上，盯着纳兰衡，他总觉着这阿修罗罗汉平时在天上的时候遁佛门和他们这些神官说不上几句话就走，怎么在人间，还和这财神爷关系挺好的。

阿修罗罗汉不是遁佛门，生性淡泊，不爱财不爱人，不愿与人结交，尤其不愿结交财神爷这种——不淡泊、重钱重信徒重香火的吗？

纳兰衡对上敬籽浮投来的目光，脸色透着淡淡的戾气——这两个？就是邓远景特意上山，要盯着修行的人？

盯他们做什么。

邓远景自顾自地嘀咕道：“扫把送人，信徒招揽得也多，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不过，万一等会扫帚不够了，没拿着扫帚的信徒定是不满的。”

敬籽浮望了两眼那头香火炉旁，上完香火拿上扫帚就打算走，面上毫无丝毫留恋之色的信徒：“那怎们办？”

邓远景：“你们俩这修行，真的是，我这一趟还是来对了。”

敬籽浮：“求财神爷指教。”

邓远景：“你就在外头贴两张告示，最好各个观宇都贴两张，告诉他们这儿拜神送扫帚，而且——先到先得，送完为止。”

“然后呢……”邓远景自信地笑道，“信徒就抢着来了。”

邓远景踩了踩观前的这方推着扫把的土地，指点道：“这扫帚，你先别都放出来，隔断时间在观外放几堆扫帚，旁人总觉着观里还有，都在这候着，挤在观前，外头没进来的人都觉着此处热闹……人都是好热闹的，人多就爱往里凑，拦都拦不走，一来二去，信徒就都招揽来了。”

敬籽浮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他看向嬴璟绝脸上的不解，拍了拍嬴璟绝的肩，挤眉弄眼道，“看来我这道行不行，修行还得再多修会儿，跟您多学点。”

“小财神爷呐，你说霉运真君那发霉观里要是要招信徒，送什么招揽好。”敬籽浮补充一嘴道，“修行嘛，观中道士等会儿定是要来找我问。”

还有发霉观，他真是闻所未闻。邓远景想着，正了正自己的衣冠，盯着扫帚看了一会儿，很快拿定主意，道：“送簸箕吧，刚好凑一对。”

邓远景突发兴致，道：“各个观里，你贴告示，扫把观送扫把，发霉观送簸箕。”

嬴璟绝轻咳了一声，提醒道：“不叫发霉观，是霉运观。”

邓远景不解道：“那他……”

嬴璟绝解释道：“他就爱胡说。”

“哦。”邓远景点了点头，继续道，“信徒拜了其他的神，看见其他观有送东西，肯定会来看看。若是，去了扫把观拜了扫把神拿了扫把，转眼看到有送簸箕的，肯定也会去发霉……霉运观的。对了，你俩别忘了，扫把观和霉运观里的告示要贴多一点，他们拜都拜了，肯定两边都会来。扫帚配簸箕，刚刚好配一对，他们兴致肯定更高。”

敬籽浮戳了戳嬴璟绝的手肘，同嬴璟绝使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他心上暗言，财神爷就是财神爷，这生意脑子真好使，就算是来了人间，这秉性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多谢。”敬籽浮指了指扫把观里头，拽着嬴璟绝，朝邓远景道，“那我们先去里头忙活了。”

邓远景挥了挥手，应道：“去吧去吧！”

纳兰衡的眼神落在邓远景一张一合叨叨个不停的嘴上。只是片刻，眉头蹙得更深了。

邓远景注意到扫射过来的视线，道：“纳兰衡，你盯着我干什么？”

“你想求佛去求佛，想拜神去拜神，好不容易来了趟寺庙，跟着我干什么。”邓远景收回视线，小声嘀咕道，“早拜完早点滚，别呆这烦我。”

纳兰衡语气生冷道：“我又不是来拜神的。”

“你跟他们很熟吗？”纳兰衡蹙着的眉头没舒，凶神恶煞的，他道，“讲这么多话还好声好气的，眼见着到我这，就是这脾气。”

邓远景：“他们来修行，我是来看着他们的，至于……咱俩势不两立的，没什么好讲的。”

邓远景想着，方才讲起话来还真是滔滔不绝，想来，是跟生财之道擦点边了，所以，才起了偌大的兴致。

“他们来修行，我也是来修行的。”纳兰衡说道。

“你爱修就修吧，反正不归我管。”邓远景说完，掉头就走。

风声打在竹林的叶子上，惊起飒飒的重响。

纳兰衡靠在栏杆上，风穿过他的黑金剑上，最后击打在他的黑甲上。

纳兰衡硬俊逸的面容与寻常相比没有异样，只是多了一层雾，雾气将他面上的迷茫给盖住了，但如若耐心地去揭开这层雾，便看得清清楚楚的。

“纳兰将军。”嬴璟绝站从自己那屋中出来，外头的屋檐恰好能通到纳兰衡这边，他隔着不远，恰好望见人，便顺嘴打了个招呼。

纳兰衡只是微颔首，只是觉得眼前的人莫名眼熟，于是多瞧了两眼。

嬴璟绝见那人的目光，顺着檐下这段通达的路，不过几步之遥，干脆通了过去，站到了纳兰衡身侧。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纳兰衡慎重道，越瞧着眼前的人，越是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嬴璟绝指尖一抿，很快背过手去，将双手藏在自己看似褴褛的衣衫下头。他风轻云淡地一笑，道：“我和我老大只是两个闯了祸的宣楚国普通百姓，被罚到龙慈寺来，纳兰将军这般人物，又怎会见过我。”

纳兰衡没说话，微蹙的眸子能感受到他由心底透上来的不信。

“真的吗？”纳兰衡眸中发着寒光的杀气，时明时暗，指腹抵在栏杆之上，好似抵的不是什么栏杆，而是名剑。

“真亦如何，假亦如何。”嬴璟绝淡然一笑，背在身后的双手一环，手中发散出红润的光泽，福气聚在他指尖，他欲施法，很快，又停手。他眼皮微动，道，“有些事不需要研究得那么透，凡事既然发生了，就已经有它存在的意义了，其他的是散还是聚，要看个人造化，不是吗？就比如……”

纳兰衡侧头：“比如什么……”

嬴璟绝：“有些人寻不得了，没准就是完成了某些使命，所以才寻不得，纳兰将军就不要非得找出个一二三四才罢手。”

“哦？”纳兰衡冷笑一声，“你不会被邓远景收买了，来跟我讲这些虚的吧。”

“小财神爷，他确实看着就是个家财万贯的主儿，但是……”嬴璟绝摆了摆手，道。“他没有。”

纳兰衡睨向嬴璟绝，眸中的寒光悄悄浅了浅。

门口叮铃响，纳兰衡转眼，搭在栏杆上的手捏了捏，骨节振振。

“话已至此，我便不再言了。”嬴璟绝朝纳兰衡点了个头，摆了摆散着红光的布衣，转身离开。

“谁！”纳兰衡目光中寒意稍强，几个快步，走到了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