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邓远景道，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示弱之色。

纳兰衡开门，眯起眸子，语气没了先前那般生硬，他问道：“何事？”

邓远景手捧着十枚金元宝，认真道：“你说你营中丢了两人，虽说我是记不得，也不觉着是我做的，但是……”

纳兰衡：“就是你做的！”

邓远景皱了皱眉，继续把话说完：“但是……我想着，当初我也去过你军中，烧过你粮草，这些钱你收着，当作是赔你粮草，赔你兄弟的钱。”

邓远景想着，当时烧了粮草，虽说后来匈奴军营的将士都来他茶馆吃饭了，也没差他们多少，但是，纳兰衡每每提起这件事，他都觉着心虚难受。

这几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每见着纳兰衡，都能想着烧粮草的事，还有纳兰衡说的失踪之事，他心难安，于是，还是想着破财消灾。

纳兰衡眼望下一瞄，落在那十枚金灿灿的元宝上，他道：“就这些？人命跟钱比，你拿人命当草芥啊。”

邓远景加大声量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邓远景：“我就想着……你别敌意那么重好吗？”

“不行。”纳兰衡坚决道，语气恶狠狠的。

邓远景忍着面前的怒火，拉过纳兰衡的黑袖袍，把怀中金灿灿的元宝一把塞给纳兰衡，“给你，给你。”

纳兰衡：“不用。”

他说完，塞到怀里的金元宝尽数归还给邓远景。

“不识好人心，不要别不要！”说完，邓远景抽出腰间宝囊上的绳，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元宝放到宝囊里，一两个没拿稳掉到地上了的，也快速弯腰捡回起来，放到宝囊里头。他刮了纳兰衡一眼，健步如飞。

纳兰衡：“你去哪儿？”

邓远景默声，余光见纳兰衡跟上了，硬邦邦道：“去扫把观。”

纳兰衡：“一起去。”

邓远景张开口，想了想，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扫把观和霉运观离得近。两观走几步就到了，好似两观的主儿，很是相熟，时常串门，所以信徒们才将观宇建得这般近。

不过——这倒是有个异象。

扫把观里扫把星君的神像和霉运观里霉运真君的神像还算是正常，但是，福寿星君的福寿殿里为什么有扫把星君和霉运真君的神像，还三尊并排放着。

这福寿庙金碧辉煌，还颇有——福星高照，鸿运当头之感。

邓远景仰头，看着上头的三尊并立的神像，面色微愣。他只爱去财神庙，这福寿殿倒是不常来。那位神明坐镇，就该摆谁的神像，他也没多想。但这三神共现的主庙，他还是少见的，真可谓是生平第一遭。

“你住什么客房？直接在你的发霉观住下，附在你的神像上不就好了。夜里嗅点观里的香火，增点修为和法力，不好吗？”敬籽浮把手中的扫帚打了个转，撇了撇嘴，“昨夜，去你观里找你，害得我还白跑一趟。”

嬴璟绝喊了声老大，干笑两声。他上手握着木棍，摸着木棍上复杂的纹理，心间情绪亦是一阵复杂。

他若在霉运观休息下了，拿了香火，津卓在天上定然会察觉到，届时，又得左一句‘兄长‘，右一句’兄长‘，记挂着扫把星君，又非得朝着嚷着下凡来。

况且，他又不缺法力，也无须去津卓的观中顺信徒的香火。

嬴璟绝见敬浮看着他，不由解释道：“我想着咱们客房里的扫帚是运到观里了，但簸箕还剩几把，我怕簸箕被人顺走了，不放心，所以昨夜就没去观里了。”

“这样啊。”敬籽浮看似没多疑，又瞟了一眼嬴璟绝，慢慢收回视线，看着手中的扫帚，想到什么，又笑道，“财神爷那法子真灵，这两天不仅来我观里的信徒多，你观里的也不少。好多都是两边都去。拿了簸箕拿扫帚，拿了扫帚拿簸箕，都没落了。”

嬴璟绝：“老大，你给我……哥庙里也贴了公告吗？”

“那是……他信徒多，不贴白不贴。”敬籽浮闲着晃了晃手上的扫帚，继续道，“而且……他主庙里不是有你我二人的神像嘛，信徒没准是因为咱俩的风姿，才特意来咱们发霉观和扫把观的。”

嬴璟绝咳嗽了两声，笑笑没应。

“有咱俩神采奕奕，玉树临风的神像在旁边镇着，不得把你哥那扑克脸的气势给压下去？”

“你哥也不爱笑，天天板着个脸，还没咱俩喜庆，信徒讨福气时，也不瘆得慌，他们真就觉着这福气好？也不知道他们讨去的是福气还是衰气。”

嬴璟绝原本脸上仅存的笑意不见了，脸登时一僵，“……板着？有吗？”

“有的。”敬籽浮一脸惊讶，笑着揽过嬴璟绝的肩，糊弄道，“就你这弟弟觉着你哥天下第一好。”

“他们都说，有福之人自然常笑，常笑之人自然有福，可我不这么觉着。”敬籽浮坚定地摇了摇头，再仰头，往中间那尊神像瞧了一阵，续道，“我觉着那些有福之人只会嫌自己福气还不够。”

嬴璟绝为自己补道：“我……哥平时散福运，观一开，信徒一来多，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出岔子，哪儿来得及笑啊，脸能板着不垮就不错了。”

“若闲下来，信徒没那么挤了，自然会笑。”嬴璟绝侧脸，看着敬籽浮。

“他还嫌福气多！”不知道嬴璟绝哪句话戳到敬籽浮发痛点，敬籽浮一个跳脚，猛拍了下嬴璟绝的肩，别开中间那尊神像，坚定地指向两侧的神像，嚷嚷道，“咱们两个卖笑……笑得那么猖狂，观里都没人。”

“有福之人自然常笑。”他说着气得瞪了眼嬴璟绝的神像，义愤填膺地伸手直指天，道：“天上那几个嘴碎的神仙都说咱俩，他们说不见得是有福之人常笑，无福衰运之人却最会笑。”

“谁敢这样说你、我！”嬴璟绝看着敬籽浮眼底浮起的气哄哄，皱眉问道，一瞬间，他突然明白，明明他和津卓是一起飞升成神仙的，为什么扫把星更喜欢跟津卓呆在一处，而厌恶他。

“九重天上这样的神仙多了去了，尤其是那几个糟老头子。”敬籽浮道，“那几个老头飞升上来有些年头，仗着年岁比我大，观里面没几个信徒的时候，就爱聊这些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敬籽浮以为“嬴津卓”担心信徒不够，拍了拍嬴璟绝的肩，道：“阿卓，没事，信徒这事别急，有老大罩着你。老大陨落前，一定会把信徒招去你发霉观的。就算老大陨落，也不会让你陨落的。”

嬴璟绝：“籽浮，别这么说。”

敬籽浮：“叫老大！”

嬴璟绝别开眼，沉了沉声：“老大。”

敬籽浮满意地笑了笑，揽着嬴璟绝的手一顿，道：“不过——你哥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嬴璟绝一愣：“什么？”

敬籽浮狐疑着，一字一句道：“信徒多，太忙，怕出岔子，才板着脸。”

刚刚？嬴璟绝瞳孔微缩，脸上的表情复杂。

敬籽浮紧赶着道：“你不是说过上天入地你我第一好的吗？不准跟其他人好，你那烂哥也不成。”

说着，敬籽浮手一扯，拉上嬴璟绝黑灰色的袖袍，见“嬴津卓”不知道在纠结着什么，他半是老大般的强硬，半撒娇道，“说出的话不能不作数。”

嬴璟被敬籽浮突然亲切的言行，弄得一时间耳根泛红。他望着敬籽浮，愣愣地眨下眼睛，登时说不出话来。

敬籽浮：“知道不，嬴津！……”

“嗯，你我上天入地第一好。”嬴璟绝凝视着敬籽浮黑宝石般乌亮乌亮的眼睛，刹那间情不自禁道。他直勾勾地注视着身前的人，星奔电迈间，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扫把星君这样纯良的人，厄运缠身，衰运加注，于他委实是不公平。

这样纯良向善之人，就该……福星高照，鸿运当头！

恰在此时，一道黑色的光从九重天上穿梭来，照在霉运真君的神像上边。

“哥哥哥！我跟我老大才天上天下第一好。哥哥哥，你别跟我抢老大！！！”神像带着悲伤的哀嚎，在顷刻间仿佛活了过来，一道黑灰色的身影，穿着与嬴璟绝如出一辙的破布衣衫，他瞪大眼睛，传了灵信——“哥——我老大虽然骂你，但是个好人，你别骗我老大了。”

嬴璟绝想着敬籽浮，手中运开一团红色的福气，福运招来，在欲倾注到敬籽浮身上时，他眸光一亮！

“哥！你别伤害我老大——”嬴津卓附在神像上，见嬴璟绝一道法力传出，忙制止道。

嬴璟绝在灵信达至灵识的前一刻，幡然清醒过来，及时停手，扫把星君得了福气，那不是降了修为，削了法力，不可，不可！他刚运开来的福气，损于掌间。方才一冲动，他差点儿……

“哥——”附在神像上的神这才松了口气。

嬴璟绝朝那神像，传了灵信：“津卓，你怎么来了？”

那破烂霉运仙人的神像一亮，委屈道：“哥，你和老大都不在天上，我呆着无聊，就下来了。还好我下来及时，哥，你别散福气给老大了，没用的。老大是扫把星，都是衰运，吸收不了福气的。”

嬴津卓哀嚎一声：“我好歹还能吸一点点福气，但老大是真的一点儿也吸不了。哥，你强行给的话，福气没准会转化成厄气，老大厄运多着呢……也不是很需要的。”

嬴璟绝：“我知道。”

他听出言下之意，万一弄巧成拙，对扫把星君更是不利。

嬴璟绝：“津卓，你先回去吧。”

嬴津卓：“哥——”

嬴璟绝坚决道：“你先回去。”

嬴津卓又恋恋不舍地望了两人一眼，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哥，福气和厄气强行融合，对你和老大都不好，你福气旺，香火盛，修为也高，我倒是不担心，但老大他人间信徒不算多，香火还不是很足，哥你要是强行给的话，老大没准会陨落的。”

嬴璟绝皱眉：“我知道，你快回天上，替我将金殿里的香火燃燃，福气散散。”

神像上附着的一丝黑光渐渐失去了神性，嬴津卓在回天之前，还不放心地提醒道：“哥，我和老大天下第一好，你别抢哦。”

嬴璟绝扶额，一脸的无奈。

“阿卓，你在和谁通灵信？”敬籽浮凝眸，注视着嬴璟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