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呀?”
夏福扶着婆婆的胳臂,引导她找到她的小凳子。
“婆婆,我是夏福。”
“什么?你是他媳妇?”
婆婆瞪大了眼睛,灰白色的眼珠中充满惊喜:“柏先生成亲啦?”
“不是……”
“成亲好呀。但是姑娘,你知道他修术的事吗?”
“知……”
“应该是知道的。”婆婆自顾自地说着,“修魂术会随着术法精进而渐渐失去五感,姑娘,你劝劝他,没有味觉和嗅觉还能活得尚好,若等像老婆子我一样没了眼睛和耳朵,那才叫生不如死。”
什么五感尽失?!
夏福扶着婆婆的手微微颤抖,感觉自己正在了解那个新的亓官柏。
十六年的空白已经开始有的填补的动向。
“让他放弃吧。老婆子修魂术,是去救我那可怜的儿子,移魂接魄只能修补命数,复活不了人的。”
复活谁?
夏福的心脏开始莫名地跳动,喉咙里哽咽着,像是被某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堵住了。
“听说那前朝太子夏昏庸荒淫,毫无建树,纵使他们之间确又一段师生之谊,断也不值得如此。”
“太子”后面的话,他就已经听不太见了。
压抑了许久的某种东西在他的脑子里忽然炸开,沸腾的血液不断冲刷着耳膜。
似是在大海的漩涡中翻滚,又像是在油锅上烹煎。
她在说什么?复活我?
亓官柏要复活我?!
为什么?
夏福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心中止不住地产生着疑问。
“姑娘?”婆婆摇了摇他的手臂,“怎么不说话?”
想起他们来是干什么的,夏福清了清嗓子,对着她的耳朵大声说,“柏先生因为博明塔被诬陷入狱了——您能帮忙出庭作证吗?”
可能是句子太长,婆婆反应了一阵:“你是说博明塔?”
也不等夏福的回应,又自说自话起来:“人们常道奈何桥孟婆汤轮回转世周而复始,可姑娘你知道吗?所谓转世,是人死后魂魄会化成无数觉,随着机缘重新散落回人间,与其他觉一起,变成新的魂魄新的生命。”
“这才是真正的转世。”
“我所创之魂术,不过是一种鉴别搜寻提取觉的方法。人方死,等魂魄散开的那一刻,让所有的觉从术者身体中穿过,术者可取想要的觉,用于补魂。”
“可那太子夏已死了十六年,觉已散至各处。柏先生即使杀光全上京的人,也找不回全部的觉啊。”
说到此处,婆婆的声音突然变得颤抖,继而连咳数声。
这时,柳殷走了出来,将手中的木板放到婆婆膝上。
婆婆耳朵不好,他深知夏福即使喊破喉咙也说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于是将文字刻在柴伙上,让婆婆摸其形状。
婆婆识字,所以慢慢地念了出来。
谁料还未到结尾,她突然很激动,一下子站起来,语气中充满了愤怒。
“一派胡言!柏先生怎会是修炼邪术增益自身?!”
“此术虽有驻颜之效,实则伤身损命,甚败心绪。”
“万觉穿身时更犹如无数刀片刺进血肉,锥心之痛,非常人所能受。”
“那博明塔千具尸体,柏先生一一找过,却分觉未取。”
“何来草菅人命?!”
“何来妖法采|阳?!”
“何来祸国殃民?!”
“柏先生只不过……”
婆婆的声音有些哽咽,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
“是想要那个人而已。”
秋风瑟瑟,
夏福这才发现,
自己已是满脸泪水。
大牢中,
亓官柏闭眼静坐于墙角。
门被打开,柿帝屏退左右,搬了一个矮凳与他面对面坐着。
二人也不言语。
良久,韩阳舒抚摸着手中头骨上的两个孔,喃喃道:“十六年了……”
“你看见他了吗?”
亓官柏缓缓睁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韩阳舒浅笑道:“你把他带走了。”
“为什么?”
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身为人师……”
“也曾对他动心过么?”
“你……抱过他么?”
韩阳舒像是在说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抱过,”
“知道他的隐疾。”
“故而以前……和大家演戏时都会服药。”
“失了神智,便只余欢|愉。”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但他那晚没有。”
表情骤然变得狰狞。
“但他那晚没有!”
低吼的声音不算大,却在牢房内久久回荡。
你知道当他怀着不舍与愧疚看见那滩附着在亵|裤上的东西时,内心在想什么吗?
让亓官柏去死吧。
剑已经抵在喉间了。
突然瞥到一旁的姬夏。
不,
不能让他们在鬼道相见。
亓官柏,
最好生不如死。
想着,他一把抱起姬夏的尸体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扔进了熊熊大火中。
火光冲天,
姬夏的上半张脸血肉模糊,但闭着眼睛很是安详。
嘴角甚至带着一抹笑。
韩阳舒后知后觉地哭了。
殿下……
你说过。
帝王没有软肋。
这下,
他可是个真正的帝王了?
洁白光滑的头骨被放在牢房中间的矮桌上,下方垫着特供皇室的织金重锦丝帕。
柿帝抚摸着头顶的裂痕。
“预颅真是人身体最坚硬的骨骼之一,大火烧灼过后,你还能拾到此物,也是难得。”
“亓官柏。”
“你说这是天意吗?”
他问着,又答。
“那时他为天,或却有此意。”
“可天变了!”
柿帝的笑里满是冷冽狠决。
抬掌,
“啪!”
头骨顺着纹路裂开,顿时碎得不成样子。
心爱的东西被毁了,亓官柏却依旧面无表情,低垂的眼眸似是看向地面,又似是空无一物。
柿帝饶有兴趣地望着他,挑眉。
不过须臾,语气便恢复了正常。
“亓官爱卿。”
“国库空虚,有内阁大臣进言,前朝奢靡,可将其皇陵中的陪葬品尽数充于国库,以抵御哀牢在边境的骚扰,爱卿对此怎么看?”
亓官柏动了。
他起身,向柿帝微微颔首。
“陛下圣明。”
柿帝一如既往圣明仁慈,微笑地看着首辅,点头道:
“就按你说的办。”
然后装作不经意地看向桌上的狼藉。
轻飘飘地说道。
“哦,真对不起。”
“弄坏你自|渎的东西了。”
柿帝拿起桌上的丝帕,将上面的碎屑抖落。
“改明儿赔爱卿一个。”
亓官柏行礼,
“不必。”
“那就依爱卿的。”
柿帝笑呵呵地走出了牢房。
丝毫看不出刚刚的二人中曾有波涛汹涌,电闪雷鸣。
……
“嘭——”
这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
“阿殷!你还不快过来帮忙!?”
滚滚浓烟中传出钭阳的声音。
只见他手中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闭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
柳殷一路小跑地过去扶他。
“给!”钭阳半眯着眼,将那一看就不能入口的东西塞到夏福手中。他好面子,又嘴硬的很。
“老子是全能的天才,就是……于下厨的方面……欠缺一点。”
“哎呀。”说完柳殷的肩膀就挨了一巴掌,“你怎么不过来帮我?害我出糗!”
柳殷也不辩解,一个劲地挨打,等到钭阳出完气了,他揉了揉揍他的那只手,眼中有些心疼:“红了。”
钭阳气呼呼地却也不甩开。
夏福看热闹一时分神,余光瞥见时婆婆摸到了盘子的边缘。
“别……”
制止的话还未说出口,夏福便愣在了原地。
只见婆婆直接用手抓起一把那黑乎乎的东西,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
焦糊的食物会有苦味,若是常人肯定难以下咽。
可婆婆修习魂术,失了味觉嗅觉,品不出好坏。
看着婆婆狼吞虎咽的样子。
他突然想到亓官柏,
先生今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也会不能自理到几天没有吃饭然后饿到什么都能咽下去吗?
也会像婆婆那样坐在枯树下从独自一人从天黑等到天亮吗?
若是那时他还是没有等到一个姬夏……
又会是怎样的?
夏福突然很心疼他。
上前拿走婆婆面前的盘子,倒掉里面的食物。在她耳边超大声地说:“等!”
说完,转身就走进了厨房。
自上次登闻鼓敲响,五日后,三司会审。
这日的金銮殿较往日显得格外冷清。
因得会审制度有记,参加会审的官员不得与罪犯有亲属婚姻师生旧怨之关系。
亓官柏身为天下师国子监祭酒,大半的官员都受过他的教诲。
依律,当避。
主议人由邬丞相担任。
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主审。
陛下亲临。
会启,柯铭身为检举人受害人,先呈证据。
柯铭协几名妇人稚子上前叩拜,称他们的亲人皆在博明塔中,是当时被亓官柏强夺而去。
各妇人复述供词,声情并茂,痛斥亓官柏之恶行,言未尽,潸然泪下,似有刻骨之痛。
有稚子未通事,却听其兄弟遭遇,啼哭不止。
一时间,大殿中被悲愤的情绪笼罩,各官员也不禁为之动容,犯人还未带上,就纷纷请奏皇帝降罪。
不仅如此,柯铭还为其父亲南城县令一事告发亓官柏,越权谋私,蔑视今上。
“父亲是陛下亲封的县令,按律应由陛下降旨方能获罪,但那亓官柏却只听信那些愚民的一面之词,在未禀告您的情况下,将我父母下狱。”
“陛下!县令之权事小,可皇权为天啊!”
柯铭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全然不顾已经出血,声音颤抖地大声说道:
“区区首辅,不顾天威,他亓官柏眼中,可还有浩浩大柿,可还有您?!”
激昂澎湃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久久不能散去,官员们的心瞬间沸腾起来。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定要下令严查!”
“陛下!亓官大人这些年却有些事,臣不敢言!”
“陛下还请将那罪人带上来!一一审问过!”
一时间群声鼎沸。
“一派胡言!”
这时,一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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