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性情大变

第一,姬夏早年间作贤王时,也曾励精图治过,但他发现国之上下一片腐烂,其根在于皇室,在于官场。父皇昏聩无德,各兄弟相互厮杀又各自坏事做尽。于是姬夏以夺嫡之名手刃兄弟,坐镇东宫,在皇室中铺路。

第二,姬氏皇族名存实亡,权利被多方瓜分,钱财被多次分转,在皇室宗族子嗣无法胜任天下大统的情况下,需要一个各方面都出色的新君王。这个人,就是那个看似经常被强迫召进宫陪太子玩乐的——庆国公嫡子韩阳舒。

第三,他们的计划。皇上年迈,太子继位指日可待。所以太子将所有恶名揽尽,再让未来的几个股肱之臣传出受辱的贤名,只等太子登基那日,韩阳舒以除恶为名斩杀旧帝,协贤臣,迎盛世。

而这些,都是亓官柏自己发现的。

所以他也没有告诉姬夏。

姬夏也未曾问。

直到——老皇帝病重。

那日免了课,却还是接到了召见进宫的太子口谕。

姬夏问他:“三个秘密,您都知道了么?”

他跪坐在下面,沉默。

姬夏在他面前蹲下,笑容明媚地问,“那我告诉先生好不好?”

未等他应承,姬夏直接凑过来,双唇贴在他耳边。

“……。”

“啪”

就像点燃了一束绚烂的烟花。

亓官柏耳中嗡鸣。

殿下……在说什么?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东宫的,

不知道怎么回府的。

不知,

不知,

不知。

他什么都不知。

他也根本不知道那个秘密。

亓官柏人生顺遂,学习于他而言是最简单的事,别的小孩还在打一下学一点的阶段,他已经可以过目不忘了。

书香门第,家室门楣,年纪轻轻便与大儒平起平坐,及冠不久,家中为他挑了一个他们中意的女子做未婚妻。

他无甚感觉,也同意了,虽然未见过面,也只等此次任太子师满,便可回乡成亲。

但遇见了姬夏,便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日被召去东宫回家之后,亓官柏混沌了几日,然后寄出一封家书。

其一,告罪父母不孝。朝中风云,恐有不测,若有牵连,请分家与各地,以保全宗族门楣。

其二,有愧未婚妻一家托付。从前未曾得姻缘真理,愚听父母,现遇心属,请家中退庚帖,还姻缘。另女子名节为重,错皆于柏一身,万不可借词推脱。

家中人奇怪,甚是埋怨,但亓官柏又拜托传信的亲信帮忙求情表达诚意,这才事成。

谁料,小半个月后,柿皇登基,朝廷改朝换代。

亓官柏又差人传来密信,询问家中族中或友人处,是否有什么关于起死回生之术的古书,哪怕是有什么流言传说奇人口述,亦可。

亓官夫人观其字迹,斜飞入云,点墨大体,横若萦春蚓,竖如绾秋蛇,撇尾不绝。

只觉,儿逢大变,

或已至疯魔。

黄粱一梦,已是十六年。

亓官柏在马车内惊醒。

低头,膝盖上的夏福也好像睡不安稳,蹙着眉很是痛苦。

然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疼疼疼。”

浑身上下都疼!!

夏福凭着本能坐起身,发现身上已经包扎好,也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脸也被洗干净了!

自那日夜遇亓官柏,他便心虚地弄脏自己的脸,胡子也不刮,只为掩饰自己与前世七分像的样貌。

其实论天生,应是一模一样。

但长相会随着后天生活的不同而产生变化。前世他沉浸酒色,皮肤苍白,嘴唇无色,眼下淤青,纤细无力;而他现在可是佃户,太阳下晒得黑了不少,双眼有神,唇色饱满,四肢修长,躯干劲瘦。

怕只怕亓官柏对姬夏厌恶至深,他没有忘记这张脸。

亓官柏……没有起疑吗?

夏福偷偷看向他,见亓官柏脸色如常,并无其他异样。

微微放下心来。

路遇坑洼,他们被颠了一下,夏福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在马车里。

夏福问:“这是要去哪?我爹娘和弟弟……”

亓官柏抬手替他拉上滑落的被子:“忘了吗?愿望成真了。”

受伤后的记忆一点点回溯。

是了,他去找了亓官柏。

“你家人在后面的马车里。我们还有几天就到京城了。”

夏福听到这两个字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为什么是京城?”

亓官柏说:“县令夫人恨你入骨,若你们一家继续留在南城恐势单力薄。柏与令尊令堂商议,得幸既已是柏的学生,定会入国子监听学,索性迁居京城,虽与南城较远,但好在免了这一祸事。”

夏福思考片刻,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他垂下眼眸,身上的被褥轻薄又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亓官柏发现,这一路夏福对他的态度突然变了,变得很疏离,很客气,人也完全不似在南城时那般伶牙俐齿。

他在回避亓官柏的一切,眼神,肢体接触,甚至的日常的问候。

就这样,一路到了上京城中。

已入城门的马车内,香炉稳稳地摆在案上,夏得幸在老师面前坐得格外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夏福盖着毛被子,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抬手掀起窗帘的一角,京城的繁华气息扑面而来。

他……还是回来了。

夏福放下帘子,心中怅然,抬眼瞥见弟弟看书看得像是钻进去似的,突然心血来潮地问:“幸仔,以后想做什么?”

夏得幸眨眨眼,然后颇为认真的说道:“做官。”

“为什么?”夏福听到心中并不是很高兴,“莫非是贪图权利?”

夏得幸思考了一阵,先是摇摇头,然后点点头:“沽名钓誉的人鄙夷达官权贵,高官俸禄也不把贩夫走卒放在眼中,可前者也有因无权而无力的时候,后者也会在纷杂的高处渴望宁静致远。世间万物万般姿态各有不同,却总是逃不开福祸相依。得幸认为权力没什么不好,我喜好读书明理,更希望通过读书来获得权力保护家人。只此两愿,各花入各眼。兄长,万没有如愿却不承受代价的道理。”

夏福听到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娃娃竟然说出这样一番颇有见解的话,欣慰地笑了:“幸仔说的对。”

看着认真学习的夏得幸,他心中感慨。

前世,若是有这样聪慧通透的兄弟,他也不会……将十几个手足一一手刃。

一些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夏福神情不自觉的痛苦起来,像是深陷噩梦无法自拔。

以至于没有听到亓官柏的问题。

“那你呢?”

“什么?”

“你今后想做些什么?”

夏福下意识看向问问题的人,却又在对视的那一刻错开了目光。

“我么……远不及得幸看的透彻。但我仍旧希望,顺遂安康,宁静一生。”

“顺遂安康,宁静一生。” 亓官柏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会的。”

“一定会的。”

寒风呼啸,上京城已是凛冬。

“祭酒,国子监到了。”

国子监,是柿帝立朝之初建立的国学机构,为的是迅速改善当时无人才可用的窘况。当然它也不负所望,短短十余年间培养出不少当朝的中流砥柱。

抬头看,其正门恢弘却不失庄严肃穆。院内按八卦方位设有七个不同教授学科的司监,剩下位于兑位的是一小片竹林,竹林中有一博明塔,塔下便是祭酒的住所,学生们又称其为监内,平日里内监生也在其中听学。

夏家被安排在国子监暂时住下,钭阳八个不平七个不愿地说,祭酒已经替他们找好了住处,是国子监旁的一个院子,打扫过后后日就能搬去住。

“真不知道祭酒为什么对你们这么好。”

钭阳走之前还在小声嘀咕。

爹娘也听见了,受了祭酒雪中送炭的恩惠也很是不好意思,摸着夏得幸的头苦口婆心地说:“幸仔一定不要负了祭酒期望,将来一定要报答他。”

夏得幸捧着书,重重地点头。

一旁收拾行李的夏福却默不作声。

亓官柏对他们越好,他心里就越不安。

入夜寒凉,

亓官柏从后院的温泉池出来,刚披好衣服,便传来一阵叩门声。

“主君,又有从金陵寄来的信。”

亓官柏没有走过来,只是懒懒地抬眼,淡淡扫了一眼柳殷的手中。

“拆开看看。”

柳殷立于门口,打开信,声音木讷地念道。

“首辅大人敬上,往事如烟,前尘虽错,已至因果。今族中子侄……”

柳殷没有再念下去了,利落地收起信,抱拳,关门,退下。

流程熟悉,一气呵成。

因为不念也知,剩余的内容与这月来的所有家书都一样,万般措辞只有一个实质性的主旨:家中有个侄子被捕狱中,请亓官柏帮忙。

虽然开头是“首辅大人敬上”,但写信的正是他血缘上的父亲,亓官一族的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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