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亓官柏在卧房门口看见夏福的时候也是一愣。
夏福手有些艰难地撑着门框,他已经几日没有休息,眼下乌青。刚又与歹徒周旋一番,身上填了多处的伤,衣服也散开了。
被打的肿起的唇一张一合:“您说的愿望……还作数吗?”
说完夏福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重生时见父母为仆且地处偏南,曾暗自感叹。
这一生,虽是与大富大贵无缘,但应平安顺遂,细水长流。
不会与什么人结下你死我话的梁子,不必面对一群人的喊打喊杀,更不用在悬崖边上用命做无止境的博弈。
可做百姓,一定就会平安幸福吗?
原来,无论在哪个位置,都是心酸与幸福并存的。
而他现在身为百姓,品尝过一家人简单的温馨,也因为身为平头百姓无权无势,一旦摊上事情,便只有挨打的份。
被混混欺负得落花流水与被群臣压榨骨血哪个更惨一点?
以他亲身觉得,
一样惨。
一样的无力。
每个人都在渴望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亓官柏伸手去接倒下的身体,将人揽在双臂之间。
轻声说:“驷马难追。”
夏福的眼睛已经开始打架,干涸的双唇轻轻相碰着。
“先生,请……救救我们一……家。”
说完晕了过去。
亓官柏轻轻拍着他的背。
“好……”
月光斑驳,那颗被亓官柏视若珍宝的头骨掉在了地上,经常被抚摸的地方出现了不可修复的裂痕。
无妨。
因为他的珍宝……
回来了。
这一觉,夏福睡得是浑天黑地。
他还做了个梦,梦到上一世,亓官柏刚进宫时,经那时的内阁首辅张大人引见给他。
初见,他还在男宠仕女们做迷藏,蒙着眼,一把抱住了亓官柏。
他以为怀中是哪个男宠,当即仰头“吧唧”一口便亲了上去。
一旁的张大人见状拼命地咳嗽,姬夏略微偏头,这才摘下丝巾,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向严肃老实的亓官柏哪见过这架势,霎时脸色铁青,宛如一根柱子站在那里。姬夏怀疑若自己不是太子,估计都会被这人踢走两丈远了。
“太子。”
姬夏摆摆手无视了张首辅的行礼,径直跑到旁边与韩阳舒耳鬓厮磨去了。
年迈的老人家哪看得下去,于是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口气再跺了两下脚,转头自己溜走了。
姬夏听见没动静了,接吻地间隙朝这边瞥了一眼。
“你怎么还在这呢?”
只见亓官柏像座山杵在声色犬马之中,躬身回话时依旧严谨有礼:“臣,亓官西正,今日入宫为太子师。”
“亓……先生?”
“在下复姓亓官。”
姬夏挑眉。
又一个张老贼的探子?
勾勾手指。
“来。”
还没跪稳,姬夏便抬起一只脚搭在他的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会t么?”
**的脚踩在纯白的正襟衣袍上,下面,什么也没穿。
“臣不会。”亓官柏依旧回答得恭敬,反问道,“请问殿下,读过《群书纪要》么?”
姬夏撇撇嘴。
“无趣。”
“看来殿下是没有读过。”亓官柏拿来一块软垫就跪坐在正前方,“那臣便从《群书治要》的第一篇讲起了。”
于是说着,真的就在他面前开始了长篇大论。
天下老学究都是一个样。
姬夏翻了个白眼,也不管他,与身边的人玩起了别的游戏。
一个时辰后,他们都玩累了,亓官柏清了清嗓子,结束了独角戏的讲课。
然后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流利地自行退下了。
看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姬夏眼神恢复清明,借着挑逗的姿势,在韩阳舒的耳边小声说道:“这怕是个不好搞定的,那件事孤再考虑,这几天情况不明,先别来找。”
远处看,二人糅杂进春色里,像是太子突然来了兴致,勾着庆国公嫡子的脖子调笑求欢。
识趣的都不会来打扰。
第二日,
亓官柏本以为又会是以天地为席的一讲,没想到推开门,太子好好地坐在桌前。虽然看上去依旧是坐没坐相,但相比昨天的荒诞,这个开端已是妙极了。
……
还是想早了。
亓官柏叹了口气。
向左跨一步,墨水从天而降就泼在他的正右方。
再向前一步,迈过地毯下的短钉。
脱下外袍放置一旁,拿走案几前放满苍耳的伪装成的软垫,铺上自己带来的蒲团。
拿出腰间的竹筒喝了一口,顺便把冒着热气的黑瓷杯子能撇多远撇多远。
最后将书摊开在桌面,亓官柏说道:“那么殿下,上课了。”
“今天我们讲……”
“哈哈哈哈”姬夏突然笑道:“先生不错嘛。”
没奢求他的学生能坐在原位好好听课,但是也没想到,堂堂太子能走过来一屁股毫不客气地坐到他怀里。
姬夏的小臂搭在他的颈后,旖旎的姿态仿若昨日同男宠亲热时那样。
“长得也好看……”
姬夏直直地注视着他的双眼,像一团火,烤得他耳根发热。
太子在他怀中笑得娇媚,抬手摩挲着他的唇,缓慢靠近,唇与唇不过半寸,呼吸得以交融,体温可以感触,睫毛相互纠缠,眼中的倒影只有彼此。
亓官柏表情淡漠地看着他,单手扯过旁边的外袍,利落地缠在他身上,将怀中穿着轻纱的太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姬夏都蒙了,挣扎一下。
竟然发现自己动都动不了?!
亓官柏把他的身子掰过去冲向前,不管他的做无用功地挣扎,说道:
“殿下,今天的课我们来看南城的粮产与税收记录。”
“嗯?”姬夏突然停止了蠕动,眨着眼睛回看向亓官柏,感到奇怪地问,“怎的不是《群书治要了》?”
亓官柏答:“昨日课上您问我,大道理遍是,可于那些地上生活的百姓有何用。柏深觉有理,于是改了课程。先学小事,再谈大治。”
昨日?他随心的一句牢骚这人竟然听进去了?!
姬夏极力仰头,却也只能看见亓官柏的下巴颏。
亓官柏无奈的叹了口气,将他的头摆正。
“殿下请听。”
“岚玫二十年,城南有稻田……”
这种课可比大道理好听多了,一个时辰里姬夏问东问西,亓官柏虽然被打断,但也都尽职地一一作答,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超出去许多。
直到门口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张首辅:“这么久,今日的课还没有结束吗?”
这句话就好像是个火星,把本来安静待在亓官柏怀中的姬夏一下子给点燃了。
他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又轻手轻脚地将面前的案几推倒,书本笔墨散落一地。
在门打开前,还踹了亓官柏一脚。
王首辅进来时,正好看见太子刚要收回伸出去的腿,而在地上,亓官柏半撑着身子,手捂着被踹的地方,神情不悦。
“哎呦呦,太子殿下,这是作何。”
张首辅一副心痛的样子,抬脚的时候还差点被门口的墨汁滑倒。
“亓官大人,今日太子学的如何呀?”
亓官柏看了眼太子,故作无奈长叹了口气,向张首辅行礼:“柏……明日再来。”
首辅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赶忙回了个更深的礼:“有劳亓官大人啦。”
自此以后,亓官柏变成每隔一日来给太子上课,一般都只有他们二人,相安无事,若偶尔遇到其他人,那就要上演针锋相对的戏码。
其实主要是太子挑事,他再说些类似于无能为力好自为之的话。
二人配合默契。果然不久,宫里乃至外界,都因此事充满了对亓官柏的钦佩和对太子的厌恶。
有一天亓官柏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出口了。
“嗯?为什么?”太子眨巴眨巴他那漂亮的大眼睛,戏谑地看着他,反问,“先生想知道?”
啊?其实柏也没有那么……
“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日光铺在院中,除却太子这个身份,或许姬夏只是一个笑容明媚的少年。
亓官柏微微蹙眉拒绝:“游戏?臣不喜……”
“孤有三个秘密。”
姬夏在他面前竖起三根指头。
“不想被张老头看见上课算第一个秘密的三成吧……允许你用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如果先生三个秘密都知道了,你就获得了一次向孤许愿的机会。”
“如何?”
亓官柏犹豫着:“我……”
但姬夏像是来了兴致:“比如先生可以许愿说要离开皇宫呀,孤可以马上,啊,不对,马上有点太夸张了……一天,给孤一天的时间,您也不用遵守和张老头的契约说什么一年期满之类的,先生你就能走了!直接走!”
又说,“若您想要,孤还可以给您个宅子,带院子的那种,之前去南城看这不错买了下来,给先生,您不是想开书塾做校长夫子嘛,那就改建成书塾!最——大的书塾!”
“不过要尽快哟,最好是这几个月……哎,其实再多几个月也行……一年吧……两三年也……”
少年的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隐入纯白的雪与漆黑的眸中。
他只是不明白,他的学生,为何总是将他推开。
春去夏来,亓官柏,终于知道了三个全部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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