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
得到屈仅的答案,贺知厘面无表情起来,脸色看起来惨白。
上车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彼此互不知晓,刚刚,他们一个撒了谎,一个认错了人。
贺知厘系好安全带,偏头从车窗往外看。正值冬季,车窗外的栾树再次染上金黄。树梢不再挂有叶子,光秃秃的,直指碧天。
久别重逢后,对方全然忘记自己,而现在他们竟然还是协议的夫妻关系。
贺知厘在心里笑了笑,老天爷写的剧本,实在是荒唐。
可能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贺知厘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屈仅驱车到家门口,拉起手刹,扭头一看,才发现身边的贺知厘睡着了。
他小声地喊了句她的名字,贺知厘瞬间惊醒,嘴里还呢喃梦话:“徐邺,我们分手吧。”
“前男友?”
贺知厘没瞒什么:“对。”
屈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没继续问,而是说:“做梦了?”
贺知厘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算是一个美梦。
在梦里,贺知厘和徐邺交换角色。她成了不婚主义者,徐邺向她求婚。她像徐邺一样深爱他,仍是像徐邺一样,拒绝了他。说出了他当时对她所说的那句话——
“结婚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很巧的是,在她和徐邺分手的两天后,曲娴安排她和屈仅相亲。一上来就求婚的屈仅,给出的理由也是这句话。
于是,贺知厘冲动地同意了屈仅协议结婚的想法,并要求立刻领证。
贺知厘当时没有太多想法,就是觉得,有趣。同样一个理由,爱她的人拒绝她的求婚;不爱她的人却向她求婚。
这一场梦很真实,包括她在梦中的信仰。醒来后,贺知厘似乎理解徐邺许多。爱在人一生坚守的观念面前,太不值一提了。
贺知厘长舒一口气。
她突然释怀了。
她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时刻释怀。
人的释怀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不是在一夜不归地大醉酩酊后,也不是在嚎啕大哭地尽情宣泄后,更不是在日复一日的时间消磨里。
那些日夜里辗转反侧的事物,会被某个微小的瞬间,刺破昔日庞大的沉重。可能是一场梦,可能是一句话,可能是一首歌,甚至什么都不是。
至此,痛苦、遗憾、不甘,皆成为第三视角下的遗迹。
——
屈仅刚打开大门,一只西高地闻声而动,箭一般飞快跑过来。依它的体形,应该是箭里面的火箭。
只见这只名叫大顺的西高地直接绕开屈仅,跑到贺知厘的脚边舔她的鞋子。
屈仅:“?”
他轻踢大顺一脚,“一个月不见,你就忘记你爹是谁了?”
还有,它怎么这么肥了。
贺知厘立刻把大顺从地上抱起来解救它,但大顺太重了,她抱着有些吃力,拧起眉毛。
这一个月屈仅不在家,贺知厘对大顺可算是溺爱。只要大顺一个劲地转它那水灵灵的眼珠子,贺知厘就母爱泛滥,忍不住给它加餐。于是,短短一个月,一只大顺成功变成了一辆大顺。
屈仅从贺知厘手里夺过大顺,手上瞬间一沉,他眉一蹙:“你给大顺吃有机化肥了,怎么变超级大顺了?”
贺知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多喂了一些,以后不会了。”
大顺像是听懂了似的,也耷拉下耳朵。
“今天不许吃了。”
贺知厘轻轻“哦”一声。
大顺竖起耳朵:“汪!”
屈仅轻打大顺的头:“明天也不许吃了。”
贺知厘见状,怕大顺这馋狗又生出什么事端,转移话题:“你呢?”
“嗯?”
贺知厘掐掐手,这个话题转得太生硬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你有前女友吗?”
问完,贺知厘就后悔了。
因为这属实是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且不说屈仅各个方面都相当优秀,还顶着这一张精致的面孔,追求者理应数不胜数。更何况,他已近三十,遑论他是一个普通男性,也应该拥有过恋爱经历。
贺知厘正懊恼着,倏地,思绪被屈仅平静而又冷淡的话语打断。
“没有。”
贺知厘诧异地看向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很细微的“啊”。
贺知厘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他没有回答,她也不会再多过问。即使从前的他们情同手足,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他这位“手足”已然忘却。他们现在的关系还谈不上熟悉,再问就越界了。
屈仅确实没谈过。
在他的学生时期,他一直只专心于求学这一件事。
齐平是他初中同班同学,高中也在隔壁班。齐平知道,屈仅虽然长得凶,但还是有不少女生觊觎他的美色。
毕业那天他们喝醉酒,齐平红着眼,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初、高中怎么有那么多不要命的女生追你?又怕你,又喜欢你。”而他不为所动。
“你怎么就那么不解风情呢?你真缺情根啊?”
屈仅给齐平夹了一粒花生米,故作疑问地问:“怎么,里面有你喜欢的?”
齐平一口气闷下剩下的所有啤酒,把啤酒瓶捏瘪,眼神恍惚了一下。而后又气又无奈地笑出声,推他一把:“你屈仅对女人直脑筋,对兄弟倒是了解!”
后来某天,屈仅和齐平,还有张子继打台球。被催婚困扰的屈仅,告诉他们,他想找一个不爱他的人结婚,爱他的女人都太麻烦了。
那时候齐平刚分手,听了屈仅这话,手上的球杆都没拿稳,“砰”地落在地上。他说:“等你爱而不得你就老实了!”
“你能不能说一句人话!”
齐平在台球馆内劈头盖脸地骂了屈仅三分钟。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自恋的话。
太王八蛋了!
在想把屈仅揍死的过程中,齐平突然想起最近他有个朋友的朋友,在为她的朋友窜合相亲局。
印象这么深是因为,他看过那女生的照片。她长得很正,温婉可人的模样太讨人喜欢。
而且她朋友还指明这姑娘喜欢文质彬彬、温柔谦卑那款的。
屈仅这不正好完美地绕过了这些美好品德吗?
齐平把手机递给屈仅看,上面是曲娴发给他贺知厘的照片,还有她的一些信息:“这个怎么样?”
屈仅接过他的手机,没有点开照片,反而盯了那段文字很久。
【贺知厘,xx大学毕业,现工作于……】
齐平和张子继还在台上打,屈仅坐在台球厅的皮沙发上休息,盯着手机屏幕眉一挑。
贺知厘。
他记得。
很特别的一个名字。知毫厘,晓分寸。
屈仅把手机按灭,齐平正进了一发球,放下球杆,正向他走来。
齐平问:“怎么样?”
“挺好。”
齐平神气地一笑:“我就说我球技长进了吧。”
屈仅:“……”
谁说球了?
屈仅用手指关节轻敲齐平的手机,“约见面吧。”
齐平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像是不拿走,下一秒就会被屈仅敲出个洞来。而后他肯定地说:“她肯定不喜欢你。”
屈仅恶狠狠地凶了齐平一眼,齐平摆手道:“诶、诶,你什么眼神,你不就是要找不喜欢你的吗?”
屈仅长腿一翘,拿起手边的凉茶喝了一口,点点头。
齐平又补充:“我估计你也不喜欢她。”
齐平一直觉得,屈仅应该会和他一样张扬迤逦挂的在一起,否则女方会压不住他的气场。
齐平认为他太贴心了!
屈仅这小子没吃过爱情的苦,他就连他爱而不得的情况都考虑到了。
屈仅再次咽了一口凉茶,将瓶子放到桌上,腿放下来。他两腿分开的幅度很大,之后轻微俯下身逼近齐平:“哦?是吗?”
然后冷笑一声。
张子继看他们这边聊得火热,也放下球杆,向他们走过去。问他们:“怎么了?”
齐平把手机打开,点开贺知厘的照片,给张子继看。张子继见了,一拍齐平肩膀:“这是?”
齐平答:“嫂子。”
屈仅剜齐平一眼,齐平立马改口,用词严谨不少:“可能是未来嫂子。”
张子继听了扫了屈仅一眼,而后又看向齐平,打一下齐平的大圆肚子,“齐平你有病吧。他要找不喜欢他的,不喜欢他的,怎么会跟他结婚?”
齐平摸一下自己刚被打的肚子,而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像是这么个理。
但……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下一秒齐平反应过来,唾沫横飞:“靠,你怎么不骂他啊?是他要找的啊!”
屈仅猛地站起来,他是他们三个中最高的,张子继次之,齐平最后。他站起来,比齐平要高了半个头。他慢悠悠地伸个懒腰,张口:“一切皆有可能。”随后拍拍齐平的肩膀,走向球台,“信我。”
齐平气笑了,一脸他疯了地问张子继:“你信吗?”
张子继也拍拍齐平的肩膀,“信啊。”对正在弯腰打球的屈仅说,“我来和你打。”
“靠!你两就狼狈为奸吧!”
当晚,齐平就联系了曲娴约相亲,齐平不知道,他联系的这位女士,在得知屈仅的感情经历后,差点直接从桑拿房里冲出去,把他撕成碎片。
曲娴把刚刚点的柠檬水往桌子上一顿,怒吼:“屈仅他不会水性杨花,一直玩玩,所以没有谈过,最后找个老实人接盘吧?”
老实人贺知厘摇摇头,吃一口甜橙:“这种人身上应该多少带点病。我看过他的检查报告,没有问题。”
曲娴懵了,既然不这样……那岂不是那样……
曲娴闭上眼摸摸鼻子,深吸一口气,带了点同情的语气说:“他不会是不行吧?”
“啊?”,贺知厘低下头故作掐曲娴一下,“说什么呢。”
“你不会打算无性婚姻吧?”
贺知厘是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的。那番人间至乐,谁会想放弃呢?
她摇摇头。
“那不就对了,赶紧验验货,不行就离。万一爱上了才发现不行,你就等着哭吧!”
曲娴这话说的,话糙理不糙。多少夫妻婚姻破裂,就是因为性生活不和谐。
贺知厘认为这确实是亟待解决的一个问题。但寻找一个合适的口角来掀开这篇隐秘又美丽的话题很难、很难。
倘若她彻底地和他是一个陌生人,那还简单得多。他们现在半生不熟的关系,比熟悉亦或是陌生都要来得更难以启齿。
贺知厘被曲娴戳了一下肩膀,“诶,”曲娴一边扯她肩膀,一脸坏笑地问:“徐邺那方面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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