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秃驴,你不龟缩在五台山,跑出来干什么?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跟老狐狸一较高下,你是帮他还是帮我?”
那和尚朗声道:“打,打。贫僧许久没见人打架了,自当旁观。”说罢竟席地而坐,将禅杖横在双腿上,毫无高僧之风范,口中还有叹息道:“可惜无酒,你们谁带酒了?”他朝众人叫唤,甚是不羁,但也无人回应,有些失望,道:“可惜了,刚在山下打的几斤酒,没到山腰就喝完,这会可没力气了。”
“庄息,去山下取酒。”庄煜冰朝着男子说道。那名为庄息的男子点点头,嗖地一声,便往山下而去。和尚乐呵呵道:“甚好,甚好,贫僧就在这等了。”他目光定在凌楚瑜身上,忽招手唤道:“小兄弟,小兄弟!”凌楚瑜微微错愕,指着自己奇道:“我?”和尚点点头,道:“小兄弟,你那挂的是酒袋吧。有酒吗?先给我整两口,解解馋。”凌楚瑜苦笑不得,眼前这个和尚哪里有半分高僧的样子,解下酒袋递了过去,道:“浊酒一袋,大师不嫌弃,小子荣幸之至。”
智聪和尚舔舔嘴唇,道:“不嫌弃,不嫌弃。”活脱脱像个酒鬼,一口气将酒壶中的烈酒一饮而尽,露出诧异之色,道:“这酒不赖。醇厚爽咧,不失男儿胆气,能喝此酒之人,定是个豪爽有胆之人。”他将空酒囊还给凌楚瑜,道:“小兄弟,老和尚一时嘴瘾,多喝了几口,有机会我请你喝酒,权当感谢了,哈哈。”
凌楚瑜瞧他豪气不拘小节,登时生出敬意,正要说话,魏谞却插口道:“好你个秃驴,身无分文,哪个酒馆敢捎酒给你,竟在这里骗晚辈的酒喝,忒不害臊。”智聪和尚却不放在心上,哈哈大笑道:“你这个老家伙,不知礼数。做晚辈的孝敬我这个老和尚几口酒喝,这是礼数,我客气客气几句,便是承了他的情。”他低头略作思忖,恍然道:“这样吧,老和尚待会手抄几分佛经,权当给小兄弟精心养气,修身养性。可是老和尚脑子不好使,万一默写错了,那就是罪过,需喝点酒才记得清楚。”
开口闭口不离酒,这分明是酒鬼耍无赖,讹人美酒。众人不禁莞尔,凌楚瑜抱拳道:“大师若想喝酒,下山后小子便做回东道主,好好喝个痛快。”智聪和尚道:“甚好,甚好!不过和尚我不会白白欠人情,佛经给你手抄一份,就当酒资。”
二人这般闲聊,魏谞笑骂道:“老秃驴,喝酒默写佛经,不怕佛祖怪罪你吗,你这是禅的什么禅?”智聪和尚竖掌合十,慈祥说道:“我禅!”
“何为我禅?”
“我无所相,佛无所踪,世人瞧我,皆由心生。但心存气,来去无佛,有常无常,执迷无常,有道无道,迷惘无道。不如一口吞下,管他道与无常。”
智聪和尚一番言语,众人略做默然,思忖片刻,恍然觉得句句暗藏佛性,确又道不出其中玄妙所在。三人自恃面子,都拉不下脸面细加询问,魏谞道:“臭和尚念经,不听不听。”智聪和尚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不听也是禅,随性而为,也只有你老兄了。”
一旁的欧阳雄道:“别说什么禅了,咱们四人多年未聚集,应该把酒言欢,却在这里问道求禅,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一听把酒言欢,和尚双眼放光,急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应当把酒言欢。”
“酒待会再喝。我和老狐狸有帐要算。”魏谞挥剑道:“二十多年前,我被这老狐狸暗算,差点没命,今天我就要跟他算一算这笔帐,讨一讨利息。”庄煜冰冷笑道:“是你先找我麻烦,修为不济又怪得谁?”魏谞一听,便嚷嚷道:“好哇,那今天我就要再领教领教了。”说罢抢身冲出,挽剑刺向庄煜冰。
“唔?”智聪和尚微微一怔,说道:“老兄你剑法更加精熟咧。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甚微豪迈,需以烈酒壮之。”凌楚瑜听他所言,略有所悟。魏谞剑法卓然,意在招先,不能领悟其剑意,即便是学了也是枉然,当即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剑招,心里间有意无意,总有一股子难以言表的剑意断断续续,又寻不到关键。
“小子,老狂儒的剑法光靠看可学不了的。”智聪瞧他看得入迷,不禁出言提醒。凌楚瑜也早知他剑法深奥,当时他当众传授剑法于王如萱,自己再旁也是看懂一二,道:“大师教训的是。”和尚微微一笑,道:“老狂儒所学繁杂,他这剑法是以独门心法配上诗意而成,小兄弟,你可知是谁的诗?”
凌楚瑜见魏谞剑法飘逸不羁,兴壮思飞,不禁恍然道:“是诗仙李白。”智聪和尚点点头,道:“不错,能有如此风骨意境,非诗仙太白不可。老狂儒的剑法意境与李太白极为相似,又狂又妙,不失美感,现在他所使出的便是从侠客行中悟出的剑法。虽看得明白,却难以领悟其精髓。”凌楚瑜想了又想,脑海灵光一现,忖道:“哎呀,大师口中所说,不正是无形胜有形之道吗?可惜我悟性有限,终不能参悟透彻,可惜。”
魏谞使了一套“侠客行”,剑意豪迈,风骨魁奇,大有剑客执剑驰骋江湖的千里快哉,旁人瞧得是畅快淋漓。而庄煜冰东一掌,西一掌,出招甚是淡然,却每每击中要害,任凭对手剑法如何千般变化,都逃不过他眼睛。
“咦,老狐狸这是什么武功,居然能料人先机?”智聪和尚挠头思索,忽大叫道:“老狐狸,你这掌法是何名堂?”
“三才六爻掌!”庄煜冰虽与魏谞斗得难解难分,却可从容应答。智聪和尚低声喃喃几句,又喊道:“你这掌法甚为奇特,似乎涵盖天文算术,道家玄学,能与一说否?”
没等他回话,魏谞却怒道:“说什么说,打完再说。”他招招被对手后发先至,甚为恼怒。庄煜冰却道:“老狂儒,你且听听,败也得败得心服才是。”
欧阳雄也道:“大家难得一聚,切磋武艺,必定获益良多,你不听,我可是要听。若你敢打断,看我不收拾你。”他为人痴迷,性子有顽固,一旦认定的事,就要固执到底,非他不可。
魏谞悻悻将归藏剑插入地面,不耐烦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庄煜冰双手负在身后,道:“我这武功是囊括三才之变,包含易经六爻之算而成,可推算对手破绽,料敌先机。”众人一听,不禁讶异,他续道:“三才者,天地人也。天乃天道,窥天问道;地乃厚德,承载万物;人乃法道,遵天循地用之。而六爻者,乃易经六爻,六爻阴阳而成,包罗万象。这三才六爻掌,乃易经六爻推算为上,步伐次之,最后才是掌法。”
智聪和尚略有所思道:“你号称天算,这算数之精,世间罕有。若敌人一旦入了你的计算,那是逃出,走不掉了。”魏谞听了不服,呸了一口,道:“这天道渺渺,岂是你一个凡人能算尽,你没听过人算不如天算吗。”他言语充斥着不屑。
庄煜冰却敬重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只要依循而推,顺应无为,自然无往不利。若是推算天道,我自认为渺小,难窥天意。但你我都在天地之间,逃不出这世间万象之法,又为何算不到?”
魏谞冷冷道:“既然我们都在这天地之间,只要我超出你所之境界,你就算不到我。”庄煜冰道:“不错!”魏谞笑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就接我这招一剑自当空。”
庄煜冰道:“口气真大。说了半天,从未见你使过,是否真的当空或者落空,可别贻笑大方。”魏谞呸了一口,道:“见识过后你就知道了。”说罢他凝剑遥指,剑气漫天,如同一层光幕罩在全身。
欧阳雄乃剑术大家,见此番情景猛地吃惊,心忖着魏谞剑法已然绝顶,但又心下好奇,这明明叫一剑当空,为何如今却是千万剑的景象,实不符名。
庄煜冰见识过世间不少决定精妙剑法,但像眼前这般无法无形,不拘于行的剑法,倒是头一次见识。魏谞武功自成一派,重意不重行,练至化境,可以脱离招式,剑虽意动,招由心发,让人难以预料。他脑海飞快运行,默算对手行动,他以易经六爻推算万物,本是极为复杂,可他擅长心算,这武功正是得心应手。但多加推算下来,却料不准魏谞虚实,只能暗暗运气,凝势而动。
智聪和尚瞧着目眩神迷,朝着欧阳雄道:“老顽固,这剑法比你起来,是当如何?”欧阳雄沉默半响,道:“已经胜我一筹。”他沉吟半响,也朝着和尚叫道:“老狐狸的掌法,比你的佛门金刚掌,又当如何?”智聪直言道:“精妙胜我数倍。”
“哒!”魏谞低喝一声,全身那光圈忽然消失,如狂风骤雨前的凝重,从他全身透出,在场人顿时被他那股气势压迫。凌楚瑜登时觉得心砰砰直跳,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仿佛自己若动一寸,就会被魏谞那股气势压迫撕裂。他不敢动,目光斜去,只见智聪和尚坦然自若,浑然无事,而在自己斜上方三丈外的壮汉,也是脸色凝重,豆大汗水布满额头。
“一剑自当空!”魏谞缓缓说道,提着归藏剑轻轻一挥,看似云淡风轻,剑势陡然大涨,朝着庄煜冰而来。这一剑含阴阳,藏四季,曲中带直,快慢不一,虚实难分,与庄煜冰内力一接触,剑法圆转,将他卷入其中。庄煜冰登时如陷入汪洋大海,欲使无力,此时方才知,为何“一剑自当空”。
“阿弥陀佛!”智聪和尚缓缓起身,竖掌于胸,肃然道:“此招得天地之阴阳,含宇宙之浩瀚,即空非空,当真奥妙无穷,可不知老狐狸如何应对?”凌楚瑜见得此招,已是震惊不已,不敢想象这招该如何破解。他凝神忘去,只见庄煜冰双脚一分,周身气浪登时被逼退三尺之外,凌楚瑜以为自己看走眼,再细看之下,直见庄煜冰双脚轻重分明,谙合阴阳。他稳住身形,右掌拍出,内藏六种劲力,重重迭来。
“砰”地一声,庄煜冰掌力忽然炸开,嗖嗖作响。他双足不动,一直是阴阳平衡,右掌忽变为爪,那些真气化为千丝万缕,粗细不一,虚虚实实,有的如针如刺,有的仿佛绳索,凌空化为一张网罗,铺天盖地般笼罩过来。
魏谞站在原地,面对这漫天巨网,面沉如水,波澜不惊。他知对手以人道法御天地,顺时令,应万物,在此空间内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他暗生敬意,庄煜冰从政多年,历经风光和无奈,本以为他受世俗牵扯,武功再难精进。岂知他竟在如此环境,还能百尺竿头,创出如此精妙绝伦的武功来,大叫一声,“庄煜冰,你这三才六爻掌确实厉害,我佩服至极。且看我这一剑。”说罢剑光大涨,竟有青光流动之态。
凌楚瑜瞪大双眼,看着这归藏剑恢复往日青辉流光,叹道:“两位前辈武功旷古凌今,今得此一窥,足慰平生。”
归藏剑青光再现,魏谞狂喜不已,轻轻一挥,那归藏剑好似身体一部分,随心所欲的奇妙感觉袭遍全身,畅快淋漓。他恣意挥舞,人剑相合,互引互动,无穷如天地,无尽如江河,这其中的阴阳之变,日月光辉,相互交替,也是生生不息。
剑气、掌风聚集与二人周身,相互排斥又相互融合,渐渐形成一个太极图案,二人立于阴阳之上,阴上有阳,阳上有阴,又阴阳易手,二则相互圆转,刹那间将范围扩至五丈之外。
“大师,两位前辈如今胜负难分,但终有力竭之时,到时候若有损伤,岂不是万万不妙?”凌楚瑜能见此惊天一战,已是快意平生,但任凭二人如此缠斗,这生死难料,又自知自己无能,故而想让智聪大师出手阻止二人。
和尚微做思忖,道:“也好,可光凭我一人,难将二人分开。”他朝着欧阳雄道:“老顽固,你我合力,方能阻止。”
欧阳雄虽见得如此精妙招式,不忍打扰,却又怕二人有所损伤,才有些不甘道:“好吧。”
二人一拍即合,分别冲入阵中。本来二人所成阴阳之阵趋于平衡,如今有外人闯入,阵法动摇,平衡势必被打破。阵中二人战得正酣,忽然见人闯入,是又怒又喜,魏谞叫道:“扰人比武,好比夺人口食,可恶至极。”说罢剑锋一转,朝欧阳雄刺去。欧阳雄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着,拔出腰间紫金软件,抖动如蛇,迎了上去。
庄煜冰瞧见魏谞换了对手,也道:“和尚,多年不见,我来讨教一二。”智聪笑道:“好,贫僧就以金刚掌接你一招。”说罢将禅杖插入地面,挥掌而上。
智聪和尚的“金刚掌”乃至阳至刚的掌法,劲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绕是庄煜冰的“三才六爻掌”算得如何准确,都避无可避,无奈封掌迎上。
凌楚瑜本意是阻止魏、庄二人相斗,岂料欧阳雄和智聪和尚竟也如此酣战,各自斗得兴致勃勃,不罢不休,不知该如何结束。
就在此时,庄息提酒赶回。只见他双臂伸直展开,足有一丈,两条胳膊下用麻绳各挂三坛子美酒。凌楚瑜大惊,这每坛酒最少二十斤,他居然能带着百来斤酒水穿梭于上下山之间,足见武功了得。
“酒来了!”凌楚瑜大声喊道:“四位前辈,先喝口酒歇息歇息,再打不迟。”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嗖嗖之身,四道人影呼啸而过,在定睛一瞧,这四位宗师已各抱一坛子美酒,缓缓走到崖边。
四人坐在崖边,将双脚悬在峭壁之上,怀抱美酒,目光纷纷投向山下的古城。
魏谞拍开泥封,道:“四十年恍如隔世。”
欧阳雄也拍开酒封,道:“燕云州府在敌手。”
庄煜冰轻拍一掌,道:“可怜白发生满头。”
智聪和尚戳破纸封,道:“故人何时归故里。”
四人对着崖下燕云,直臂举坛,神色凛然,良久,长啸声此起彼伏,或悲或伤,或叹或愁,透着无尽悲凉。
长啸过后,四人如长鲸吸水,一口气将坛中美酒饮得涓滴不存,将空坛丢入崖下,相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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