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再入凉亭坐定,壮汉子断树成墩,将其搬入其中,充当桌子,将剩余两坛美酒摆上。
“小兄弟,喝一口。”智聪和尚微笑一说,右掌拍在坛身,劲力轻送,酒坛竟稳稳朝凌楚瑜推来,这一手展示其内力精深。凌楚瑜神色凛然,急忙手背轻搭,刚接触酒坛,身躯微震,当即原地转了一圈,卸掉劲力,右臂将酒坛圈揽在其中,左手打开酒封,道:“多谢大师!”说罢仰头咕咕直饮,毫不停歇。
“小子武功不错!”和尚微微点头,但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坛酒转瞬便空,摇头咂嘴道:“不过太不实在了。喝一口和喝一坛怎分不清?”凌楚瑜笑道:“晚辈不敢违逆大师之请,不过我酒量便是如此,一口便是一坛。”智聪和尚朗声道:“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性子甚是豪迈,有空定要喝个三百杯。”
一旁的魏谞还在为刚才比武被打断的事闷闷不乐,道:“老秃驴,你这是拿别人的酒还你自己的人情,借花献佛,忒不知害臊了吧。”智聪和尚慈祥说道:“老和尚身无分文,那些酒家又不给我化缘,只能借酒还了。不过小兄弟你放心,这佛经我是绝不会少了你的。待有闲暇,你上五台山,老和尚定会亲手抄录一份,保佑你福泽安康。”魏谞啐了他一口,道:“还不是想骗酒喝。”
庄煜冰抬手道:“大家难得齐聚,我有一言,当与说之。”话音刚落,欧阳雄抢话道:“老狐狸,若是想让我们随你入军建功立业,就此打住,别费口舌了。”庄煜冰冷哼道:“你们都是威震江湖的大宗师,若要你们听命于人,那才是天大笑话。”欧阳雄奇道:“那你想说什么?”
三人均知,庄煜冰收燕云之志至死不休,如今宋辽边境大有异动,似乎在酝酿一场惊天大战,也正因如此,四人才不约而同地前往这牛心山,因为四十年前的今日,正是他们歃血为盟之日。
“据我推断,这一两年内,宋辽必有一战!”虽众人都知,但如今听来,还是有些惊讶。欧阳雄道:“我近日才返回中原,对朝堂之事有所了解。据说你在国丈潘仁美手下效力,他在朝中势力滔天,党羽众多,可是一个主和派。”言下之意,你庄煜冰在其帐下效力,有本事说服他抗击大辽,夺回燕云十六州?
眼下朝廷分为两派,一派以先皇赵匡胤之子,也就是如今的八王爷赵德芳为首的主战派。八王爷从小受教太祖皇帝,文韬武略,无不精通,秉承太祖之宏愿,一心收复燕云之地,将契丹赶出长城以北的阴山草原,其麾下有以“金刀”令公杨继业为首的武将一派,他们都是随太祖打天下的老人,哪个不是功勋卓着,伤痕累累,如今的皇上赵光义见了他们,都得尊称一声“老王爷”。而另一派就是以当朝国丈、忠武军节度使潘仁美为首的主和派。他女儿乃皇上贵妃,跟皇家沾亲带故,身份尊贵。而且潘仁美是能文能武,朝中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双方政见不和,多次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反倒是皇上对此是听之任之,左右逢源,并没有偏袒。
“潘将军乃开国功臣,一代名将,行军打仗颇有经验,他自然也知这契丹乃我大宋心头之患。若他是平庸贪财之辈,我庄煜冰又岂肯替他卖命?”
欧阳雄说道:“潘仁美身为开国功臣,又是当朝国丈,朝中文官大多巴结,大臣多数以他马首是瞻,即便是八王爷,也动摇不得。若他进言,让皇帝以和为贵,只怕到时候皇上也不得不顾及大局。”
魏谞听了不置一屑,道:“老狐狸,依你的性子,定是多番与那潘仁美争论,你虽是他幕僚,曾助他灭北汉、退契丹,功劳甚大,可如今你与他政见相违背,怕是再好的主仆也难免心生嫌隙吧。”
庄煜冰一言不发,显然是被魏谞说中。这几年来,潘仁美主张北和契丹,对内发展民生,以稳固国力为上,与他的出兵北上,收复燕云的计策相违背,二人渐渐失了当初的信任,庄煜冰也因此受了冷落,成了悠闲散人,这才出了京城,来这里清净清净。
智聪和尚合十一礼,缓缓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和尚倒是认为,潘国丈此举甚为妥当,大宋刚一统,理应止战,休养民生,若兵事再起,定是苍生涂涂。老狐狸,咱们年轻时,山河破碎,藩镇割据,外族侵扰,我辈男儿自当攘外安内。如今国家虽一统,但也千疮百孔,自当以休养生息为主,待国力复苏,再驱除鞑虏,夺回河山。”
“燕云之地在敌手,又谈何一统?”庄煜冰忽然厉声起来,怒发冲天,道:“你们不知,这燕云十六州乃我中原之屏障门户,落入契丹之手,他便能聚兵而出,入侵中原。契丹骑战彪悍,若入中原,定当横行无忌,到时候大宋又该如何抵挡?”
欧阳雄道:“以黄河为险,据守河南,任他契丹骑兵如何勇猛,也断然渡不过黄河。”这燕云乃华夏门户,而黄河就是中原屏障。庄煜冰冷笑道:“老顽固,怪不得你被称为老顽固,竟如此迂腐。这山河一寸都不能让,你还想让出黄河以北的国土吗?”欧阳雄勃然大怒,道:“这是节节抗击之法。如今契丹势大,又占有地利,河北之地又无险可守,难以阻击敌人骑兵。唯有以黄河为险,拒契丹于北岸,可保长治久安。”
他这话并无道理,若宋辽两国开战,河北无险可守,辽国可凭借铁骑一路南下,无往不利。大宋若要稳守,只有据黄河为守。庄煜冰冷嘲热讽道:“哼哼,真是高见。契丹若得河北之地,那可是一片富足土地,送给他们无疑是块肥肉。可别忘了,黄河是我们天堑,对对方而言又何尝不是?到时候大宋只能龟缩江南,再无力北上,迟早会被大辽所灭。这等粗鄙之策,不听也罢。”他拂袖大怒,丝毫不留情面。欧阳雄也气得面无血色,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话头反驳。
“两位消消气!”智聪和尚道:“两位说得都有各自道理,不必动怒。”欧阳雄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见这老狐狸说我的好,还主张出兵。如今大宋兵力远不如辽国骑兵,又如何搏杀?大宋如今十室九空,还有多少男儿能战。老狐狸就是一心想着自己千古功名,岂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句开战便是伏尸百万,血流成川。”他越说越激动,脸色通红起来,胸口起伏不定。
一心为公不存私心的庄煜冰听了,也怒道:“你少在这里污蔑我。我所说之事,哪件不是为大宋朝江山着想,岂能有一丝私心?若我为了功名,何必又甘心屈于人后,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幕僚军师。”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心觉得有些同情。他作为幕僚,出谋划策,要论功行赏,他自然不亚于冲锋陷阵的将军士兵。可再如此辉煌,他也只是强大光环后的影子,世人只知将军,不知军师。智聪和尚道:“老顽固,你少说几句。老狐狸,你也消消气。”和尚言语和善,居中调解道:“以我之见,大宋如今国力乏怠,兵士战力不如契丹,贸然开战实属不妥。应当学勾践卧薪尝胆,积蓄力量,待国力战力复苏,我中华男儿热血沸腾,定能收复河山。”
庄煜冰听完不禁冷笑,道:“你们不在军中,犹如坐井观天。自黄巢之乱以来,藩镇割据近百年,虽多年征伐,可士兵能以战养战,战力与契丹相比所差不多。况且还有杨家军、呼延军这些精锐之师,能与契丹一战。加上太祖皇帝和当今皇上,恩威并施,一统华夏,兵威空前强大,若不抓住机会收复燕云,待士兵颐养天年,共享天伦之后,怕是再难有雄心和机会收复失地。再则契丹势力空前强盛,内部团结,一二十年内不会出现内乱,届时他们定会南下侵略我大宋,到时候又该如何抵挡。所以我们理当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一鼓作气夺回燕云,再屯兵于此,守我华夏门户,大宋江山才能稳固千秋万代。”他有理有据,表述要害,振聋发聩,几人听得是默不作声。
这要论武功,四人平分秋色,不上相下,可要论行军打仗,朝堂局势,敌我态势,三人远远不及浸淫朝堂数十年的庄煜冰。他眼光长远,针砭时弊,分析得头头是道,众人一时间竟难以答复。
“敢问庄前辈,不知当今皇上之意如何?”凌楚瑜虽有些冒犯,但听几位垂暮老者在指点江山,心头不禁燃起热血,鼓起勇气道:“毕竟不论主战主和,最终都由皇上定夺。”
说到此处,庄煜冰神情陡然一转,尽是愁容,摇头叹气道:“当今皇上有先皇之威,南征北战,兵威所向无敌。但就是当前局势,皇上居然蛰伏,任凭朝局政见纷杂,竟放任自流,着实匪夷所思。”
魏谞道:“照你这么说,这皇帝老儿心思还真难琢磨。难不成他有意打压朝中的不平衡,利用彼此相互制衡?这帝王之术玩得挺溜。”
庄煜冰道:“若是这般制衡,倒也无妨,毕竟帝王之术就是这制衡之术,没有一家能坐大。但不思取燕云,只怕到时候大辽来袭,朝廷只有挨打的份。如今潘将军进言,对内招募新兵,增强兵力,对外求和大辽,以安边境,似乎颇合皇上之意。”欧阳雄点头道:“这不失为一种稳进之策。”庄煜冰道:“稳进?大辽绝非昏庸之辈,他们入侵中原之心宣然若昭,岂会坐等大宋强大?所以我料定,两国大战不远矣。”
这两国一旦交战,百姓定遭涂炭,智聪和尚悲悯道:“天下苍生,又难逃一劫了。”
庄煜冰在军中朝局多年,心坚如石,坚信没有鲜血是无法长治久安,冷道:“若大宋无法夺回燕云十六州,那他日大辽骑兵南下,会有更多大宋百姓死于刀剑之下,老秃驴,到时候大宋生灵涂炭,遍地浮尸,你觉得孰轻孰重?”智聪和尚默不作声,只有低头喃喃念经。
欧阳雄道:“老狐狸,既然两国即将开战,以你之才,定有发挥之地,那你找我们几人,又是为何?我们年轻时候已心生退意,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势单力孤,雄心早就没了,岂不是白费了你一番心血。”庄煜冰道:“如今大宋虽兵强马壮,将才济济,但与大辽相比,尚有距离,光靠大宋之兵将,只怕难以取胜,所以我想组建一只奇兵,一正一奇,战场上才无往不利。”
“组建奇兵?”众人均是一愣,欧阳雄惊道:“你要组建军队,就不怕潘仁美对你生出嫌隙。”潘仁美既然主和一派,若庄煜冰组建军队,对他是大为不敬违逆,他岂会容忍?
庄煜冰道:“我不向他要一兵一卒,何来违逆?况且两国一旦开战,即便是主和的潘仁美也定会全力一战,到时候能有一只奇兵为他所用,何乐而不为?”智聪和尚忖道:“老狐狸,你是想从江湖中组建一只义军?”
庄煜冰微微一笑。
这民间义军可非同寻常。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皇帝都颇为忌惮。这民间组织太过强大,就有可能威胁皇权,越是兵荒马乱,越是容易引发大规模起义。秦末的陈胜吴广、项羽刘邦,汉朝赤眉、黄巾农民起义,两晋杜弢、卢循起义,隋末瓦岗,唐末黄巢,这些个组织足以推翻政权,就别提精心组建,有组织的义军了。所以历代皇帝对民间组织有着非常严格的管控,生怕他们煽动言论,意欲造反。
但凡事都有例外,那便是江湖人自己组建的自己队伍。这些江湖人大多有朝廷势力做依靠,而且人数不多,不足以威胁朝廷。例如四大世家家臣,北海韩大钧,岭南吴沛山之流,人数百来多,是维护一方治安,故而朝廷睁一眼闭一眼。可是庄煜冰如今提议的义军,一只能改变战局的义军,可不是区区百人,起码要上千之人,倘若被有心之人告之,那便是诛灭九族之罪。
智聪和尚道:“老狐狸,我们三人已是年迈,在武林只存些许微弱虚名,想要天下英雄为我们卖命,恐怕咱们的脸面,似乎没有这么大。别到时候没人响应,岂不是笑掉大牙,遗臭万年。”
庄煜冰神色飞扬道:“江湖男儿热血,都当有报效国家之心,还怕没人响应。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我这义军之中。”他转头对欧阳雄道:“老顽固,你在欧阳家辈分最高,欧阳家历代又是国之义士,只要你一声令下,岂不欣然响应。而且不光是欧阳家,像韩大均、吴沛山、西城两只精锐,到时候都会响应,他们能征善战,乃精锐之师。”说罢他朝智聪和尚道:“老和尚,你在佛门中威望甚高,北方义士大多以你马首是瞻,如今北方落入契丹之手,那些忠义之士均义愤填膺,若你出面,他们定会追随,岂不壮哉。”最后便是魏谞,还没等庄煜冰开口,那老头急忙推脱道:“老狐狸,我是孤家寡人,可帮不上什么。”
“你虽是独身一人,但你两个徒弟可是苍云教首脑。苍云教自古以来是以天下苍生为念,历朝国难,都有苍云教众扶危救国之义举,可惜近百来名声有污,受江湖人唾弃。”魏谞道:“那既然如此,又如何叫动他们。”庄煜冰笑道:“据说苍云教有意与江湖人息干戈。如今教主新立,你大弟子在教中颇有威望,只要他发话,定能组建一支义军,一同抵抗外敌。事成之后,我自当从中游说,借此化解双方百年仇恨,岂不两全其美。”
“哈哈!”魏谞笑道:“老狐狸,你真是精于计算。我们三给你里里外外算无遗漏。”庄煜冰听出他言语中的讽刺,却不在乎,道:“国家大事,自当谋划细致。只要有你们相助,我再游说其余三大世家,定能组成一只战力强悍义军,再由我调教,所向无敌。”他眉间飞舞,其壮心丝毫没有减退。
“老狐狸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与欧阳家断绝关系,把家族几个老头气得半死,如今又岂会听我之言。”
“出家人慈悲为怀,岂能枉自拿起屠刀。若有敌犯,自当以身护寺,而不是再造杀孽。”
“苍云教如何,管我鸟事!”
三人竟拒绝得如此决绝,庄煜冰登时脸色大变,双目圆睁,一掌拍向树墩,竟下陷数寸,而树墩丝毫无损,可见其功力之深。
“苟且之辈,怕死之徒,不足与谋!”他大喝一声,内力透过掌心再将树墩入地一寸,气浪大作,登时将四人衣袍吹得呼呼作响。凌楚瑜和两个仆人在亭外,架不住这气浪翻滚,双眼难以睁开,竟后退三步。稳住身体后,后背汗毛竖立,这寒意来源于亭内磅礴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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