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教教义,乃百里毅所定。
当时天下大乱久已,苍生涂涂,百里毅见百姓疾苦,已经不能在深山只做一个修身养性的道士,想为天下苍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三国归晋后,天下看似一统,但之前长期的混战让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百里毅改观为教,收留流民,传授武功,让这些难民有一技之长,在这山林中打猎不至于饿死。
晋朝虽立,可百里毅也看清司马王朝内部存在的腐朽,相信终有一天会内乱而亡。而此时北方部落逐渐壮大,早就蠢蠢欲动,觊觎中原,随时有南下的可能。故而在他在临死之前,定下八字教义,即“救济苍生,扶国锄奸。”这也成为了后来百里一族世代相传的祖训。
高时义正言辞道:“我们苍云教立世江湖几百年,一直是盛世修身,乱世下山,不争不抢,为的是天下苍生。但他们那些所为正派人士呢?听信朝廷的妄言,不仅使百里登风先辈含恨蒙冤,而且将我们视为魔教,欲除之而后快。试问我教救天下之苍生,可又有做错?”
众人语塞,他们入教以来,都是安分克己,偏居一隅,从来不管天下江湖事。只有天下大乱,内有佞臣作乱,外有异族入侵时,才执剑下山,扶国锄奸。当年的百里无极新任教主,游历江湖,得罪了江湖小人,蒙受不白之冤,故而四大世家统帅江湖群豪群起攻之苍云教,不仅杀了百里无极,更是攻下了天堑,若不是百里无极事先将教众化整为零,分批撤退,怕是要全军覆没。
吴罡当时也愤愤不平,为何百里无极不肯拼死一战,要遣散教众。当得知百里无极被东方魄手刃,才明白他的意思,百里一族历代教众何止千万,势力滔天,虽不闹事,但如此一支庞大的人马早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太祖皇帝曾有言,‘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有苍云教这一支身兼武功和训练有素的队伍在,又不肯听从,岂不是一大威胁?
吴罡仰天长叹,道:“即便如此,如今天下与我们为敌,多年来时有争端,百里教主也是为兄弟们着想,若一昧对江湖人为敌,无休无止,我们秉承的教义又如何立足?岂不是和他们一样争权夺利。”
高时忽然大声道:“难道我教被世人称为魔教,不是他们设计陷害百里登风前辈和百里无极教主所致?若这样含冤受屈,我们又有何面目见历代教主?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这是他们的私心,亘古不变,只不过把这个罪名推加给我们罢了。”
吴罡厉声道:“你敢说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私心?”
高时忽然愣住,身子一软,坐在石凳上,悲声道:“我重掌苍云教,为的是天下苍生,若说我存有一点私心,那就不甘心。不甘心我教几百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不甘心百里教主无辜惨死,不甘心这天下人,对我们的谩骂恶名。我教济世救民,不能背负恶名,消失在这世上。”
“难道我们现在不就是恶名昭彰吗?高时,你告诉我,要怎么能改变我教在世人眼中的成见?这些都是血染的历史啊。”吴罡再也忍不住,高声猛喝。
高时双眸闪过坚毅不屈的目光,道:“我教立足江湖,不求别的门派的认可。我自立足于天地间,若有人来犯,必定拼死护教。那些所谓正道门派,都是无利不起早之徒,只要略施小计,就能瓦解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犯。”
“那这般如此,不是和他们一样?”
高时反驳道:“我教立足几百年,早就不能再做世外桃源。我教教义虽是救济苍生,若自己都救不了,何来解救苍生?”
“你这是胡扯!”吴罡叫喝道:“若这般下去,那只能跟江湖人相斗不休,争权夺利,百里无畏前辈亦是如此,何来解救苍生?百里教主就是看中这点,才下令解散教中兄弟,苍云教实际早已不复当年初衷。”
“吴罡!”那惜字如金的崔颜终于开口了,道:“我教教义除了为天下苍生,还要保存自身。这就是为何百里毅教主要传下‘玄清游炁’的原因,修身乃我教主旨,为国乃我教使命,我不犯人,自然无事,若人要犯我,誓死不屈。”
他一字一句说得轻轻楚楚,铿锵有力,或许这就是他的内心的坚守和笃定,说的话才能如此让人尊重。余秋白也附和道:“崔不笑说得对。就好比我想开宗立派,但其他人心里不舒服,要上门挑战,难道我要避而不战,畏怯退缩不成?”
吴罡被气得无话可说,但余秋白一开口,他便有了底气,冷喝道:“你个老色鬼,就你屁事多。你这些年玷污了多少良家妇女,我教的声誉就是被你这样的败类给搅臭了的。”
无端被数落一番,余秋白脸色一顿白一顿红,极为难看。他原本虽风流好色,但都是去烟花巷柳之地寻欢作乐,不曾做过那些龌龊下流之事。可自从苍云教解散后,他为自己武功低微而不能护教感到羞愧,辗转间获得一门男女双修提升功力的武功,其中有言,以处子之身为鼎练功尤为显着,故而开始掳掠良家之女练功,这些年被他侮辱的女子不在少数,声名狼藉。他因为一念之差,走上邪路,可任那些正义人士如何痛骂都一笑置之,而如今被同教中兄弟这般数落,压在心中多年的不满爆发出来,怒道:“吴罡,你找死!”
眉间杀机重重,吴罡心知,这次他是真的起了杀机,但他嘴上输不得,尤其是对方理亏,挑衅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你跟你徒弟,都是臭名昭着的采花贼,如今那些正道人士出师有名,不就是抓住了这些吗?”
话音刚落,余秋白忽然发难,从石凳上倏然跳起,他离吴罡本有两丈有余,只瞬息之间,身体已跨过秦之槐,右掌已经扑到吴罡面门,快到令人咂舌。吴罡虽早有警惕,但他如此之快,不免心里发紧,内息运转,以“乾坤移转”神功,欲将他掌力移走。可余秋白岂是常人,这一掌以“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手法,如微风拂过,绵密而过,如此细微的力道,吴罡的神功根本无迹可寻,又谈何卸力。忽然间胸口如被海浪般迭来,一重接一重,喘息不得。
这一手让身为同门师兄的秦之槐也刮目相看,二人虽同出一门,所学也是一样,却是各有所长。自己对“大衍步”和书法丹青所研颇深,而余秋白在扇法和内功上苦下功夫,尤其是男女双修,让他功力大涨。在此之前,秦之槐自信还略胜他一筹,如今看来,已经不分伯仲了。
如此精妙一招,打得吴罡措手不及,秦之槐正想出手相助,岂料吴罡他身子忽然猛弓如虾,旋即大喝一声,身体挺直,以强横无比的内力将余秋白震开。他知道对方掌力飘忽,无法用“乾坤移转”卸走力道,索性实打实地以内力相搏,两人内功修为相差无几,这一轮谁都没有分出胜负。
忽然被偷袭一回,吴罡大怒道:“好你个老色鬼,竟然偷袭我,今天跟你没完。”说罢右手手指微曲,如执杯饮酒,正是他那自创的“醉仙拳”,右手猛地探出,一招“单手提壶敬四方”,看似轻巧朴素,实则内含千钧之力,带着破石断山之威而来。余秋白武功以轻柔为主,硬碰硬实属不智,但“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玄妙,则是以轻御轻,以重制重,也不用变招,就迎了上去。两股力量相激,二人衣袖鼓胀,被反震之力反噬,几乎不能呼吸。
吴罡运起“乾坤移转”神功,卸掉力道,偷得一口喘息,大喊一声“好武功”,又急忙喘了两口气息,才缓过来,喝道:“再来!”
崔颜脸色倏然一变,冷冷道:“这里是议事厅,你们在此斗殴,成何体统?”
吴罡不服气道:“又不是我先动手的。”
余秋白警告道:“你这个酒鬼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定饶不了你了。”
吴罡冷哼道:“怎么?敢做不敢当?觉得羞愧难当。”余秋白二话不说,右手双指并拢,点了过去,狠辣无比。吴罡边退边道:“崔不笑,你可看到了,是他先动的手,怪不得我了。”说罢展开身法,迎了上去。
吴罡施展“醉仙拳”,身子忽高忽低,步伐轻盈,形醉意不醉;而余秋白施展“大衍步”,配合“轻罗小扇”的招式,举手投足如仙人恣意所欲,让人赏心悦目。
二人在议事厅里大打出手,不给现任教主留一丝面子,高时脸上的笑容自然挂不住。他知道这八人桀骜难驯,不奢求屈膝听命,但自己毕竟是一教之主,如此不给脸面,饶是脾气再好,也承受不了。
崔颜是一个奉教令如山的人,他之前执掌教规法度,不苟言笑,铁面无私,如今二人无视自己警告,在这神圣的议事厅动手,岂能容忍,身子忽然从石凳上弹起,手里黑刀出鞘,冷不丁就是一刀,劈向二人。
二人正斗得酣畅,忽觉侧方寒气逼人,纷纷侧目而视,只见崔颜的黑刀带着摄人心魄的寒光直逼而来,大骇之下纷纷撤招相抵,要知道这“不笑魔”的黑刀不出则已,一出则不死不休,教中人都说,“宁可得罪阎罗王,不触崔颜一皱眉”,可见其可怕之处。
“不打了!”吴罡率先举手认怂,他虽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怕他这种不休止的纠缠。
崔颜看向余秋白,这老色鬼虽也狂妄,但也不敢触他霉头,默默坐回到自己的石凳上。崔颜见二人有所收敛,收回黑刀,走回自己的座位上,道:“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高时心里默默点头,虽然不知道崔颜此番前来是何目的,但他维护教规,拥护教主,这对自己是一大益处,安抚道:“各位兄弟,如今外敌在侧,不是勾心斗角的时候,要好好商讨退敌之策,保全咱们苍云教的一众兄弟才是。”
秦之槐点头道:“依我看,还是得听冯先生的。他精通兵法韬略,如今对峙之局已成,唯有请教一二,如何退敌。”
冯易烟得秦之槐一句“请教”,自是不敢当,才缓缓道:“欧阳靖已屯兵于此,又在第一道天堑加深纵深防御,若是强攻,兄弟们定是死伤不小。为今之计,只有死守第二道天堑,与其对峙,等他退兵。”
“什么?”余秋白惊道:“等对手退兵?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冯易烟胸有成竹道:“据我所知,欧阳靖和东方魄表面和气,可暗地里一向势如水火。欧阳靖此番出兵,带的都是自己亲信士卒,而东方魄却不增一兵一卒,即使欧阳靖他再三催促,这武林盟主却迟迟不肯发兵,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秦之槐不解道:“我知他二人为武林盟主之位不合,但东方魄拒不出兵,这又是从何得知?”
冯易烟看向卓羽离,后者一副得意神色,道:“欧阳靖发给东方魄的书信早就被我截获,信中欧阳靖要求东方魄尽早发兵支援。”
“这也不能说明东方魄不予支援。”
卓羽离双手环抱于胸前,道:“这些年我都在密切关注江湖上的事,在各个地方都安插有眼线。据应天府的探子回报,东方魄在接到飞鸽传书后,表面上大张旗鼓地聚集兵马,可粮食等一应物资却没有采购,而且这召集令雷声大雨点小,前来的人少之有少,所以我断定是东方魄做的表面功夫,意在消耗欧阳靖的实力。”
高时点点头,道:“这个确实可以从中做些文章。只要东方魄有意拖延,以欧阳靖这些人手根本不能支撑多久,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自然会退兵而去。”
冯易烟点头道:“我已令兄弟们加强防御,严守天堑,让他们进退两难。当然,若有战机,我必定夺回天堑,我不是一昧防守。”他说话时隐隐带着怨恨,显然是对欧阳靖战场的胜利而心有不服。
高时将双手搭在身后,道:“那好,今天议事就到此。冯先生,这天堑的部署我就全权托付给你了。”冯易烟没有理会,即是他没交代,自己也会去做。
高时对崔颜道:“崔兄弟,你去安抚一下士气,毕竟天堑失守对兄弟们打击不小。”崔颜点了一下头,这对于他是义不容辞。
“卓兄弟,这几天你就派人散布消息,就说欧阳靖在苍云教斩获颇丰,让东方魄对他心有忌惮。”
卓羽离笑道:“离间计,你还挺黑的。”高时也笑而不语,道:“今天就议这么多吧,大家休息去吧。”
众人纷纷离席,吴罡起身凑到秦之槐身边,小声道:“臭道士,话说回来,我们回来还没见过韦大嫂,她不是在山上吗?要不要去拜访一下。”秦之槐疑惑道:“据我所知,她一向深居简出,你又打什么主意?”吴罡叹气道:“事情起源跟她多少也有些关系,我想问问当年山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秦之槐想了又想,道:“也罢,去去也好。我也想问问那个仇东时是怎么一回事。”吴罡双眼放光,道:“怎么?你对他身份也存疑?我就说嘛,百里教主义薄云天,他的儿子怎会是这样的人。”
秦之槐摇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以她的为人,为何会教出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出来。”
“两位!”阎罗王的声音幽幽传来,道:“不如一起做个伴,我也有事正想请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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